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三月三的灵丹(散文)
头痛欲裂。似有人用一双拳头对着我的太阳穴,死命地往拢挤,眉头都被挤成了“川”字。后脑勺内里又似住了一只啄木鸟,“咚咚咚”地一会儿往里啄,一会儿往外啄,一波赶着一波。
恨不得撞墙!
电话铃声响起,手机来电显示是老爸,不能不接。
“喂……”口气生硬。
电话那头迟迟疑疑,半天不说话。头痛折腾起的火烧得更旺,声量不受控制地大了些:“喂!你打电话干什么?”
“你,你没睡觉吧?”老爸小心翼翼地问,“我一会儿过来。”
“哦。”过来就过来呗,又不是没有钥匙进不了门,我挂了电话,不耐烦地嘀咕着。又忍不住骂了句:“该死的头痛!”
这头痛,说起来由来已久。大概从初二开始,我患上“春季卡他性结膜炎”,其后每年春暖花开时发作,持续至深秋天气转凉。发作起来眼睛充血似兔眼,奇痒无比,畏光流泪,分泌物特多,连带引起一些继发的毛病,比如失眠、头痛。学业一天天加重,这个病发作起来也是一年年加重,相关的症状自然跟着逐年加重。细细数来,一直到2008年,这个医学上定义的“自限性疾病”,才在绵延16年后偃旗息鼓。
本以为头痛等折磨也就此烟消云散。却不然,头痛、失眠反愈演愈烈,甚至出现肩颈疼痛,左臂麻木。2009年做核磁共振检查显示颈椎三个椎间盘严重突出,颈椎生理弯曲反向,右侧椎动脉狭窄仅为正常三分之一粗细。
手术风险太大,而且效果不一定好。服药,按摩,艾灸,热疗,吊脖子,擦药酒,贴膏药,做红外线……试过种种,甚至做了19刀小针刀。均无济于事。
俗话说“久病成良医”,我倒是“久病成火药”,稍稍一点事,甚至没有任何缘由,都会怒火中烧,似火药般爆炸。而一旦炸起来,差不多就是六亲不认,心里还觉得憋屈得慌。不止一次跟爸妈抱怨:都是你们,近亲结婚,基因不好,害我不是摊上这就是摊上那!一直揪着心的爸妈为我多方寻医觅药,甚至求神拜佛,也没见啥成效,为此愧疚日增,也觉得亏欠我太多。
其实,这之种种,与近亲结婚有没有关系,并没有科学的论证。我非胡搅蛮缠,尤其是头痛得要命的时候,抱怨就越甚,越容易端起“枪”乱射。谁都不愿意撞在“枪口”上,老爸老妈亦是,来我家之前,总习惯先打个电话招呼一声,有事给我打电话,总是避开休息时间,即便说话,也是小心了又小心。想必,今天也是这样吧。
一会儿工夫,敲门声就响起了。
头痛丝毫没有减轻,稍稍一动,就像熟过的西瓜要炸开了一样,心里也似有千万只毛毛虫在爬,有千万只猴爪子在挠。极不耐烦地开门。老爸站在门口,满头大汗,手里还端着一个大瓷钵。
这是炖的啥好玩意儿,必须这么急着赶过来?我从鞋柜里掏出拖鞋扔门口,又伸手去接瓷钵。老爸并没有给我,而是说:“烫!小心!你让开!”
我顺从地让到一边。老爸抬起一只脚,抖掉皮鞋,套上拖鞋。又抬起另一只脚,抖掉皮鞋,套上另一只拖鞋,方小心地把瓷钵端进厨房,紧跟着听到开橱柜拿碗的声响。
我双手按着太阳穴,很是好奇,这演的哪一出啊?还没想明白,他已从厨房出来了,端着一大碗东西,边走边用勺子搅动着。把碗搁在餐桌上后,一边继续用勺子转圈搅动,一边撅着嘴唇吹着,那样子,恨不得一口气就让碗里的东西凉下来。
吹了一会儿,他抬头看着我,目光在我因疼痛而显得异常憔悴的脸上扫了一遍,担心地问:“怎么,又头痛了?”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催促着:“快,快把这个吃了!吃了,头就不痛了。”
“这什么玩意儿啊?”我凑近桌子,瞧了一眼。一碗碧绿的汤,绿得带黄的枝枝叶叶间卧着几个剥壳的鸡蛋,蛋白透着豆绿,周边漂着几颗红枣。细细地闻,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
“哎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吃鸡蛋的嘛。”头痛得恨不能找把斧头把脑袋劈开,哪有心情吃这本就不喜欢的玩意儿!
