【清韵】红玫瑰的颜色(小说)
窗外下着小雨,细细密密的,这雨下了很久。从天刚亮就开始下,中午稍停了一小会儿,就一直再没停,到现在也没要停的意思。雨是清晰的,还是迷茫的;是矜持的,还带点淡淡的味道。夜已经很深了,远处有一扇窗户还透着昏暗的灯光,将细细密密的雨丝拉的很长很长。
晓寒拉了一条毯子披在身上,按说北方四月这个季节不是太冷,可她有个后背凉的毛病,具体是怎么落下这病根的她也不知道,也不想去追究了,反正现在也于事无补,还是就这样吧。窗外的雨依旧悄无声息地下着,她走到窗户前打开窗户、拉开窗帘,双手抱放在胸前,静静地站在窗户旁边。一身淡蓝色的素衣更显得她柔软单薄,眼睛漫无目的地望着黑夜深处。屋里有点冷,也许是她自己情绪的问题才感觉冷吧。一首轻音乐轻轻地唱着,环绕在屋子里,迷离而有点伤感,在黑夜深处越显凝重或是温暖。
白天接到他的电话,他说他买了两张去南方的车票。他一直都是这样,做事说话都按自己的意愿,从不去和别人商量,问她有时间去吗?说他想陪她去她一直想去的那个地方看看。她知道这是他前天来看过她后才决定的,他们认识快十年了,算起来也应该是老朋友了。
晓寒,这个名字是她自己起的,她一直认为父亲以前为她取的那名字,有点如她自己的经历,她不想在原来的路上继续走下去,所以给自己改了名字,她是非常尊重非常爱自己父亲的。她出生在一个还算温馨的家庭,父亲在她小弟刚准备开始记事的时候就离开了她们。这也许就是命运的安排吧。她父亲虽说在世时很严厉,可对她们兄弟姐妹的爱从未间断过,即使为生活去奔波,离家去很远的地方,都从来没忘记回家给她们每人带件东西,都是她们兄弟姐妹自己喜欢的。生活的残酷,让疼爱她们的父亲早早地就离开了她们,原本贫困温馨的家一下子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父亲没留什么给她们的母亲,只把一窝嗷嗷待哺的儿女留给了病弱的妻子。
许是夜晚,许是回想起到了某种疼痛,晓寒没有擦流在脸颊的泪水,任其肆意流淌。外面的雨水和晓寒脸上的泪水是一样,都是没有温度的。许是又冷了,她又往紧里拉了拉披肩,感觉有点站不稳。没有去关窗户,也没有去拉窗帘,扶着墙走到床前放下披肩圈缩到床上。是呀!她已经很累了,累了就睡吧,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她突然特想自己的母亲,那种感觉很难受,没有失去亲人的人是不会感觉到那种疼痛的。她好想大哭一场,又怕她的哭声会惊了一场雨的邂逅。对于母亲,她除了特别的想念,更多的就是内疚、心疼。每次有意或无意之间想起的时候,一种疼痛就会贯穿全身。内疚的是自己生活稍好点的时候,无法孝顺母亲。她也清楚的知道这不是她的错,是生活,是残酷的生活。母亲已经离开她们很久很久了。
夜很黑、很深。窗户依旧张开着,她不想去关,也不想把窗帘拉上,就想让它敞开着。她感觉有点窒息,她一直心脏都不好,这也许是遗传的因素吧。夜想把思念拉的更远,想把心放到更远,放到黑夜深处的眸子里。也许这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也许明天的太阳不会为她升起,也许明天那个她等了很久的人不会看见她,也许她再也不会看见明天阳光升起的时候,也许明天什么都不会发生,也许,也许……
她和他认识的时候是个巧合,也许就是一种感应吧,她和他认识的时候彼此都已成了家。她清楚地记得,那天她没事在家休息。她有个习惯,就是打扫卫生收拾屋子的时候,喜欢放一些散文或者诗歌朗诵听听。那天她放了一篇梦江南朗诵的《陪你一起去草原》,这是她在遛空间的时候看见的,因为喜欢就收藏了。
她有很多时候心情都不好,身体也是。她不想让自己沉沦下去,经常会听一些给人正能量的东西来提炼自己,激励自己。当朗诵到描写大草原景象的时候,她心情无比的敞亮,就像是自己驰骋在大草原上,就像是心如大草原一样广阔。边打扫卫生边轻哼着自己喜欢的小曲儿,她很久都没有像那天那么开心了。人生如果能一直这样走下去该是多好呀!正如春如风,湖无涟,杨花懒懒的移,只虫静静地飞,闲闲的摇摆,摇摆一场等候了久违的约定……
她父亲离开她们的时候,她只有十五岁,最小的弟弟小她十二岁。那是个灰白的日子,再过几天考完试就放寒假。早上不知因为什么事她现在记不太清楚,只记得父亲批评了她几句,她还悄悄犟嘴还了句口,就生气出门去学校。这是她最不能原谅自己的,也是她一生的伤疤,一生的痛。
