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叶小敏是我的同事，我觉得她神神秘秘的，好像就是在谈对象，我没有问她。坐在对面桌前二年了，一直文静的叶小敏突然变得这样，一定是不想让我知道什么。在她接电话时，我找个借口出去走走，把一些不符合规定的文件送回文印室，让文印员重新复查一下，然后出份样稿送来。
　　 走到办公室门口时，听见办公室里发出吃吃的幸福笑声。
　　 我索性走到过道上，点燃一支烟，让她好好饱个精神大餐，我也算出来，今天晚上她一定要出去吃饭。
　　
　　 二
　　 “小敏，是不是快请我吃喜宴了？”我故作文明地问道。
　　 叶小敏一楞，然后吃吃地笑了：“吃什么饭？还喜宴？不可能的。”她的平静态度让我非常吃惊。
　　 “有对象了，你不是想成家吗？”我的话随口而出，说出后，我就有些后悔了。人家姑娘家谁不想有个归宿，我这问，仿佛她是游玩人生的感觉。
　　 “成不成，还在个缘份。老顾！”
　　 我姓顾，是跟母亲的姓。小敏这样一叫，倒让我没想到，也许人一谈对象就长一辈，本来小敏比我小十多岁，按岁数超十二年计算，过了一轮就长一代，她也该叫我叔叔的。
　　 “对，人与人是个缘份。”我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多了，有些打探人家隐私的嫌疑。在城市里过活，每个人最忌讳的就是打听别人的私生活。
　　
　　 三
　　 父亲和母亲离婚的时候，我还不到十八岁。我父亲是被一个叫“白骨精”的女人勾走的，当时他和母亲没有吵架打闹，是平静分手的，走的时候，母亲没让父亲在财产上占便宜，可以说，父亲是背个小包走的，包里只有他几件换洗的衣服，其实回来拿衣服是个借口，父亲还是放不下这个家，想说些什么，母亲没让他说出来。
　　 男人很难过“色”诫。
　　 我见过那个白骨精，她是一个长得并不算漂亮的妇女。我叫她妇女是因为她不是姑娘，却又似姑娘，听说，她一直爱着父亲，一直没有结婚，用痴情打动了父亲。
　　 母亲是平民家庭出来的，她自小就被我的外公外婆教育得非常好，用父亲的话说是品行好。可就是在生活中没有激情。我懂得激情时是结婚后，知道夫妻之间、异性之间那种电光火焰，那是一种神心旌荡的撞击。母亲总是平平静静的，从不让外人看到她和父亲之间有丝毫的亲呢。
　　
　　 四
　　 叶小敏的爱情进展的非常顺利。
　　 女人爱上一个男人时，有着明显的标志，首先是气色变得清爽了，喜色在面部和心里是藏不住地往外流溢。其次是她开始化妆了，其实，不用化妆叶小敏自身的年青气息就是一种美丽，素面朝天，就有一种天然的美，不过，女孩子情愿这样，也是为了个情；最后是服装有了明显的变化，如果不信“女为已者容”简直是天理难容。
　　 电话多了的时候，我还是照旧出去送文件，顺手把门拉上，把锁扣上，让叶小敏好好放心大胆地煲电话粥。
　　
　　 五
　　 我妈找到我时，我正在过道里吸烟。我望着窗外，觉得有个中年女人走过来，当时并没有留意，我们机关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开始时，我还仔细地看看，后来，就看烦了也就不看了。这些人的面孔上，不是含着怨气，就是带着希望，就是再装作平静无事，也能从他们或她们的动作与脸色上看得出来。
　　 一般情况下，我妈都不打电话，她习惯了人找人这种方式，她总觉得在电话里、或是我教她发短信的方式都是靠不住的，必须面对面地，她才能放心，才觉得能把事情办成。这个毛病我说过许多次，她就是不听，还是坚持着自己的思维逻辑，我妈的身材一直保持得很好，这一点让我很自豪。人到中年后，背影还是那样的苗条，与其它同岁数的人一比，优势就一目了然。
　　 “小航，他病了，那个女人也走了，你该抽个时间看看他。”我妈静静的站在过道，告诉我。
　　 “他病就病了，我不去。”
　　 “听说，快不行了。”、
　　 “我不想去，妈。”
　　 “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父亲。去吧！”母亲用上了不容置疑的口气。每到这个状态，我就不能不听从她。
　　
　　 六
　　 叶小敏这一阵子，总是打个招呼就走了。这让我很难堪，因为领导时不时地来一次，我就得编些故事搪塞过去。
　　 “老顾，真得感谢你帮我。”叶小敏的态度不错，知道感恩，这让我心里还是觉得有些舒服。
　　 “老顾，多靠你了，我一生都交到你手里了。”叶小敏说起话来没着没落的，让外人听起来有些暧昧，总觉得是我们俩人在搞交易似的。
　　 这一阵子，机关要办一个大型的会议，我们科室的一些内容要融进会议，因此，材料多了起来，对我而言也没什么大的变化，但外表上要表现出全科室动起来的气势，因此，每天，我都和叶小敏趴在桌子上写呀写的，像是很忙，这些行动被领导看到了，得到了他的表扬。
　　 会议在紧张而紧凑的气氛里开始了，进行了，结束了。
　　 会议后，就是一个相对宽松和自由的时期。叶小敏也就出去的多了些，每次回来，都要给我带些个小吃，然后神秘地笑笑，我当然吃了人家的嘴软，保密工作也就做得相当好。
