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是瓜的季节，无论是水果摊上，还是菜市场里，都少不了瓜类的身影。作为一个有着二十多年军旅生涯的老兵，我对瓜类果、蔬菜不止是喜爱，还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忘不了在那艰苦的岁月里，它们带给军人的那份甘甜与充实……
　　 一、营房顶上的西瓜
　　 那一年，我按照组织安排，到某海岛部队任职。那是孤悬于茫茫大海的一个小岛，面积只有零点零六平方公里，远远望去就像一个绿色的馒头漂浮在海面上。小岛原本是一座无树少草的石头岛屿，但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一场炮战，让这个弹丸之地落下了一万多发炮弹，表层岩石被炸成一米多厚的石粉。但出乎人们意料的是，这个小岛却因此能够生草、栽花、种树，从而完全改变了模样。我到小岛任职时，这里已是绿树成荫，郁郁葱葱，充满生机。
　　 不过，此时的小岛仍然无居民、无淡水、无民用电，被干部战士戏称为“三无小岛”。部队所需的所有战备、生活物资，如弹药、粮食、燃煤、柴油等，都要靠着干部战士肩挑手提，从山脚下的码头，踩着三百多级的石阶，一一运到山顶营房。曾有干部粗略计算过，守岛干部战士每人每年通过这条石阶，至少要运送二十多吨物资，其中数量最大的便是淡水。干部战士吃的、用的水，都是先由部队用军舰运送到码头的水池，再由干部战士一担一担地挑上岛。我第一次与战士们一起挑水时，台阶还未走到一半，双腿已是一步一颤，步步颤颤，充分体验到了那份艰辛。由于这个原因，干部战士对生活用水始终怀有一种敬畏之情，用起来异常节省，一滴也舍不得浪费。
　　 我到海岛后，看着战士们辛辛苦苦挑上来的水，用完便随手泼掉，觉得特别可惜与不甘，便与战士们商量能否种植点什么。大家商量来商量去，觉得岛上空地少，水分流失、蒸发快，一般的蔬菜很难种植，最好种点爬藤的瓜类。最后，大家一致决定试种西瓜，并且就在营房的房顶上种，因为这里最为平坦，适合西瓜爬藤生长。此时正是春天，季节适合，战士们说干就干，用两个废铁桶装上泥土、肥料，又向老家要来了西瓜种子，以最快的速度种下，每天定时浇水。
　　 不知是海岛本来就适合西瓜生长，还是被我们干部战士的执着所感动，西瓜从发芽到爬藤都异常顺利，很快就爬满了房顶，开出金黄色的花朵，并挂上翠绿的小西瓜。为防止西瓜藤被烫坏，战士们找来一些枝叶、杂草，铺在屋顶上，并用细草把小西瓜掩盖起来，防止鸟类前来啄食糟蹋。种植的第一年，由于受到一次强台风影响，我们只收获了五、六个成熟的西瓜，虽然个头不大，但吃起来感觉非常甜，极大地鼓舞了我们的信心。从第二年起，我们认真总结经验，不断改进种植方法，每年都能收获二、三十个西瓜，为干部战士们的海岛生活增添了一份甜蜜。
　　 在我的感觉中，种植西瓜的意义并不限于吃几个西瓜，更重要的是培养了一种不畏艰苦、乐观向上的精神。战士们在训练、学习之余，看到屋顶上那绿绿的瓜藤、金黄的小花，还有那身着迷彩服的西瓜，一种成就感、愉悦感便油然而生。营房顶上的西瓜还仿佛表明，在有着坚强意志和聪明智慧的共和国军人面前，什么艰难困苦都会被踩在脚下，什么人间奇迹也可以创造出来。
　　 二、马粪堆上的冬瓜
　　 我刚入伍时，被连队分配到驭手班当驭手。“驭手”这一名称让许多人感到陌生，其实就是指训驭马匹的人；“驭手班”则是专门负责养护军马的班。那时候，军马还是部队的重要战斗力，驮炮、送信甚至乘载人员，都离不开军马。连队的十八匹军马，便由我们班十八名战士一对一养护。
　　 接触过军马的人都知道，军马性情温顺且吃苦耐劳，在部队被称为“无言战友”，因而受到战士们的精心喂养和爱护。那时军马的生活费比人高得多，一个战士每天只有四角六分钱，而一匹军马却达到一元二角；每人每天只有七钱黄豆，但军马却有五斤，足见部队对军马的重视。当然，连队干部战士没有一个人对此眼红，更不会想到克扣它们的口粮，因为大家深知，军马个头大，担负的任务也重，粮草自然不能少。说到军马的辛苦，许多常人可能并不了解，别说战斗时的生命危险，也不说驮人、驮炮时的艰辛，单是平时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要站立，不能躺下睡觉，就不是人类所能承受得了的。
