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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家丁(小说)


作者:叶临之 秀才,1346.7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065发表时间:2016-07-02 18:22:29

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台阶上像猫一样斜着,觉得很好笑,恨不得过去给它一拳。我在等一个女人。她叫我站在台阶上等,其他哪儿也不行。我心里歪歪曲曲,可还真点了头。天空正飘一些雪沫子,很碎,哈一口气吹过去,当空就融了。我一面骂着这鬼天气,心里数落着这女人,这个叫张玫的女人。时间将近六点半,雪很快将这街道盖了个遍,往几十米开外的电车站月台上一望,我进了酒吧。
   又回忆了一遍平安夜在旅馆里,我对自己站在雪地傻傻地等她两个多小时而感到好笑,有戏剧性。此时我想报复,报复一下自己,还想发泄。要了些日式清酒,颇为不爽的是,又不自觉地坐回了那天坐过的那张咖啡色小座椅,好像真怀了感情。坐就坐吧。一杯杯入肚,奇怪!这些洋货平时比啤酒度数高不到哪,今天呛得像酒精。喝到第三杯,灯光璀璨的写字楼和近处这条压得很低的唐人街就开始满天地摆。满眼耀星子,我心里数喝到四我就走,绝不多喝一盏,抬起高脚杯,在桌布上玩了个旋螺,四还没舍得喝下去,嘿嘿,她却来了。
   没想到她来得这么晚,按计划本来是要带她去参观半猫的,恐怕今天不行了。一边想,翘眼看她,我相信此时我对她的表情已是少许意外而不是欣喜。她嘴角也从左边微微张开一半,也感到诧异。
   我朝对面那张蓝色的小座椅一指,说坐,她就坐,包放下,没说话,还是像那天,手指在桌上像乐师弹钢琴似的很轻巧地敲。
   她敲,我的心里挺烦的,撑起杯子我还在一杯杯地喝,嘴上倒想揶揄几句,我说你们医学院真忙呀。
   她说嗯,嘴里没出声,声音而是从胸口里沉闷地退出来的,受曲委了一样。我还想来至少一杯。她站起,朝外挥挥手,示意叫我走。
   我说,去哪?
   她去看白花花的街道,我看见你车子了,工作室啊。
   我心里直笑,这娘们眼神还挺尖的啊。
   刷卡付账,就和她一起往门口走,走到黄黄的柏木门口,酒精的威力上来了,我左腿骨往下一跄,却没有继续跄下去。她提包的左手提拎了我。下雪,滑?她问。我摇头,心里笑,刚才感觉是和她又亲密了一回啊。看来这娘们还不知道我喝醉了。那天平安夜,就在这酒吧,她可是眼睁睁地看我喝完橱柜里的一瓶白酒,那天其实她也醉了,当即我还向她吹嘘老家可是远近闻名的酿酒之乡。
   是去我的工作室,正经点也叫画室。我把我的画室叫半猫。有两个半猫,大半猫在国内,小半猫啊就坐落在荒川区的最东北,可偏呀。大前年,从新宿区的大学外国人宿舍搬来的,我又不是大富豪,人民币换日元亏得很,秋叶原卖电器的老四说荒川区的房租全东京最低,就搬来了,我干脆给它取名半猫(我一直不清楚回不回国),学校里几个中国同事闹哄哄的,图清静嘛,艺术就是图个清静。
   为了掩饰酒意,我只好酒后驾车,这个女人坐在身边,我感觉胸腔被掏空,心脏是在里面操步走而不是跳,险啊,好几次差几毫快挨到了人家的车屁股。还幸亏下雪,车速慢,稀奇,没警察查岗。从唐人街到半猫一路四十多公里的车程,还从没和一个女人单独坐过这么长的一段车路,当然要除去我母亲。
   掌着方向盘我问她,还真去,就不怕?