“今儿三月三。”
“三月三又怎么搞哦?又不是立夏。”我嘟嚷着。我只听说过“立夏不吃蛋,长得不好看”,吃鸡蛋跟三月三又扯上什么关系?
老爸急了,赶快补刀:“这是荠菜煮的鸡蛋。‘农历三月三,荠菜赛灵丹’,吃了荠菜煮的鸡蛋,可以治疗头痛、头晕。”
真是新鲜,第一次听说,我撇嘴轻笑:“这你也信哪!要是这管用,那还用想那么多办法受那么多年罪啊!”
老爸神情一黯,稍顿了一下,接着说:“管不管用,你都试试呗,反正吃了也不坏事。再说,这都是你妈的一片心意。”
“哦?我就知道是她的主意。”我这个老妈,农村妇女一个,没文化,就好信一些没来头的东西。
“开春去买菜,见有人卖荠菜,你妈就买了准备包饺子。卖荠菜的说这可是个好东西,在他们老家三月三那天,人们都要挖荠菜来煮鸡蛋吃,说是可以治疗头痛、头晕,还可以袪风除湿。你妈一听,就想到了你,老早就盯上了屋后坡上那一片荠菜,就等着三月三呢。今儿一起床就扯上我去坡上挖荠菜,炖了大半天呢。”老爸一边说,一边舀起一个鸡蛋,几乎是求我,“要不,你就只吃一个?或者尝一口?喝一口汤?”
我勉强坐下来,捞起一个鸡蛋,咬了一口蛋白。味道还不错,淡淡的原野香气扑鼻而来,好似触动了我体内的某个机关,有什么熟悉又陌生的东西便闪了出来。又咬一口蛋黄,还是淡淡的原野香气,噢,我明白了,那是母亲胸脯的气息。一时,蛋黄堵在喉咙,伸长脖子使劲咽也咽不下去,眼底跟着涨潮,朦胧的雾气里,我似乎看到老妈一手撑着腰,一手扶着膝盖,走两步歇一下,走两步再歇一下,好不容易挪到山坡上她早盯上的那片荠菜前,弯下腰扯几棵,直起来捶捶腰,捶捶腿,再弯下腰,扯几棵;我似乎看到老妈站在水池前,身子斜靠在橱柜上,左胳膊肘杵着大理石台面,在那儿一遍遍地择洗荠菜;我似乎看到老妈守在煤气灶前,一手撑腰,一手拿着勺子在汤锅里搅动,一会儿丢点姜片,一会儿扔几颗红枣,一会儿撒点儿冰糖末;我似乎还看到老妈舀出汤尝了一小口,又加了点糖进去,搅了搅,小心舀到瓷钵里,吩咐老爸趁热给我送来……
扯过纸巾,擦了一下眼睛,又捏了捏鼻头。舀了一勺汤,喝了,堵在喉咙的蛋黄被浓郁馨香的汤汁给顺带下了肚腑,假装随口一问:“妈呢?”
老爸略一迟疑,说:“她呀,还不是老毛病,腰疼腿疼。不然,她也就过来了。”老妈的腿小时候受过伤受过冻,怀妹妹时挑水又摔过一大跤,这么多年也是倍受折磨。尤其是近几年,随着年岁渐增,身体的各个零件渐趋老化,这样那样的毛病都出来了,原来的老毛病也更明显了,经常性地下不了楼,走路一瘸一拐,膝盖肿得一按一个窝。
我又喝了一口汤,问老爸老妈吃了鸡蛋喝了汤没有。老爸摇头:“哪吃哪喝哟,恨不得把锅底子都刮了给你带来!”
鼻头又酸起来。赶紧起身进厨房,把还剩下鸡蛋和汤的瓷钵端出来,递给老爸:“你们不是听说荠菜煮鸡蛋也可以袪风除湿吗?你把这端回去给老妈吃,说不定也有效。”
老爸不接:“你妈吩咐给你端来的,我要端回去,你妈还不骂死我啊。”
我强行塞到他手里,说:“你就说我吃了一碗,头就不痛啦,真的是灵丹妙药啊!让她也试试。”
老爸方端起瓷钵,换鞋,出门。
待门关上,老爸下楼梯的脚步声渐远,我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从溢满的湖里滚落了下来,砸在木地板上,“啪”“啪”“啪”的声音,在耳畔也在心中回响。
那要命的头痛,似乎也变得轻了……
心疼素馨的疼痛,感动父母的真爱。
父母对子女,从来都只做,他们觉得应该做的,和不得不做的事情,没有什么该不该,值不值得。
素馨,保重,夏安。
痛在你的身体,痛更是在父母的心里。
爱于形,爱于心。
愿天下父母平安度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