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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静水流年


作者:阳媚 探花,13212.2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172发表时间:2016-06-26 21:00:17


   “100元,我包了!”轻飘飘的一句话,让静悄悄的大队院骚动起来。惊讶中,埋在人堆里的刘亚楠红着脸儿缓缓地站起来,扫视了一眼在场的乡亲,咬了一下嘴唇,轻咳了一声,道:“南山的2亩荒地我包了。”
   “这小子念书念呆了,不知那是块生泥地?”
   “年年绝产的地,就是白给我也不要,还100,彪子呢。”
   “今儿咋没见老刘头?这孩子,砸瞎钱了。”
   刘亚楠没有理睬人群里的叽叽喳喳,惦着脚,踩着深秋暖暖的阳光走向前,从口袋掏出钱,郑重其事地交给了大队会记,俯身在土地承包书上签上了“刘亚楠”三个字。
  
   二
   1986春,刘亚楠高考落榜,回到了山后老家。
   老刘头没有责怪儿子,只是本就不舒展的眉峰拧到了一起:就这小身板能推动小车?能在土坷垃里刨食?低头看书的亚楠没有觉察到父亲脸上无奈而复杂的表情,一声闷闷长叹引得他抬起头,父亲正佝偻着腰,将还带着火星的纸烟头碾在脚底,直起身子的父亲瞄了他一眼,闷声闷气对着堂屋喊:
   “我说,你把明儿准备赶集卖的鸡蛋拿来。”堂屋里叮叮当当的刷碗声停了片刻,接着又响了起来。亚楠不知道爸要鸡蛋做什么,但他知道母亲舍不得,那是母亲的金蛋蛋呢,平日里谁也别想动一个。
   “爸,俺妈说明儿卖了鸡蛋给俺买的确良花衣服。”上了初中的小妹撅着嘴,用幽怨的目光追着挑起门帘的父亲。
   父亲回头白了闺女一眼,一步跨出了里屋。
   “咋了?我说话不好使了?”面对父亲的呵斥,母亲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亚楠没听到。母亲对父亲的话一贯奉为圣旨,心里即使有千般委屈也会顺着父亲。父亲是家里的天,这个亚楠打记事起就知道。
   六月的夜空清清凉凉,明晃晃的月亮下几个玩捉迷藏的孩子忙得不亦乐乎,远处几声狗叫丰富了山村夜的内容。老刘头躲过嬉笑疯闹的孩子,拐进一条胡同,东瞅瞅,西望望,确定没有人后,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刘高斜眼瞄着炕下必敬必恭的老刘头,说:“大哥,不是我难说话,打前天王顺去化肥厂接他爸班后,就有好几个人盯上了这差事。不让谁去就得罪谁,我这个村主任不好当啊。”老刘哈腰点头,诺诺说是是是,这事听说过。
   房门“吱呀”一声,一张黝黑的饼子脸探进来,冲着在炕上吞烟吐雾的刘高喊:“我说当家的,刘哥家的老大是高中生,身子骨太弱,一家一档的,你这个当叔的能照顾就照顾吧。”
   刘高一听老婆的话,本就不大的眼睛立马眯成了一条缝,说:“哥,脱鞋上炕坐。”
  
   刘亚楠背着洗得发白的旧书包,赶着大队里的23只羊,开始了他踏出校园的人生路。
   山坡上低矮的灌木丛在微风中摇头晃脑,鲜嫩的绿草打开了羊儿舌尖上的味蕾,只见羊儿们晃动着一身灰蓬蓬的乳白色卷毛,时不时“咩、咩、咩”叫上那么几声;几只蝴蝶在暖风里追逐着,整个山头在一片绿意葱茏中摇曳生辉。刘亚楠眼儿弯着,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用心打量家乡的田野。他发现家乡的田野很美,像一幅水墨丹青。兴高采烈的他举起了手中的鞭子,鞭子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线后,应声落在前方的绿草中。他双手掐腰,嘴角一吊,做了一个深呼吸,向着远处歪脖槐树走去。槐树下躺着一块历经岁月山石,在春阳里泛着幽幽亮光。亚楠边走边伸手从书包里拽出一本没有了书皮的《水浒》。
   “叮铃铃”,顺着山边羊肠小道来了一辆自行车。亚楠抬起头,“嗖”一下站起,向着来人露出了整齐的糯米牙:“房欣,你这是去哪?”
