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众生都从自然的乳房上吮吸欢乐。
　　 ——席勒
　　
　　 一
　　 蒲公英给李子树写信多少有些冒昧。
　　 那时她只是在网上读到他的文字，看过他的一张照片。她觉得李子树在现实里不会缺少女人。她呢，也不过是需要爱上一个能够爱的对像，通过那种生命里自发的爱恋，来填充和滋润她那颗多情却日渐枯涸的心。因有了对他的爱，她获得了充盈，仿佛在生命的荒原里打了一眼井，涌现出清澈明净的泉水。她是个挖井的人，李子树在网上的文字和照片便是那从地下缓缓不断涌现的泉水。通过阅读她感到那欢乐的泉水流经她身体的每一个部分，让她感到生命里的爱变得纯粹且美好，让她顾不得世俗的道德约束，要爱他，要给予他自己想象中的爱。她并不想要占有他，仅仅是想要让他感受到她。通过他的诗文，她明白李子树也爱得很多，可以说与她一样，在枯燥乏味的日子里默默地忍受着孤独和寂寞。
　　 有谁会拒绝一种真诚的、哪怕是怀有隐蔽的欲求的爱呢，何况对方还是一位有灵性的、有着多汁情感的美丽女士？蒲公英对自己是自信的，同时她也知道自己有些傻气。一直以来她的那颗心在吁求美好的一切来填充和渲染，她的灵魂使她不甘心平平淡淡过日子，使她想要证明自己在天地之间，在生命时光中并不虚无。尤其是对于一个女诗人来说，这再正常不过了。
　　 蒲公英感到自己实实在在的肉体因为那种有爱的感觉变得透明了，她觉得再也无法隐藏那颗多情且美妙的心。她在信中对李子树说，亲爱的子树，我必须要用“亲爱的”来称呼你，给你写这封信！以后我决定每天给你写一封信，并希望能坚持得更久一些。我感觉到了，你就是我在找寻并渴望的那个人，就是我亲爱的！当我在键盘上敲出这几个字时，我感觉到真的爱上了你，因为我心的花儿在为你不断开放，如精灵一般为你舞蹈，如鸟儿一样在为你唱歌。那种能够爱着一个人的感觉美好而幸运，那种爱使我的心灵胀满，即将溢出蜜汁。
　　 ——我爱着你的诗歌与童话，感到那仿佛为我写成的一般。我是你的读者，也在写诗歌和散文。你可能并不了解我，请你抽时间到我博客上去看看吧，请你去看看一个女子心灵的秘密花园。
　　 ——啊，多么抱歉啊，我竟然爱上了你，你这个我在现实中还没有见过面的陌生人却成为了我欢乐的源泉！你会像我爱上你一样爱上我吗？我是多么期待啊！如果你不能也没有关系——我给你写信，是想表达我对你的喜爱，我并不奢求你也能像我一样爱上你。我无法隐瞒自己想对你说的话，因为你在文字中已经对我说了很多很多！
　　 ——最后，请让我用德国诗人席勒《欢乐颂》中的诗句来表达我的心情吧——一切众生都从自然的乳房上吮吸欢乐；大家都尾随着她的芳踪，不论何人，不分善恶。欢乐赐给我们亲吻和葡萄以及刎颈之交的知己；连蛆虫也获得肉体的快感，更不用说上帝面前的天使……
　　 李子树读完蒲公英给自己写的信，在网上很快搜了她的信息。蒲公英有一个博客，上面有些她写的诗歌和散文，也有一些她的照片。李子树大致确定了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她用诗文记录了对生活的感悟和人生的思考，她的文字素朴流畅，有着欢快的节奏感，内容既有淡淡的忧愁，又有着对一切美好事物的渴望和祝愿。照片上的她面容静美，大眼睛明净含情，笑意盈盈，小小的鼻子下面，是红红的嘴唇，微微张着，露出一线白牙。李子树喜欢她，感觉她就是想象中妻子的模样。
　　 李子树在回信时说，亲爱的蒲公英，谢谢你对我的喜爱！收到你的来信后，我在网上搜索了你的文章，也看到了你的照片。你是有才华的，我喜欢照片上的你。你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我心里熟悉的人，这种感觉真好，真难得。
　　 ——通过你的来信，我知道你是一位特别的女子，有爱着一切的美好，使你也变得更加美好。我一直希望自己如此，我也在爱着一切，并感到会因此而美好。然而我们在各自的生活现实中也必然会经历着各自的人生——在将来我们会不会在现实中见面，会不会融入彼此的现实生活？这也许并不太重要，我想无论将来如何，我们已然认识。在这奇妙的世界上，两个有着奇妙的心的人认识了，这是我们的缘分！