   这个女人手指还在敲,敲着我廉价的巴宁牌车子松软软的塑胶体,手指甲嵌了进去,她说起来理直气壮,我坐电车回来。
   车外的雪稀里哗啦。整个东京的电车网就像动物的血管,通了电一样通体荧光,终日不息。我心里失落。但嘴上却说,你可以住一晚,我回新宿,你回来时,去美学部把钥匙交给我就行了,没事。
   这时才看到她笑两下,咯咯像鸽子叫,很清爽,从后视镜里。
   其实,我们也是可以坐电车去的,旅馆里我和她约好去半猫,第二天圣诞早晨分别时她提议,你驾车吧,我好久没兜风。所以我才把我的破车开到酒馆前的泊位上来。
   车还开不到10码,到达半猫已将近晚上八点半。半猫在一座小山岗上,日式三厅,一楼是画室,二楼呈锥似是瞭望台,车库则在岗下。半猫之前是一家去美国旅居的当地人居室,他家的女儿和我同事,但也花了四十万的日元才合租了下来。半猫生活设施齐全,二楼可瞭看荒川全区,因此住半猫绝对幸福,两年来我不止把它当画室,还当卧室。每个礼拜,往返新宿两次。有时三次。不像其他女人那么直截了当,这个女人是来欣赏我画作的。我已经对她说过我刚在荒川区美术馆举办了一场作品展览会,三个月前。“やったね”(好极了),我一说,她双眼立马感觉好是像从玻璃后钻出来的一样,给人眼目一新,而不顾我正压在她身上。我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说着成就,充满了诱惑。其实我正愁的就是这些画,还没有一个收藏家打探过,这可是我数年的心血啊,心血挂在半猫的墙上,连鬼都不来打探一眼。
   开始看画。我给她削了个苹果。她看画时,我时不时看她,是偷看,偷看她的胸脯像沙漠沙丘在微微起伏。刚才,她和我爬山岗的石梯子来的时候,她一直说累,可一进屋,她就开始看画。我把屋内的光线总个打了个很淡,这样能增加画的魅力。她偏头却反对,能不能再开亮一点?我说,有危机感?她没说话,而是把包丢在地板的草埔上,我挑逗地把所有灯都打开,她反头又来看我,眼睛里就像燃了两根蜡烛,她说,太亮了。我哈哈大笑。
   她咬着苹果继续欣赏墙壁上的那些画,中国画,油画,模仿型的细密画,高棉画。杂七杂八,总的来说,是我作为男人引以为自豪的。不过,除了它们能证明我是一个好男人外,在半猫,其他就不敢恭维了。照我妈的话说我的生活不干净,总之,邋遢。就是一个月前,美国人打阿富汗,我还吸引了一个模特来半猫,她说很钦佩我。在正式的社交场所。我巧舌说了一个“Bed”,英文单词,她本来不答应,后来还是答应了。因为我说半猫有魅力,像男人一样。
   这个女人却和之前来过的女人都有所不同,我想趁她咬苹果视线继续粘在墙上,我要把半猫修理一下才行,一旦视线从墙上掉下来,那我将非常难堪:——隐蔽的角落处,柚木画架上挂了一条三角裤,我先把它勾下来,是那来过夜的女模特留下的,她在这里足足留了一晚,后来我想了很久,才想明白原来她以为我很有钱才跟我上床的,可完事后我跟她说了实况,她就悄不溜声地走了。当初我还恨恨地想,她娘的还给我留了个静物;厨房的草蒲上摆着几个聚乙烯饭盒,里面干焦的饭粒就像被我折磨将死的牢囚,也把它们一一拎了起。全部收拾干净。今年,我发现和女人交往有所加剧,这大概得益于母亲的加紧步伐。
   收拾垃圾时,这个女人可一直在感叹道什么北斋北斋。
   我当然明白她说的是谁,近代一名画家。可我心里却说荒唐。不过,她说“北斋”,又可确信她懂画,至少懂一些名家。可我没兴趣。我听着她嘴里叽里呱啦,一边捡床脚那堆黄黄的卫生纸球,捡完了,想着她把我的半猫也应该看够了,去厨房泡两杯牛奶。灯全打亮,这女人看我端两杯一红一绿不同颜色杯的牛奶出来,她扑哧一声笑,笑完了去看她自己的脚跟。我把牛奶杯放案上,她才抬头说没事。喝牛奶时,她向我解释,因为她看到了世仓铁平。从他的画可以看出来,世仓铁平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男人。这一句差点让我被牛奶呛翻,我说有这样的吗?当然还是在心里。