   “去俺姑家,俺表哥当兵今儿走,俺妈让俺去送送。老远看着像你。咋,当羊官了?”房欣看着树丛中低头吃草的一群羊,吃惊地看着亚楠,“你学习那么好,咋不回去复习?王大宝你知道吧?学习没你好都回去复习了。”
   房欣哪里知道,亚楠做梦都想回去复习。常年靠吃药维持生命的爷爷不说,但就母亲的哮喘病就把父亲累弯了腰,何况眼目前还有读初二的弟弟和小学五年级的妹妹。亚楠盯着这个这个从初中到高中的老同学,苦笑道:“这是我的命。”
   “什么命不命的,我就不信。你这样呆在家里一辈子就毁了,要想法子走出去。我明天就要去望城石墨制品厂上班了,有什么事写信联系。”说完,她跳上自行车就走。车轮子刚转了几圈,她又呼一下从车上跳下来,扭头对怔在原地的亚楠喊:“刘亚楠,要不,你也去当兵吧,在部队可以考军校。”房欣的一句话,让亚楠那颗本就不安分的心有了蠢蠢欲动的念头。目送房欣风风火火远去,亚楠嘴角一扬,对着房欣身后说:我要去当兵,我会去当兵,一定!
   夜里,吃完晚饭的亚楠把炕桌收拾干净,铺上一块旧格子布,嘱咐妹妹写作业。他则坐在炕边看自己的书。一脸皱褶的母亲抬头看看昏暗的灯泡,再看看俩孩子,扭头对蹲在灶间埋头吸烟的老刘头说:“他爸,明儿买个度数大一点的灯泡吧。”
   老刘头俩鼻孔忽闪了一下,喷出两股烟雾,冲着老伴没好气道:“能看见字就行了。”说完,站起身走出了家门。刘亚楠知道,爸又要到南山沟边的爷爷家了。这是爸多年养成的习惯。
   一晃到了初秋,几十只羊被亚楠饲养得肥嘟嘟。大队长一行人在集市一口气卖了十几只,说剩下的秋收后再卖。亚楠听了心里不是滋味,这羊都卖了自己干啥?跟爸他们一样见天到地里干活?他有些郁闷,对着低头悠闲自在吃草的羊群喊:“吃,吃,吃,就知道吃,猴急着上西天啊。”
  
   三
   “亚楠,咋不跟你爸商量就承包了?你哪来的钱?是不是借你舅买猪的钱你没去还?”刘亚楠坐在炕下的方凳上听着母亲数落,嘴张了几张又闭上,点了一下头,避开父亲那双喷火的眼睛,看向窗外。窗外,银色里的香椿树枝上,几片叶子在微风中抖动。
   秋收后,土地开始实行了承包,见天在南山上放羊,亚楠喜欢上了南山,当看到乡亲都不爱承包南山坡那块荒地时,他想都没想举手承包了下来。他不信那块地不产粮食。
   “你看看,都是生泥,哪有熟土?”老刘头抓一把刚犁起的黄泥给亚楠看,“这土太黏,不会有收成,瞎了麦种。”亚楠不爱听父亲的叨叨,扭头抓起绳子套上了肩膀:“已经交了钱,说啥也要种。”老刘头皱着眉,狠狠地剜着儿子的后脑勺,气呼呼扶起歪倒的铁犁。
   秋后的田野有些萧条,满山遍野晃动着习习作响的毛毛草,南山的松树是空旷田野里唯一一抹绿。树下几朵野菊,伸着脖子看着荒地中的一老一少,时而窃窃私语,时而低头沉思,爷俩的表情和心思它们看不懂。
   初冬的集市上,两个一身绿装的军人引起刘亚楠的注意。这是刘亚楠毕业后第一次和母亲来赶集,集市上攒动的人头挡不住那绿色光芒,那绿色似一道亮光牵着亚楠的视线。他看清了瘦高个是四个兜,他猜想,这人是连长。那胖乎乎的是两个兜,一定是排长。在围观的人群外,刘亚楠透过人缝观看着。当听人议论说这就是来公社秋季征兵的军官时,他怦然心动,匆忙和在人堆里卖鸡蛋的母亲打了个招呼,扭头踏上了回家的路。
   打开院子那扇四处漏光的破木门,迎面碰上拿着扁担往外走的父亲,亚楠小声道:“爸,我要当兵。”
   老刘头白了一眼一米六多一点的儿子,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你也不看看自己够格?”走出几步后,扭头又说,“别想了。一起去菜园除大白菜。”
   刘亚楠还是去应征了。他是趁着父母串亲戚时跟着村里几个小伙子去大队集合,大队统一开拖拉机送去乡里的。一系列检查过后,他被人领到了那个瘦高个军官面前。
   一番询问后,瘦高个笑呵呵对刘亚楠说:“哦,应届高中生,不错。回家等信吧。”
   回家的路上,几个同伴都说刘亚楠这次一定能选上,来应征当兵的高中生寥寥无几。刘亚楠听了心里美滋滋。他太想去部队了。
   等乡里最后一批当兵的人被吱呀乱响的旧卡车拉走时,刘亚楠梦破灭了。他想不明白,左邻李家的李良当时根本没验上兵,咋就被选上了?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失望的他回家拎着一本书跑到了南山。南山大队果园里一间破旧的小屋,成了他避难场所。