再次看见父亲的时候是十天以后。那个年龄的她有点懂事,也有点孩子气。那天父亲走后,晚上放学回家她就感觉不对。母亲忧郁紧锁的双眸,凝重的家庭气氛,还有很久没来过家的姑姑,这一切的一切都给她的感觉特不好。从来往家里的人劝母亲的口中,她隐约感觉这事和父亲有关。好像是父亲生病了,而且很严重,究竟有多严重她不知道,也不敢问。心情就如深冬的天气一样,冷的结了冰,回家不敢说话,也不敢多问。她们都当她是小孩。她本就是孩子还没长大。
是要快考试还是因为家里的情况,许是天太冷的缘故吧。早上出门去学校,她感觉心情有点异常,也感觉特冷。天灰蒙蒙的,风吹的脸有点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法解脱的气氛。一整天她都提不起精神,晚自习铃声响起的瞬间她第一个冲出了校门。她清楚的记得那天是阴历11月23。一路不知怎么回事,就想奔跑回家。有时候人的感觉是很微妙的,也很特别,这也许就是自身带来的自然反应吧。
进门的瞬间,眼前的一切搞的她有点眩晕。家里来了好多人,凉衣服的铁丝上搭满了好多毛巾,都是白色的。后来她从母亲的讲述中知道了毛巾的事。她被这场景吓得不敢出气,只是悄悄的把书包放到桌子上面,心忐忑着。她是在人群中挤过去的,进去的时候没看见母亲,乱糟糟的声音包围着她的躯体,在挤出来的时候她看见被围在炕沿边上的母亲。当时人多她没看清母亲的表情,走出屋后呆站着,她不想让思绪放纵,安慰着自己:没事的,可能是父亲的病又加重了。父亲在她心中一直是座山,山是不会倒踏的。她就那样安慰着自己。
“嫂子,怎么回事,我家怎么来这么多人,我爸好点了是吧!”
“乖、听话,照顾好你的弟弟妹妹,你爸他走了。”
“他去哪里了?他病好了吗?”
“他死了”。
紧抓衣角的手在那个年轻女人身上软软地松了下来,退了几步,如晴天霹雳,打得她眩晕差点跌倒,身子无力地、懒散地靠在身后的土墙上,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尽情地流了下来,脑子一片空白。此刻,一切的一切都停在了原点,是黑色、是昏暗的,是静止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擦了擦眼泪强打起精神去了厨房,她要为弟妹们做饭。本来这些日子都没好好吃过饭,她决定为弟妹们多做些,让他们都吃饱。
那晚她是怎么熬到天亮的,她自己也不清楚,只记得那晚很冷很冷,入骨的冷。邻居们在夜深的时候都陆续慢慢离开了她家,孤寂的土房子里瞬间变得空荡荡的,尽管炕上还有几个小脑袋在睡觉。她照顾弟妹们吃完饭又照顾好他们睡觉,那晚的弟妹们好像都长大了,就连最小的弟弟也没找妈妈睡觉。那时他刚满三岁,其实他一直都很乖,在以后的生活里他一直都很乖。
她无助的看着坐在炕沿边发呆的母亲,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从她放学回家开始到现在,她的母亲一直就坐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除了苍白的脸上自顾自的流着泪,就没有半点声息,如已经僵硬的尸体。她知道母亲已经很久没怎么吃饭,自从前几天父亲出门后,她母亲很少和她们说话。她母亲本就话少。那晚她没劝母亲吃饭,安顿好弟妹们睡觉后,她就那样静静的陪在母亲身边。她没有哭,尽管一股股的热浪如狂风暴雨般袭击她幼小单薄的心灵,都被她强挤压了下去,她怕她的母亲在她的泪水里消失,如父亲一样离她而去。在绝望迷离的黑夜深处,她孤独而害怕。到快天亮的时候,那个她叫嫂子的年轻女子悄悄地拉她出了门。
“梅子,你爸爸拉来了,安顿在你们外边的房里,你大点,我带你去给他烧点纸,就算是把他迎接回家了。”
她木讷的随着年轻女子来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她家的另外一个屋子。这不在一个地方,两个地方大概能走十分钟左右。屋子正中间放着一个长方形桌子,桌子后面挂着一条蓝黑色的绸子布,也是长方形的。布后面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她感觉有点阴森,她不敢看,她特害怕。桌子上摆了很多好吃的东西,那些东西不到过年是很少吃到的。她们姊妹也只是在过年的时候她父亲才买给她们吃。桌子两边各点着一根蜡烛,是白色的蜡烛。桌子前下方土地上放一个旧的掉了颜色的脸盆,从遗留的痕迹上看它应该是红色的。脸盆后面不知什么东西支撑着一根白色的蜡烛在燃烧着。