   我出生南方的一座小城市,而不是松花江边的黑龙江。说实话,之前我并不认识她。她只是我来东洋认识的第六个中国人,我朋友的朋友她妹而已,也就是说平安夜之前,她只和我那位在秋叶原卖电器的朋友,我认识的第四个中国人有联系。我母亲加紧步伐的那些日子,这个老四也给我发来了短信,嗨,给你介绍一个尤物吧。无聊之极,我才在平安夜和她见面。我还是迫不得已。这还是不得不再次提及我的母亲,她甚至开始越俎代庖,亲自操刀张罗起我的亲事了。
   说实话,从认识的第一眼,我就认定这个女人有点神经质。例如刚才,我给她讲高棉画,我手臂抬一下,她去看墙壁上她的影子,她的影子显示我和她巴一起,她赶紧往逃逸的方向倾斜。这简直是相当青涩青苹果的那种嘛,不过,这也让我从心里把她与汽车展、歌舞厅里的那些女人甑别开。但她已绝不太年轻,从体态上。柳眉薄唇的,可岁月这东西它雕磨过的谁也掩饰不了,刁钻的人一眼就能看穿,例如就说她那个敲手指;眼睛很平静地看对面的男人,这就是大气魄,就具备一个完整女人的气质,就像钻石般完美,只是被打磨过。她说她叫张玫。这倒让我有点恍惚,十年前,我就认识一个名字里也带“玫”的女孩,她嘴巴里那点酸酸的椰果汁味至今还残留在我嘴里。可也称不上恋爱。接着,她说她出生黑龙江。我点头,这我信了,看她气质就知道。
   她自我介绍,她的自我介绍是在大学的林荫道和我一边走一边完成的,就是在平安夜那天下午。她说她是跟她哥来的,她哥住新宿河田。她哥不让她工作,而让她继续呆在医技校,而他则是一家很有销售额出版社的代理商,换句话说很懂得人生博弈,拿到过全日本最好的小说,比如一本畅销书《奇袭》。当时我脑海里就打转,人家的小说她也拿?说到小说,她问我,你看吗?我摇摇头,说太酸。说着说着,空空的林荫道里刮起一股旋风,我手捍卫似的贴近她的背。天气不好,最近东京的天气都不好。果然,很快又开始飘雪,本来还打算在公园里走两圈的,看来不行了。她低声说你会探戈吗?我说你还会跳那种摇船舞?她满点头,我说我也会,我请你?那儿暖和一点。就去找舞厅。找到了舞厅,她先是不答应,可舞厅里人头煽动,大家都在为圣诞而快乐,她终于软了下来。《只差一步》里,我和她拉着手她还在介绍,主题还是她哥哥,只不过她的两个小鼻翼开始一张一蹙,原来,她的哥哥是在美国没发展了才来日本的。听说过九一一吗?从那时起,美国限制进口,人也一样。
   说到这,她以为自己说了一个大笑话,绷出一行白齿很友好地笑,看我。我差点吻到了她的耳坠子,她突然就踩到了我脚尖,我又看她,她的鹅蛋脸紧张地绷了起来。
   我只好把头偏过去,不搭话。因为我不关心她说的哥哥,去一趟美国有什么了不起?我最关心的还是她的脸蛋,对生活质量追求不高的老四这次算是给了我一个惊喜。可这鬼天气真是太冷,这让我想起谁,还真如她说的啥小说里的一个叫什么叶子有鹅蛋脸的女人。其实,她最令人着魔的就是这张非常优美的鹅蛋脸,似乎非常懂得调配光线。从舞厅出来后,她建议去唐人街。她带我来了这个酒吧。我和她都喝了酒,醉醺醺地,相扶着一同去旅馆里开了一个房。我进入她身体时,还是对她的脸念念不忘。还在与她身体合奏时,我就问,你学艺术的吗?她拼命地摇头说不是,她说她学医。这难免让我联想翩翩想到赤裸裸的人体骨架,欲望就减少了不少,可那晚还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
   可这还是在日本人居多的舞厅,《只差一步》换成了美国西部舞曲和老百汇,跳着跳着,人已渐少,只有她和我,她欲放下我的手,说不跳了。
   可我还攥着她那十根如洋葱般好看的手指,嘴里说,继续继续。
   不用老四提醒,其实我已经想明白她来半猫看画,还有一个很现实的任务——马妮(Money)。我清楚日本医学校特别是医技校的学费。她几次停顿,也似乎想拐到“马妮”——就像长皮火车到达了火车站后会突然来个调轨——我一直在等待,可她欲言又止,最后罢休。女人心理,我清楚。带她来半猫也是我计划,说难听点,是我的小聪明。就是我和她滚打在床上的时候,我说,不去我工作室看一下么?她想了想,给了那些附加条件。包括在台阶上等。她是以戏谑性的口吻说的。我也妥协,我明白这是女人本能的小小需要的战胜。其实,那时我已经发现我是第一次和一个女人在外面放纵,也就是不在“家”里,做那事不在家里是很不安全的——因此换句话说,我无疑是想得到她,最好一起回国。我约她来就是为这些小聪明而洋洋得意。