   刘亚楠是在深夜才回到家,他怕见到街坊邻居。
   “你个熊货,想瞒着我和你妈去当兵?”老刘头用眼睛当鞭子,狠抽着这个想起一出是一出的儿子,想在家种地有什么不好?刘家祖祖辈辈都是种地的,日子虽然过得紧巴巴,可从来没有挨过饿,村里人都知道刘家老辈家底殷实,就是闹饥荒年月家里也没断过五谷杂粮。
   母亲躲在暗影里心疼地看着儿子,默默地淌着泪。
   “总有一天我要去当兵。”刘亚楠心里有一团火在燃烧。
   “当兵?当兵你还承包地干什么?等你把100块钱的地钱挣出来再说。”老刘头心疼那十张工农兵,那可是老伴攒了几个月卖的鸡蛋钱呢。
   说起荒地,亚楠有些内疚。
   再一次见到房欣是清明前给荒地里的麦苗灌水时。那天,亚楠借来邻居拉水的牛车,来回拉了六趟,麦地才浇了一小半。此时的刘亚楠,有些懊悔当初自己的莽撞决定了,看着皮囊流出最后一滴水,他气恼地关上了皮囊开关,牵着牛车走向通往山下那条蜿蜒崎岖的小路。
   “刘亚楠。”房欣正笑盈盈地站在山脚下。
   “你……你……咋在这里?”看着打扮时髦的房欣,再看看自己的补丁裤子,刘亚楠一时间羞愧到了极点,本来口齿伶俐的他说话有些结巴了。
   “你去年咋没去应征兵?想一辈子蹲在地里刨食吗?”房欣对这个开口就笑的刘亚楠有着莫名的好感。
   “我会去当兵!一定!”亚楠再一次表明了自己出去的决心,“等我的好消息吧。”说完,头也不回,赶着牛车,匆匆而去。房欣笑了。
  
   四
   亚楠眼巴巴盼着征兵日子的到来。
   所有人没想到,征兵的日子还没到,一纸调令就把亚楠调到了乡政府宣传部。这可乐坏了老刘头,昔日的苦瓜脸转眼间开出了老菊花。巴掌大的小山村一下子沸腾起来,老刘头破天荒割了肉,宰了鸡,还买了鞭炮,噼里啪啦为儿子好好庆祝了一番。
   “老刘头上头有人。”听到这话,老刘头心里就骂:净他妈扯鸡巴蛋,城里有人我会让儿子在村里当了一年多羊官?种了一年多地?谁也想不到,原来好爱舞文弄墨的亚楠经常向报纸、刊物投递一些自己的文章,从开始的豆腐块,到后来的写实报告,录用率成倍增加,这一来二去就被乡政府宣传部的王部长给盯上了,几经周折打听到了这个藏身农家的秀才。这才有了鸡窝里飞出金凤凰的故事。
   “小刘啊,你要好好工作,等机会给你要个编制。”宣传部长的一句话,让亚楠心潮澎湃,诚实的他把精力一古脑用在了工作上。宣传部的新闻采访,通讯报道,亚楠做得井井有条,得到乡政府上下一致好评。
   来年春的一天,刘高背着手喜滋滋敲开了老刘头家的院门:“大哥,亚楠今年还想去当兵吗?我手里有个指标。”
   “在政府干得好好的当什么兵,不去了,谢谢你的好意了。”听到刘高巴结的口气,老刘头一口给回绝了。
   几个星期没有回家的亚楠,从母亲口里知道了此事,平静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
   “爸,我要去当兵。”
   “干的好好的当什么兵?我听咱村书记说了,你干的很好,转成正式工就是铁饭碗了。不去,说什么也不能去。”老刘头没有给亚楠说话机会,一甩门,走了。
   亚楠没有放弃当兵的念想,他找到了刘高家里。
   “亚楠,你备几筐苹果吧,当兵的事我一准给你搞定。”刘高说咱村的苹果出了名好吃,其它我就不说了,你懂吧?亚楠挠了挠头,看了看队长:“豁出去了。”
   这天,刘亚楠瞅着手里的几张皱巴巴的钱,眉头紧锁。
   “小刘,你有心事?”宣传部长想安排亚楠外出采访泊子村的万元户,看到他在发愣,心想这孩子今天心里有事。亚楠一抬头,脸刷一下红到脖子根,瞅瞅办公室再无其他人,诺诺道:“部长,我……我……我想去当兵。”
   “当兵?!好小子,没看出你还有这志向!我支持。武装宋部长是我战友,你想去,应该不成问题。一会我给你问问。”宣传部长的话让亚楠激动不已,手里的钱可以给母亲买两个疗程的药了。
   这年,刘亚楠顺利地穿上了绿军装。
   带着梦想进部队的亚楠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于第二年考上了军校。从指导员手里接过录取通知书时,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告诉还在生自己气的父亲,还要告诉房欣,告诉她自己对她的爱。