“好了,你就在这里给你爸爸烧上几张纸钱,他就知道他回家了。”她依旧木讷的按年轻女子的话做了她应做的一切,按那女子的话烧完纸磕了三个头然后站了起来。
“嫂子,你不是说我爸爸回家了吗,他在哪里?”年轻女子指了指屋子里面,那个黑蓝色布后面:“他在里面。”她没顾得上自己害怕,急切地走了进去。布后面放着一张门板,门板被两条长椅子支撑着,上面直直的躺着一个身穿蓝色长褂的人。是的,她确定那是一个人。那人脸上放着一张白色的纸,她被这场境吓了一大跳,转过头问:“嫂子,我爸在哪里。”年轻女子搂着她:“妹子,别怕,他就是你爸爸。”说着用手指了指那个门板上躺着的人。
人生就是这样,任你怎样逃避,该来的该去的终会来去。这是她第一次见死人,而且这人还是她的父亲。一股冷汗在她的后背刷刷地流了下来,感觉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不知道年轻女子什么时候走的,断了线的珠子将她打击的体无完肤。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个躺在门板上的人,任泪水肆意的流淌,心被一点一点的撕成碎片。她不相信那人是她父亲,前几天父亲都好好的,她还惹父亲生气呢!现在父亲怎么会躺在这里吓她。这不是她父亲,他爱自己的儿女,他不会躺在这里吓她,尽管以前他和他的儿女们曾经不止一次的玩过游戏,可从来没有玩过这样的游戏。生活很残酷,一个十五岁的女孩,该怎样面对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呢,以至于在以后的生活里常常骗自己。她父亲是出远门了。
阴森森的空气窒息般喘着气,丝毫不顾及一个小女孩的感受。她站了不知多久,她不相信这是她的父亲。一股强大的力量,促使她用颤抖的手掀开了那张纸片。没有颜色的惨白,有点像土的颜色,消瘦的脸颊紧贴在脸的骨头上。她心里抗拒着,这不是我的爸爸,不是。这时的她孤独害怕到了极点,阴森森的空气继续毫无肆忌的将她包围,然后把她沉底。理智告诉她,这就是她的父亲。在短短的时间里,她好像经历了几个世纪。她轻轻抬起手,想摸摸父亲的脸颊,可她没有勇气,她害怕,尽管此刻的她什么都知道,可她毕竟也只有十五岁呀!这一刻的场境陪伴了她多少年,在以后的人生路上,每次夜里有时也会被吓醒。她母亲曾经在她被吓醒的时候问过,她没有告诉她母亲,只说是梦里和同学玩耍摔了一下。
生活就是生活,任谁也无法也无力去改变。一掀一掀的黄土埋葬了她父亲的身体,也埋下了无尽的伤痛与不舍,同样也埋葬了她们兄弟姐妹们美好的童年。父亲的去世,如一坐大山压在她的心头。看着体弱多病的母亲,看着年幼无知的弟妹,她该怎么办,她自己也只不过是个孩子,还一直身体不好。什么是人生,这就是人生。一种经历,一份感触。任何事情都是这样,一份沉重的付出与收获。在她的记忆里,自从那天从父亲坟墓上回来后,在她的人生字典里很少有眼泪这个词,偶尔的一半次她也不会让她的母亲知道,在若干年后她才知道自己原来也还有眼泪的,那是离他父亲去世快三十年以后的事了。
说起母亲,那是她心里永远也无法迈过的坎。她们兄弟姐妹一生都一事无成,可也是值得她父母欣慰的。她们没有因为自己是孤儿而自抱自弃,而是用一种态度,淡然,坚强,乐观,向上的心态在尘世间的缝隙中生存了下来。她们懂得什么是自尊、自爱、自强,她们没有被激流冲倒在污泥里去,人生这样就已足够。这是她认为的满足。
她母亲是个柔弱的女子,性格特好,从不乱发脾气,所以邻居们都很喜欢她。她的母亲虽说不是出生名门,可也出生在一个不错的家庭里。她母亲从小就很懂事,姥爷是个赤脚医生,经常给人看病不在家。有句俗话说大夫养的病婆娘。姥姥就是这样的人,尽管姥爷在当时那个年月医术还不错,可他就是看不好姥姥的病。她母亲到上学年龄的时候是自己缠着她姥姥去上的。那时她母亲已经错过了上学年龄,和她一样大的孩子都去上学了,只有她在家帮她妈妈做家务,没事的时候就去山上放羊。她母亲非常爱学习,非常珍惜那个来之不易的机会。那个年代的学生如果学习好,就不用考试,还免学费,学校保送去好的学习上学,她母亲就是其中一个。不过很可惜,因为她姥姥生病,她母亲只能放弃学业照顾自己的妈妈。她母亲没有因为退学而耽误学业,她在没事或放羊的时候自学,后来还被她们村聘请去教书,以至于嫁人后给婆家的村里当会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