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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轻舞】“黑七”(散文)


作者:醉吟烟霞 童生,722.2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318发表时间:2016-06-26 16:50:00

“黑七”不是人,也不是物,它是一个大豆品种,平时很不被人待见,因为啥?产量低呗!
   早些年,黑龙江垦区各大农场都以大豆和小麦为主要种植作物。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农垦的机械力量还相对薄弱,牵引动力基本是“东方红75“和“东方红54”的天下,河南开封生产的“开封”自走收割机算是最先进的设备。至于那些大犁、播种机、中耕机,基本都是当地修理厂制造,除草统统用人工。
   生产效率低下一直持续到一九八三年,那一年,农场从德国进口了刷着蓝白漆的“东德”联合收割机,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干起活来一台“东德”顶三台“开封”,故障少、速度快、吞吐量大。过了很久,人们才知道那是人家已经淘汰了十几年的东西。
   机务排的人私下里议论,人家的东西咋就那么好呢?咱们的咋就赶不上人家?开会灌输的资本主义是腐朽落后的理论开始在普通大众心目中动摇。
   北大荒的季节从十月底开始变冷,有一年大豆在地里没收回来就下了雪,正值阴历八月十五中秋节,燃料冻得结了冰,机车基本瘫痪,大片的大豆只能人工割倒码成垛,等到大雪纷飞,大烟炮刮起来的时候战天斗地。
   大锅饭的时候,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多活儿,一大早出工,天黑了回来,夏天割草、脱坯、盖房子,冬天打石头、排水积肥、伐木,夏天白天长,吃过晚饭还要出义务工。这个跟苏联学来的说法最初出现在一部小说里,那绝对是一部反人类的书籍,里面贯穿着愚民的思维,灌输给你一个要无私奉献,吃苦耐劳;穿的好,向往美好就是落后的、腐朽的资本主义的骗人故事,一个瞎子狂热地以为自己的肉身可以像意志一样锻炼成钢铁,自不量力地摧残、自虐自己的身体,以至于伤寒病发作,弄瘫了自己,编的瞎话蒙蔽了整整一代人。
   义务工说白了就是白干活,按西方那个德国大胡子的说法剥削剩余价值是不对的,就是剥削,可是星期天义务劳动却是提倡的,这种无偿占有人们的劳动、自相矛盾的作法在当时没几个人认为是不对的。那时的人们不知道这些,并认为那是一种光荣,很荣耀的事,现在很多人仍然不知道,只不过现在会从行动上进行抵触罢了。这世界上怎么会容得下不给报酬白白工作的事呢,除非是在收容所里。
   一九八一年,北大荒的天漏了,整整一个夏季没消停,三天两头地下雨,暴雨,阵雨,毛毛细雨,总之不停地下,沟里满了,河里冒了,庄稼地里一片汪洋,老连长整天愁眉苦脸地叹气,好几千亩麦子咋收呢。
   到了七月底,天还是不见晴,机务排的男人开始进山伐木,给拖拉机赶制木鞋。拖拉机的链轨窄啊,不用牵引农具自己都往泥里陷,不知道谁想出来的办法,给拖拉机穿木鞋。
   山里采伐回来的柞树被送到木工房加工成一根根宽十七公分,长八十的木条,用螺丝并排固定在拖拉机链轨上,教物理的老师说,链轨接触地面的面积大了,压强就大了,防陷能力也就加强了,果不其然,拖拉机可以浮在稀泥上了。
   两台拖拉机牵引着一台“康拜因”,“康拜因”的大轮子一半在泥水里,一半露在上面,湿漉漉的麦子被卷进滚筒,皮儿片儿地过了筛子,一半麦粒进了粮仓,一半麦粒从后面的秸秆回到了大地。
   广播喇叭里喊着颗粒归仓,人定胜天的口号。人们在泥水里滚爬了一个多月,一直到麦穗上的麦粒基本落尽了,地上的麦粒又重新发了芽。
   学校的学生放假了,和大人一样拿起来了小镰刀。人是不能穿木鞋的,泥水陷到膝盖以上,那不叫割麦子,应该叫捞,湿漉漉的全是泥水,麦子上摞麦子凑成堆儿。蚊虫叮咬不必说,到处都是钢铁一般的歌声:“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更大胜利”。有胆大的人嘀咕:胜利个屁!