   但我也发觉我一辈子都活在小聪明里,三十年哪,三十四五年的小聪明,不知道除了作画教书,我的悠悠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严格说,我三十四年的生活里真正缺少的下脚料,就是女人。
   这话是半猫山岗下面、车库旁边那个开中式餐馆的李姓老板的肺腑之言。李老板是浙江人,她是我认识的第五个中国人(在和张玫交往前,我把这几个私下里认识的同胞都编了号,秋叶原的是老四)。这个老五是我来半猫后一个月才认识的,那时什么日本料理啊,味淋啊,咖喱啊,生鱼片啊,已经把我吃坏了肚子,去医院查看,轻度胃溃殇。结果我就认识了老五。我在老五的餐馆吃快餐快三年了。去年秋天,人人去赏秋景,我天天伏在她馆子里面,她就对我吐出了真言。
   自那后,我每次开车回来,她都要朝我的车内瞟几眼,都要和我开一句玩笑“嘿嘿,为祖国人民做了哪些大贡献。”每次看到我,最多又加一个“又”字,成“又为祖国人民做了哪些大贡献”。说完她就进店内等我把车开到车库去,这主要是她知道我是搞上层建筑的,一名艺术家,话不能道破,点到为止。但她的话里有禅机,半猫里我吃着她烧的带江浙味寡淡的快餐,一边看墙上我的影子,真是形影相吊,心里就自言自语,三十四还只认识一个半猫,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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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反映漂泊在海外的中国人的生存际遇、情感归属的小说。在一般人看来,留学海外,在国外工作,是很荣耀、光鲜的。殊不知,他们中许多人生活贫困,感情缺失,内心孤独苦闷。“我”是一位画家,三十四岁了,除了挂满墙壁的画作之外,一无所有。为了一份功利的感情,贱卖了所有画作,不料,那个那个带“玫”的女人却去了美国。比留学生际遇更糟的是偷渡客,既回不去,又无归属感,甚至被利用,受歧视、遭怀疑,张玫即是其中的一员。留学生与偷渡客,身份不同,际遇却相似。小说明显受到了日本文学的特点,氤氲着一层郁闷、孤独的灰色色调,蕴含着悲悯的人性关怀。写法别致,叙述中穿插着回忆,现实与回忆交替,推动情节的发展,展示人物的内心世界和生存状态。非常个性化的写作,倾情推荐阅读!【编辑:燕剪春光】【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607051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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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燕剪春光        2016-07-02 18:25:11
  海外题材的文学作品目前不多见,因而作者的抒写更凸显其意义。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更多的精彩!
有花皆吐雪,无韵不含风
2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6-07-06 15:31:33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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