　　 ——我希望能带给你美好，然而我也担忧此刻所无法说清楚的将来！亲爱的，你这么称呼我，我也这样称呼你，这种自在的称呼发自内心多好啊！不过我却感到有些不适，因为我明显感到我有世俗的一面，同时也感到这像是一场游戏的开始。请你不要介意我的坦诚，我得说出我的感受——相信我们同样是渴望爱，爱得更多，对这个世界所有人心怀祝愿的人——但我又想，凭什么要这样呢？我们是否有资格去爱得更多和获得更多？那怕我们心甘情愿去付出更多，我们是否也打扰了这个世界上，那些我们所熟悉的、或陌生的人们的存在呢？若我们可以强调我们的自私，生命中的真实，对爱的渴求，对善与美的需要，那么我们是可以无所顾虑地去相爱，而不管其他的！
　　 ——你的诗文向我呈现出一个值得我爱的你，你那颗爱着一切美好的心让我感到珍贵。我渴求拥有那样的一颗心灵与我的心灵相知相伴，穿过我们的生命时光与现实世界一起走向远方。亲爱的，是的，敲下这几个字时，我的确是有了爱的感觉了。此刻我在想象着你，你也在想象着我——我感到自己沐浴在金色的阳光和银色的月光下，感到自己如同在空气清新的野外被微风吹拂，感到自己如同在大海边淋着细雨想要放声为你唱支歌！
　　 ——我要对你说声谢谢，因你的阅读，你的来信，使我不仅仅存在于我的时空，还存在于你之中，你的世界。因为你对我的想象，对我的爱，我感到你的美好也使我变得美好。有时我们的确需要在自我生命中纳入一个美好的人，也需要让一个同样美好的人纳入自己的存在。如此我们的仿佛在别处生活，在活得更多，在感受到自己生命的一些永恒。
　　 ——我感到我的心已经开始在为你而跳动！当我停下敲字，用手捂住心，我明显感到心的跳动，它有些激越澎湃和妙不可言！此时你在我的远方，或者已入眠，祝你做个好梦！
　　 第二天蒲公英收到李子树的信，很快就回复了。
　　 她在信中说，我太高兴了，我竟然收到了你的回信，谢谢你！是的，我们从来还没有在现实中见过面，但我在看着你的照片时，我感到是见过你的，我有种熟悉和亲切的感觉。现在我闭上眼睛仿佛就可以看到你了，你瘦高白净、眼神明亮、乐观向上，你经常微笑着，又有些忧伤，如同随时随地的要对谁倾诉衷肠。你的牙齿整洁、嘴唇红润，让我想让把自己的唇也送上！
　　 ——我爱你，不得不说，我爱你！我已经在心里感谢和祈求上帝了，因为我已经等得太久了。现在好了，终于等到你的出现。我真得感谢你让我有了爱一个人的感觉。说句犯傻的话，现在我有些希望早日见到你，能够无所顾忌地扑进你的怀里，用我的指尖轻轻触摸着你的肌肤。那时我们什么话都不用说，就让我沉浸在爱的河流中吧……我想我应该是会害羞的，但我真的想要这么说——我会用胀满的胸部，紧紧贴着你的身体，让你感受到全部的我，就像一朵花在倾心散发出芬芳，为了另一朵，为了一切有爱的生命。我会用一种充满母性的纯洁与丰裕的爱来爱着你，而你就是我的欢乐和幸福和一切！我会因为你在我的怀中，在我的身体里而颤栗，我的幸福会是满满的，是的，那种幸福会如春潮涨破了河堤，会欢乐得像鸟儿自由畅快地飞翔在蓝天里！
　　 ——你知道吗，当写到这儿时，我的心有隐隐的疼痛感。这是爱上你的原因吗？自从在网上看到你的文章，你的照片，我一直有些失眠，因为我的心里满满的全都是你。我已经在心里爱你了，好像已经很久、很久了。你让我就相信，如果我走到你面前，你也会像我爱你一样爱上我，并不夸张地说，因为你爱的会是我的同样有爱的灵魂，而我的灵魂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配得上你的灵魂的人了。
　　 ——请原谅我那么直接表露自己的内心，像个毫无防备的小姑娘一般，像不要命的飞蛾扑向火焰一般！因为我爱上了你！虽然我对你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讲，可是我不能再写了。我感到自己的脸臊红了，我的呼吸使我无法再坐在电脑前打字了！请让我吻你，吻你！
　　
　　 二
　　 李子树读到蒲公英第二封信时，他担心和她之间的感情存在着一种滞差。因为他是对女人有着鲜明欲望的男人，他在心里仍然爱高欣然。
　　 高欣然与李子树在同一所大学，一个喜欢绘画，一个喜欢写作。在一次聚会上，两个人几乎是一见钟情。他们约过几次会便很快同居了。彼此身体的自然吸引，以及各自生命中具有的艺术气息，对自由与美的渴求，思想和情感的相互交流和纠缠，足以使他们感受到那便是真正的爱情。不过他们在大学毕后不久就分手了。
　　 高欣然认为，人既然得在现实中生存发展，还是应该遵从现实法则——李子树无法给予她更好的物质生活，她感觉到即使在将来，他们也并不容易过上富足的生活，那种只有清水煮白菜的爱，那种只是在享受着彼此的青春和激情的爱，很快就被消耗掉。爱让人欢悦充实，也同样会让人疲惫和空虚。高欣然学的是美术，有着自由随性的思想，尤其是在她有了出国发展的想法后更是觉得李子树已经不再适合她了。