   高音喇叭每日里播放着鼓舞人心的消息,三连今天收了三千亩,八连收了九千亩。一个月算下来,哪有那么多地,当时也没人认为是吹牛皮,除非是让写广播稿的那些人心里有数。
   麦穗上仅剩的几粒种子也发芽了,嫩绿的叶片顶在摇摇欲坠的麦穗上,腐朽了麦秸秆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如正在老去的耄耋之人,弯了腰弓在稀泥汤子里。脚下是来时的路,从哪里来还要回哪里去。
   吃头疼面的日子开始了,被水泡发了芽的麦子,被想尽一切办法烘干,家家户户的火炕上都是麦子,麦芽烤干了,麦粒的养分也被吸收的差不多,麦粒不再饱满,一个个活似风烛残年的老妪,满脸的皱纹堆挤在一起,蓬头垢面的样子。
   农业学大寨的疯还没有过去,上年积的万吨肥还堆在草丛里,翻地成了问题,依旧是拖拉机穿木鞋,吭吃瘪肚地喘息在稀泥里,秃露反帐地认真过去,结果还是稀里糊涂地得过且过。计划,要求,标准,权当儿戏。
   麦收结束了,馒头不再是白色,黑乎乎的一个饼子,粘糊糊的,有点烫面团儿的摸样,有点甜还有点牙碜。
   秋天的时候,天早早地冷了,十月中旬地里就有了冰碴,很多的大豆还泡在水里,不上大冻收不了,上了大冻一半大豆在冰下面。
   老连长一天三遍往东边五号地跑,估计没少摔跤,裤子全是泥,风干了的身上黑一块白一块黄一块,特有阿富汗美国陆战队员的意思,高大的身躯,一身泥彩。
   转眼到了一九九三年,距离香港回归还有四年时间,乌苏里江边的人开始打听对岸的期限,听说海参威也要回来,锡霍特山脉也有可能,很多人的眼睛盯上了对岸那些肥沃的土地和依旧保持原生态的水上资源。
   就在这一年,北大荒真正的“两费自理”(生活费:工资,生产费:种子化肥机耕费)开始了。消息早放出来,广播电视,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连里也在开会,只是参会的人少,每家去一个代表,有的人家最有头脑的那个人被推举出来去探听消息。有的人家随便找一个孩子代替,智慧和不谙世事搅合在一起,新来的连长并不在乎,他的职责是念完文件,下一步落实就可以了。代表们开始交头接耳商量,孩子们开始无忧无虑地乱窜玩耍。
   土地按职工人头分了下去,平均每人一份,自负盈亏。有的人喜笑颜开,有的人愁眉苦脸:“这还是社会主义吗?”
   李福骂:“你他妈傻啊!管啥主义,总比大锅饭瞎鸡巴折腾强!”
   对门的青花两口子也在嘀咕:“咋办啊,一百亩地要交一千五百块钱呢!”
   “你着个屁急,天塌了个大的顶着呢,不会干还不会看,跟着连里的人精学就是了,亏赢也不是咱们自己!”这两口子就盯紧了李福:“李哥,俺们听你的,你说咋干咱咋干,有啥好事别忘了咱邻居,有啥活只管吱声。”
   开会弄明白了咋回事的李福开始张罗承包连队分剩下的机动地,没弄明白的张罗着谁能把他们名下的那一份过继过去。
   江南的梅雨七月底就到了,正赶上麦收,李福和老婆商量今年承包的八百亩土地全都种大豆,运气好的话挣个十万八万没问题。
   过了芒种天开始稀稀落落的下雨,别人家的麦子早播完了,地里的青苗也都长到一匝多高,李福的老婆开始埋怨地包多了:“让你逞能,这会好,地种不上,裤头都得让你陪光!”
   李福不言语,其实他的心里也没了底,眼瞅着节气过了高产期好几天,天还没有晴的意思,心里就比较烦:“你瞎叨叨啥?老天爷饿不死瞎眼睛家雀儿!”说完假装生气,拎了沙发上的衣服溜出门去,身后留下一句:“爱咋咋地!”
   李福的二哥在山前的四连当连长,李福摇着了他的那辆柴油破三轮,扑扑隆隆地去找二哥想办法。三轮车在山间公路上蹦跳着前行,坑坑洼洼的路上一个水坑连着一个水坑,没走多远,李福的裤腿子就被溅起来的泥水打湿了。
   傍黑天的时候,雨停了,喝得醉醺醺的李福开着三轮车回到家,脱了鞋一头拱到沙发上,咋叫也没反应,嗯啊地打着把势,咕咚一声掉在地上。李福老婆扯着他的胳膊想把他拽起来,努力了几次也没成功,气得坐旁边的板凳上骂:“喝喝喝,一天到晚就知道灌猫尿,早晚喝死拉倒”,骂够了站起来再去拽胳膊,还是拉不动,回头去衣柜里取来一件大皮袄垫在地上,把裤子给他脱了,用水擦干净。
   第二天早上,李福自知理亏悄悄地起来,摇着了三轮子,老婆听见动静出来他早就跑远了。
   天黑透的时候李福也没回来,可急坏了他老婆,热锅蚂蚁似的乱转,赶紧跑到会计家给二大伯哥打电话,那头接电话的人说一大早就出去了,现在联系不上。
   李福老婆这一夜过得,一会儿起来看看,一会儿起来看看,翻过来调过去,心里总是不踏实。
   等到第七天下午,门口有车响,一辆“解放”停在路上,拖斗上鼓鼓囊囊的全是麻袋,李福从车斗上跳下来,进屋从水缸里舀了一舀子水,咕咕咚咚地灌了半瓢,抹了一下嘴喘了一口气才对老婆说:“去对门把青花两口子叫上去场院卸豆种,黑七,我弄回来一车黑七!”