   亚楠急巴巴盼着房欣的回信,可是,一个月过去,仍旧没有音信。碾转反侧在床上,他在捋着自己的思绪,这一捋他惊讶了,当兵两年自己忙于学习竟然没给房欣写过一封信,这房欣不会出什么事吧?
   星期天,亚楠去了邮政局。
   “这里是西华石墨制品厂,请问你找谁?房欣?早调走了。调哪?银行。市里工商银行。对不起我不知道。不客气,再见!”电话扣掉了,亚楠皱着眉头,心头乱糟糟,不行,我要回家,我要去找她。亚楠的一颗心吊了起来。
   离开学还有一段时日,亚楠跟指导员请好假,急急踏上了回家路。列车在笔直的钢轨上行驶,窗外沿途的风景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向后飘去,亚楠心却揪得紧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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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日子如流水,表面看着平淡无波,但也会在人看不见的角落起几个旋儿,拐几个弯。刘亚楠这一生的经历,可谓丰富多彩。面临失学、部队转业、甚至失去妻子的时候,他总能用一种积极的态度改变人生。刘亚楠是一个时代的缩影,他达成了那个年代大多数人的梦想,也遭遇着他们必须面对的困难,随着时光演绎起起伏伏的故事。作者文笔娴熟,语言充满生活气息,这一个个看似平淡的故事,把男主刘亚楠的个性和心理凸显无遗,结尾富有深意,引人深思。好文!推荐赏阅!【编辑:随玉】【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6062809】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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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随玉        2016-06-26 21:02:14
  谢谢阳媚姐支持短篇!非常喜欢姐的语言,看着总有一种亲切感。文章布局严谨,人物刻画生动形象,学习了!
回复1 楼        文友:阳媚        2016-06-26 23:00:46
  辛苦了玉儿,谢谢你精彩的按语。写的不好,让你费心了。这篇文章应该是你们小说组同题(选择)时开写的,拖到了现在完稿,实在是愧疚的很。
   再次谢谢玉儿,敬茶!
2 楼        文友:雅润        2016-06-27 16:47:22
  姐姐的文笔好细腻啊,技巧运用的也很娴熟,把一个努力向上的农村青年刻画的形象逼真。欣赏学习了。
雅润
回复2 楼        文友:阳媚        2016-06-27 18:05:27
  谢谢妹子的关注,最近很忙,对写作有所懈怠,以后会注意。谢谢你的点评,抱抱!
3 楼        文友:南海儿        2017-01-11 04:26:00
  文章在缠绵中卡然而止,给人余味无穷!羡慕你的文笔,你的构思。拜读你的佳作,为你点赞!你辛苦了!
回复3 楼        文友:阳媚        2017-01-11 12:45:26
  呵呵,友友一路的关注我非常感谢,期待你的精彩!
4 楼        文友:菁茵        2018-04-18 19:36:07
  笔力沉稳、细腻,拜读佳作,学习了~~
心若草木,向阳而生~~
回复4 楼        文友:阳媚        2018-04-18 21:28:59
  谢谢友友前来留墨点评,期待你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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