　　 在出国前，高欣然对李子树说，树，我仍然是爱你的，在决定要离开你时，那种爱使我有种说不上来的难过。你知道人生没有完美，爱也不是长久地彼此占有，而人生只有一回，我想要爱得更多一些，更加自由一些，我要活得符合自己的心意。我相信你也这样，你也不会仅仅只满足于只是爱着我，不想要再试着爱上别人，世界上漂亮聪慧的，有灵性有才华的女孩多得是，你难道就心如止水了吗？世界这么大，有那么多男人和女人，我很难想象我会和一个人从一而终，不会对别的男人产生想法。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彼此熟悉，几乎成为了一个人。你想什么我知道，我想什么你也知道。我想要出去了，我得由着自己，因为我想要一个更大的空间，让我去飞。当然，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完全可以有别的女人。今后只要你真心喜欢任何一个人，我都会祝福你！我也不能保证我不会喜欢上别的男人，如果我是真心喜欢上，也请你祝福我好吗？
　　 高欣然活得有种背离传统的真实，李子树完全也能够理解，因此他接受了她的离开。他那时感觉到自己也并不满足于只是爱着高欣然一个，他有时也想要去爱得更多，生活得更多。花花绿绿的世界的确给每个人许多选择的机会，会有着一些难以抗拒的诱惑，让每个人变得复杂自我，甚至变得不可思议。
　　 李子树说，爱本来是单纯的，是我们变得复杂了，爱也就复杂了。复杂也好，简单也好，都是一种选择。你走后我说不定也会爱上另一个女人，但我想，我对她的爱一定不会再像爱你一样纯粹了。还有我不会因为你的离开就从此把你从我的生命中彻底清除，你可以离开我，不过我会等你回来，因为我爱你。
　　 高欣然哭着，也笑着，与李子树拥抱，然后挥挥手走了。
　　 她去了美国的芝加哥，过着一种半工半读的生活。一年后她谈了一个美国男朋友，是位画家。她给李子树发来男朋友的照片，问他觉得怎么样。李子树想着自己与高欣然亲密无间的过去，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从那时起，他也开始追求一些自己看得上的女孩。他会喜欢她们的漂亮性感，喜欢她们的多情可爱，但彼此未必有那种可以让人产生痛苦的爱。没有投入的爱，交往便无法正常进行下去，最终也都不了了之。
　　 后来李子树不想再在这方面浪费时间和感情，便开始写童话。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通过植物、动物，或者一块石头、一滴水，表达着他对世间万物的理解和包容，爱与祝愿。他的童话写得自然纯粹，充满想象的美好，在网上有了不少读者。高欣然和李子树在MSN上也一直有联系，他们会聊彼此的生活，彼此坦荡真诚得如同哥们。李子树所写的童话，高欣然也一直在追着看。她从李子树的童话中读到了他对自己的爱与祝愿，理解与包容，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他。她喜欢那些童话，为那些童话画了一些插图。
　　 大约三年后，高欣然回国时，从香港下飞机后路过深圳。李子树去接她，两个人又见了面。再见面时李子树看着高欣然时感到她既陌生又熟悉。高欣然看着李子树却笑容满面的样子，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李子树不时看着她，心里好像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回到房间，张欣然脱掉外套，张开手臂，笑着等着李子树拥抱。李子树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拥抱了她。一种真实的、相互拥抱着使心跳加速的感受，让彼此都有着一种熟悉的、爱的感动。无论如何，他们仍然在爱着对方。不管那种爱是否纯粹，但却真实地发生着。
　　 李子树闻到高欣然脖子里散发出的淡淡的、带着温度的体香。他难过得有点儿想哭，又兴奋得想要不顾一切地亲吻她，和她融为一体。手臂像藤蔓一般相互缠绕，唇与唇互相吸引般不可避免地碰触在一起，那外露的欲勾出两束火苗般的舌头相互舔食。两颗心溶化成液体，在彼此的生命中快速流淌，注入他们情感和精神中的空虚，让他们感受到一种忘我的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