   李福老婆这会儿气儿早消了,看李福一脸的汗水花花有些心疼,忙不迭地往后院跑,边跑边喊:“青花,青花,快来帮你李哥卸豆种!”
   “黑七”弄回来了,除了自己家用,还给青花家带回来七麻袋,这让这几天惶惶不可终日的青花两口子松了一口气,九十天的生长期,现在还来得急。
   秋天的时候,“黑七”早早地成熟了,一嘟噜一嘟噜的豆荚子,产量差一点就够三百斤,这让李福的嘴咧上了天,见人就吹:“咋样,我说老天爷饿不死瞎眼睛家雀儿吧,我哥说了,晚不怕,就黑七,我和我哥六天打个来回。黑河,你们知道黑河在哪儿吗?黑河就是瑷珲条约里的那个瑷珲,现在叫黑。,黑龙江那边,离咱乌苏里远着呢”。
   “黑七”立了功,李福老婆数钞票的时候笑的合不拢嘴,一炕的老头票,十几万啊,真是十几万。
   又过了很多年,李福两口子跟着女儿从乌苏里移民密苏苏里,连队也搬迁殆尽,往日热闹的连队被拆迁种上了果树。今年又是连阴雨,江南梅雨还没来呢,天就连续没睁眼,从五月下到六月,眼瞅着就到了月底。还差几年退休的青花看看天:“李福两口子享福去了,今年这地又种不上了,那年是他从瑷珲黑河买回来的黑七呐!”
   老伴走过来:“还提黑七,多少年的老黄历了,黑七早没啦,种子转基因,咱自己留的种儿不发芽嘞”
   还在下雨,“黑七”找不到了,不知道有没有“黑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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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黑七,刚看题目还以为是一篇写人散文呢,看过了才知道,原来是黑豆的一种。入题,作者并不是从黑七开始,而是绕了一大圈,先从北大荒农场生产大锅饭开始,写农耕生产设备,写内涝,写当时的生活状态和人们的心理和不满情绪,侧面交代了大锅饭时代的农业生产状况和分地到户的原因。分地到户后,由于连续下雨,无法播种,李福一家和青花一家眼看着过了播种期要绝收,年底还要上缴土地费,急得七窍生烟。李福被逼无奈,去找了在山前四连当连长的二哥,最后弄回一车黑豆种,生长期短,收成高,价格也高,年底获得了丰收,大家皆大欢喜。又过了很多年,再一次出现五月到六月连着下雨的天气,李福两口子早已随女儿移民了,青花两口子又开始怀念起当初的黑七来,种子是转基因的,留的豆种不发芽,现在没有黑七了,不知道是否还有黑八能解眼前之急。作者熟悉农垦生活,语言生动有趣,诙谐幽默,生活气息浓厚,前文的铺垫,为黑七的最后出场赚足了眼球,同时也让人了解了当时的农垦生活的状况和人们的想法,其中也有很多特殊时代的无奈。值得推荐欣赏。感谢赐稿,祝老哥创作愉快。【轻舞编辑:失落的草帽】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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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失落的草帽        2016-06-26 16:52:05
  老哥生活阅历丰厚,对农垦生活有相当深入的了解,才能写出这样生动感人的文章。欣赏拜读,祝旅途愉快。
诗歌要有趣、有品、有爱。
回复1 楼        文友:醉吟烟霞        2016-06-27 22:34:55
  多谢编辑解读,谢谢
2 楼        文友:玉美人        2016-06-26 18:26:21
  醉哥哥现在走的地儿很多,能耐大着呢,给青花两口子弄两车“黑八”呗!呵呵
不念过往不畏将来,如此安好!
回复2 楼        文友:醉吟烟霞        2016-06-27 22:35:57
  国内种植培育堪忧,黑八还真有,多年不种,早绝迹了。
3 楼        文友:醉吟烟霞        2016-06-27 22:37:38
  关于种子,我曾在另一篇文里提到过,土地在辽阔,种子是别人的,你说多可怕,就如老婆是自己的,孩子是别人的一样。
用腳步丈量北大荒這片神奇的土地,用相機記錄身邊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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