　　 军马吃得多，排泄量自然也大，十八匹军马每天的粪便，都要清理好一阵子。别的连队搞生产都为缺少肥料发愁，我们连队却从来不愁肥料，愁的是菜地太少，使许多马粪没有用武之地，只能堆放在马厩旁边的山沟里。
　　 有一年，我们班在菜地边上栽完冬瓜后，还剩下两棵瓜苗。班长觉得扔了可惜，便灵机一动，让班里战士随便种在了沟下的马粪堆上。谁知这两棵冬瓜竟然长得出奇地旺盛，藤粗叶肥，后来结的冬瓜也特别大，平均每个都有三、四十斤重，真是应了那句“无心插柳柳成荫”的老话。班长指定一个最大的冬瓜做明年的种子，谁也不让摘，任其生长，最后竟然长得像装满粮食的麻袋一样，用磅秤一称重达一百四十七斤！摘冬瓜那天，连队指导员特意通知了团里的新闻干事，又是拍照片又是写报道，最后还上了军区报纸。
　　 从此之后，那个马粪堆便成了我们班的冬瓜生产专用基地，每年都能收获几十个大冬瓜，虽然再没有出现过一百多斤的，但四、五十斤的还是很常见，不仅满足了本连需要，还支援了营部等食堂。那些冬瓜虽然长得个头大，但品质却是上乘，吃起来感觉味道特别好。此后我吃过许多冬瓜，觉得都没有当年那些大冬瓜好吃。
　　 三、野营路上的南瓜
　　 我刚参军的那几年，连队每年都要参加部队组织的长途野营拉练，时间长则一个多月，少则二十来天，从未中断过。那时部队车辆极少，所有武器装备和生活物品都要干部战士自己携带，包括米袋子，每人负重四、五十斤徒步行军。野营拉练自然是以走为主，每天行军少则三、四十公里，多则五、六十公里，且连续多日，不分昼夜，不管天气，只听命令。有时行军到达目的地后，还要挖猫耳洞野外宿营。参加过野营拉练的人都知道，徒步行军要一步不离紧跟队伍，否则容易越拉越远，很难再追上，夜晚甚至还可能因此掉队，找不到队伍和行军路线。因此，行军路上人人都要保持高昂的斗志和严格的纪律，不敢有丝毫的松懈。由于野营拉练异常苦累，参加过的人无不刻骨铭心，当时部队便有“新兵怕投弹，老兵怕拉练”之说。
　　 行军拉练中最苦的，其实还不是我们这些战斗班排，而是炊事班。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炊事人员少走不了一步路，却要提前做好饭菜，其辛苦可想而知。由于干部战士徒步行军多，身体消耗大，饭量也变得大起来；而炊事班却只能沿途顺路买菜，且又多逢冬季，饭菜品种很难做到丰富。在这种情况下，亦菜亦饭的南瓜发挥了重要作用。
　　 有一年部队拉练时，我当副班长到伙房帮厨，因而有机会随连队给养员到驻地群众家里买菜。人民群众怀着对子弟兵的深情厚谊，纷纷把他们最喜欢、最珍惜、最好的南瓜全部从床底下搬出来，让我们挑选，价格也非常便宜。那种大南瓜由于放置了一段时间，表面都长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据本地籍的连队给养员讲，这是南瓜最好吃的时候，农民往往要节省着吃一个冬天，又当饭又当菜。果然，这些南瓜吃起来又面又甜，极受干部战士的欢迎。尤其是在战士们饭量增大，每天一斤半粮食并不富余的情况下，南瓜做菜还一定程度地弥补了粮食的不足。在野营拉练的途中，我们吃着香甜的南瓜饭菜，唱着“红米饭，南瓜汤”的红军歌谣，浑身都充满力量。如今回想起来，当年的情景仍历历在目，终生难忘。
　　 其实，干部战士并非野营路上才能吃到南瓜，连队菜地便有种植，也时常摆上餐桌。但不知是饥饿的原因，还是品种确实不同，干部战士总觉得野营路上的南瓜特别好吃。我心里明白，这就如同老红军觉得井冈山的南瓜最好吃一样，留在心头的那份特别情感，是其它任何东西所替代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