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猫
张老汉是个一辈子和泥土打交道的庄稼人。可因为拆迁,刚过65岁时一下就没了土地,补偿款交到没还完贷款的儿子手中,只好跟上接他的儿子进城。儿子说,媳妇非让把他接到城里不可。
老伴走得早,一儿一女都是张老汉独自一人拉扯大,也该享享福了。
张老汉刚进城,感觉很不习惯,好像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一样。
四口人吃早饭都是买现成的,张老汉有心节约点,就起大早动手做饭,才试着做了两次,儿子就偷偷地告诉他,爹,别再做了,你做一回我挨一回骂,我们还贷是每月扣工资,不至于缺那几个钱。张老汉寻思,人家儿媳妇是大城市长大的,儿子都得看人家眼色行事哩,儿媳妇不喜欢,那就还是不做吧,自己还能说非做这口饭不成。
张老汉中午的饭,儿媳妇说让叫外卖,张老汉死活不让,都是张老汉自己热一下早上留的饭吃了。
可人是活动物,一人一性情。这张老汉每天闲得无事,实在难以打发时间,开电视吧又看不懂,心总是慌慌地没个着落。
张老汉的儿子和媳妇都很忙,上下班路又远,每天晚上回到家都有一种累到极点的感觉,连话都不想说了。即便是有几句简单对话,张老汉也插不上嘴,只能是支楞起耳朵听一听,可又听不太清楚。时间一长,张老汉就不再听那些夫妻间的对话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时间一长,张老汉慢慢地就变了,他想,既然村里是铁定回不去了,那里的黄土也埋人哩,就狠心逼着自己朝着城市里退休老人的生活节奏看齐。
闲得慌时,张老汉就去路边花园里拔草,可这也不行,花园里一位工人以为要抢他的饭碗,还和他吵了一架,差点还动了手。
他去外头见街头有些人手里牵着小狗,各种各样的都有,可张老汉向儿子说起这事时,儿子说咱家住的是高层,物业不让养狗。
几天后,儿子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小黑猫,一对金黄色的眼睛。很可爱的猫。黑猫“喵喵”地一叫,张老汉就满心欢喜了。张老汉知道,这是儿子体谅自己,让这只小动物陪自己打发时间。就这样,小黑猫白天黑夜跟在老汉身边,无疑成了这个家的第五个成员。张老汉拿小皮球,拿毛线团,或者拿根鸡毛,变着法地逗它玩,于是黑猫就做出各种动作,时常把张老汉逗得哈哈大笑。
可几年后,张老汉腿脚不灵便了,记性也差,下楼外出就不再方便,整天只能和已经变老的黑猫说话,听黑猫“喵喵”地叫几声。
可有一天,黑猫就老得一动也不能动了。没法子,张老汉悄悄地把老黑猫装到一个放过奶的纸箱,搬到外头,路边找个没人的地方埋了,还给堆了个小坟墓,烧了几片黄纸。
他和黑猫感情深哩,黑猫就是他的影子。老黑猫没了,黑猫不在了,再也没人陪他打发时间了,再也没人听他唠叨了。白天这十几个小时实在难捱。张老汉心里难受,人也一下变得懒了许多,有时连午饭都不想吃了。
看,说是儿孙孝顺,几天了,也没人问一下我的黑猫,他们俩口子,就连上自己喜爱的孙子明明在内,谁还关心个死老汉的感受哩。这会儿,张老汉感觉自己就是个累赘。
几天里,张老汉心里冒出的都是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
这一天,要给黑猫“过七”。早上九点过了,张老汉才懒洋洋地起了床。这可是年近八十的他很少有过的。放假的明明一早就外出和同学玩去了,明明的父母照例早早上班走了。
这时节,张老汉想了,还不只是想,是想彻底地跟老伴做伴去。他想到,得找个没人的地方体面地了结自己,不能给孩子们留下个不孝顺的坏名声。
走前,他要先去祭奠一下他的老猫。他慢慢地踱步到掩埋黑猫的地方,默默地站了好大一会儿,心中不知和老伴还是黑猫说了许多的话,才又转身,沿路向前方目的地走去。那里有湖,失足落水是最好的办法。
走着走着,张老汉两行老泪就无声地滴下来。这只能怪自己,不是儿子一家三口不孝顺,只怪自己太想老伴了。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喵喵”的叫声,和他在近几天梦中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他叨叨一句“大白天的,活见鬼了”,继续向前走。又是一声“喵喵”的叫声,而且叫声似乎越来越近了。
张老汉正在诧异,身后传来明明的喊声,“爷爷,爷爷。”
张老汉不得不站住了。“嗷,明明呀!”
“爷爷,你哭了,你是想那只猫了吧。看,我跑了好几个地方才买到的。妈说最好和原来那只一样。爷爷你看,这只真的和原来那只猫一样,是吧?”
“是,是,真的和原来那只一样,好了,咱回家吃饭吧。”
回家路上,张老汉心里热乎乎的,连脚步都似乎有力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