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卷着大片的白云由东向西奔涌而去，太阳隐入云层中，偷窥着孤立在悬崖上的小木屋。何西弯着腰边拉鞋后跟边仰望着天，屋内传来女人的声音：“别去喽，大雨就要下来了。”何西顾不得说话，套好鞋子，两脚犹如不着地地向河滩奔去。女人在他身后又嚷着：“小心点，河水涨的话就不要下去哦。”何西哪里还能听得见，早跑得无影了。
　　 何西三步并做两步地赶到河边，风掀着河水哗啦哗啦地冲击着岸边长高的野草，野草中埋着一个木桩，木桩上栓着一张网，河水不时地拖拽着绳牵的网。何西冲下去，脚一滑，一个踉跄，猛然扎进水里，本能地用手一抓，便勾住了木桩，顺势一拉，稳住了身体，仰头望了下天，黑压压的一片。这时突然划过一道闪电，接着低沉的雷由远而近，“轰隆”一声就在耳边猛然炸开。他顾不得细想，动作熟练地解开栓在木桩上的鱼网，在手掌上转两圈，一手抓着杂草，借力往岸上爬。
　　 这网似乎比以往沉了好多，何西吃力地往上拽。或许是紧张，或许是风刮得太厉害，他感觉脚下的泥草特别滑脚。就在他把网拖离水面时，大滴大滴的雨从头顶上砸了下来。“妈的，这雨说下就下，也不等等老子。”何西嘴里骂着，手脚利索地继续扯着鱼网。
　　 这雨来势凶猛，不断有水流从上而下地倾注，河面的水迅速涨起，何西拽着的鱼网忽然就不动了。放弃又心不甘，这是他前两天下的网，只想多网上些鱼，市面上河鱼突然有些价位，老婆的手术还等着这笔钱呢。前些天几次网到的鱼，一条都没舍得吃，全换了现金，数一数，还差半数，这半数可不是小数目，何西不想再找人借，亲朋好友、左右邻居都让他借遍了，有些借了一两年，低头不见抬头见，心里总不是滋味。
　　 何西顾不得许多，将绳头栓在一根较粗的野树藤上，半滑半跑地冲向鱼网，河水已漫上了网身，鱼在网里蹦跳。何西看着网兜里的大小不等的鱼群，心里既兴奋又紧张，伸手向网底里摸索，一根粗硬的枝条扎进了网兜里，原来是被卡住了。“妈的，越急越出问题。”何西忍不住嘟囔着，用力折断那枝条，双手拢着鱼网退着步向岸上拖。雨水不时地冲击着他，他有点想放弃了，可脑子一闪，就看见了老婆那紧锁的眉。不管怎样，也要将这鱼收回去。
　　 河水似乎是追着何西的脚步跑，很快便漫上了何西的膝盖，加之高处雨水哗哗地冲刷，他明显地感觉到了举步艰难，每跨一步都要特别小心，稍不留神，便有冲倒的危险。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下天，乌云并没有散去的意思，雨水在他仰起头的瞬间，砸了他一脸的水，视线有些模糊，赶紧甩甩头，抬起臂弯，快速抹下脸，继续往上挪移。
　　 尽管何西熟悉河道的路况，在这狂风暴雨中，他已无法掌控雨水冲刷的势头，一股更强劲的风横扫过他的身体，一个站立不稳，扑倒在涨高的急流中。他紧紧地握着网绳，河水一高一低地抛着他的身体。他想，只要网绳不脱结，他就有希望。他顺着绳索向上爬，这时一个急流又将他卷入河中，绳索还在手中，只是已没有了拉力。他知道，绳子那头脱结了，或者是断了，但不管怎样，他是没有了借力的物体，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向岸边游去。
　　 他挥舞着双手，网绳握在一只手中，跟着手的力度在水中曲线甩动着。他不能放弃这网鱼，这次的鱼相当于前几次网上的和数，而且手术费就在这些鱼身上，他怎么能放手呢。老婆从优越的家庭里心甘情愿地跟着一贫如洗的他，过着清贫的日子，为这，她与娘家人断绝了来往。为了改善家境，小两口起早贪黑，田里忙，地里挑，总算有了点积蓄。他们还打算等攒够了钱，就盖一栋新房，然后生个可爱的宝宝，像城里人一样，给孩子最好的教育。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前两年老婆在田里忙活时，忽然晕倒在午后的田地里，送到医院一查，脑子里长了个小瘤，不及时切除，重则生命不保，轻则脑瘫。这对刚刚有所好转的家庭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为了这个手术，他到处借钱，而那钱紧紧只够买药控制病情恶化，离手术费相差甚远。前阵子，他听人说鱼市涨价，从小就在河边长大的他，突然就有了主意。他从市场上买来了一张大网，干完农活就背上鱼网，下到河边将网一洒，总能网上一些小鱼，有时也能网上大鱼，在天将下雨的时候，鱼儿都浮出水面，他一网下去，竟能网上二三十斤。后来，村里人也学着他到河里来洒网，鱼便少了，一次能网上几斤已算是好运气了。
　　 再后来有人告诉他放网，意思是将网撒在河里，将绳头栓在木桩上，第二天才去收网，鱼就在网兜里了。这次是他放了两天的网，趁着暴雨前收网，一定大有收获。当他拉着沉重的鱼网时，他知道了鱼群都钻进了网兜里，他的心便激动地乱跳着。他想尽快地把鱼拉上岸，就会有人来跟他讨价还价，然后一脱手，老婆就能上手术台，过不了几天，老婆灿烂的笑容便会出现在田间。他这么想着，心里充满了希望。
　　 他在急流中奋力地向岸边划去，翻滚的浪涛又将他卷入河中，渐渐地，他感觉挥舞的双臂越来越沉重，重得他几乎挥舞不起来，双脚也不听使唤了，河水仍在咆哮，暴雨仍在倾斜，他感觉到了力不从心。朦胧中，他看到了老婆期盼的眼神，他把一打红艳艳的百元钞交到她手里。他看到了老婆的笑容，好美。他想亲一亲至爱的人，当他低下头时，老婆不见了。他四处寻找，找着找着，他自己也不见了。
　　 当人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卧趴在下游的乱石堆里，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鱼网，网里有几条未曾逃脱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