　　
　　 七
　　 市医院在解放北路，坐车其实也只需要几站的路。一路上，才绿的树叶被汽车尾气弄得干干巴巴的，全部朝下耷拉着，像一群簇拥着相互安慰的失恋男人。
　　 虽然都说医院的费用太高、太贵，但是到医院来看病的人还是像潮水一样，在内科和眼科的门诊前，排成了长长的队伍，像一堆堆挤在一起不留一些空隙的水萝卜。医生们腊黄着脸低着头，烦燥不安地连人脸也不看，机器人一样近程序询问、听病人说、然后确诊、开药。
　　 我是挤着人群冲到内科病房的，二楼304室。
　　 坐下，我把手里的水果放到病房的床头柜上。
　　 我父亲躺在病床上，他闭着双眼，看都不看就知道我来了。
　　 干瘪的手臂，颓废的面孔，有一搭没一搭的喘气，再一瞧床头上的药盒子，空的。看样子，父亲真的不行了，医生都不管了。
　　 “来了？”
　　 “嗯。”
　　 我知道，对父亲的病和父亲再说什么也没有用处了。于是，我沉默不语，父亲也沉默不语，看得出来，他的心里一直有想法，而且有了想告诉我的念头，可还是被我的冷冰冰的表情和造成的气氛挡了回去。
　　 我走的时候，他坐了起来，伸了伸手，想拉住什么。
　　 我走后不久，父亲就去世了。医生告诉我，他什么也没有说，像父亲那样的病能坚持这么长一段时间，也算是医学史上的奇迹了。
　　
　　 八
　　 母亲在送父亲的骨灰去了一次火化厂，我看到她还是在没人的时候落泪了。
　　 父亲的第二任妻子没来，父亲的财产已经给了她的儿子，因此，也不值得再做努力了。那个女人我见过，父亲告诉过我，和她好的时候，她一直没有告诉自己还带着个半大儿子，是未婚先孕的结果。当时，可以看出来父亲有些不高兴，也有些后悔的意思。我告诉母亲时，母亲当时表现的很解恨，事后竟然有些同情父亲了。
　　 那个女人把父亲和她的房子卖了，由于市场价格好，这套房子价值比买时高出二倍多。因此，她们母子非常满意，拿着这一大笔钱，迁到外地了，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听到她们的消息，据知道的人说，她的儿子谈了一个对象，花了不少钱购置了房子，生活过得非常的好。
　　 一个人在世界上征服了许多，得到了许多，自以为了不起，自我膨胀着，其它，到了最后，回到土地里时，也就剩下一把骨殖了。父亲的骨灰只有那么小小的一盒子，我望着那么一小包灰色的骨头渣子，竟然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放在骨灰石里每年要收很高的费用，我看着母亲，用目光征求她的意见。
　　 “洒了吧。“母亲轻松地说着。
　　 “洒在哪里？”
　　 “洒在他的家乡吧。”母亲不紧不慢地说。
　　
　　 九
　　 叶小敏开始大方起来了。
　　 她每次出去回来，还是老习惯，只是送我的食品也改成了小纪念品。我看得出，这些东西都是些高级宾馆里的用品，有打磨得透明的小骨头梳子，有发出音乐声音的中档打火机，也有些制作精良的小肥皂香皂的。看样子，她和他的感情发展了，已经到了经常出入宾馆酒店的场所，而且热情公开再也不避人了。
　　 叶小敏是外地省的。能到省里工作她可是费了不少的关系，也花了不少的财力。据她在电话和同学交谈的只言片语里，她可是花了不少的钱。市场经济的社会，市场经济的时代，人与人之间任何的行为都是一次公开的交易和一种等价的交换。
　　 叶小敏从小也接触过男孩儿，但是在省城后就不一样，接触的都是些成年的有着强烈欲望的男人，男孩儿和男人是不同的，男孩儿平等快乐，男人却是有危险的。不过，在和男人的接触中，让她在主动与主角的位置上找到了一些自信。
　　 男人是什么东西，全是用下半身思想的动物，动物，就是没有感情和感觉的肉食。叶小敏觉得男人要么不解风情，要么就是一个直接纯粹的欲望，有时简直可怜得让人悲悯。她要从男人的身上找到些东西拿回来，要最大限度，在失去自己的身体之前，才是最好的机会。
　　
　　 十
　　 母亲在父亲去世后，有好长一个时期一直沉默不语。
　　 我知道，母亲把放在父亲身上的心还是没收回来。和叶小敏这样现代的女性不同，一个传统型的女人，第一次把自己嫁给一个男人，也就一生把自己嫁出去了。母亲不论多么恨背叛她的父亲，但毕竟还是惦记着父亲，把自己的心思放在那个出走的男人身上。
　　 我和母亲悄悄地去了一趟父亲的家乡。父亲一家有几个兄弟姊妹，喝着糊糊、吃着菜团子上学，从农村出一个学生很不容易，所以父亲一直是他们家的光荣和成就。
　　 母亲和父亲结婚后，去过几次农村父亲的家。娶个城市姑娘是村里很轰动的事情，因此，父亲每次总想带母亲回去，均遭到母亲的反对，因为农村的生活真的太苦了，尤其是过年过节的，在人生地不熟悉的冷房子里，又是洗、又是刷的，架火做饭，一个儿媳妇是不好过的。离婚后，母亲再也没来过，不过路还记得清楚的。
　　 我们找到村边的那条小河，父亲小时候常在这条小溪流里洗澡，可现在水变得混浊清，充满着工厂排放物的刺激气味。
　　 “老顾，你回来了。”母亲抽开骨灰盒的盖子，一把把地扬着骨灰。
　　 “老顾，我们也算尽了一场夫妻了。”母亲顺着河道，一小把一小把地尽量洒匀些。风把这些骨类拉成一条斜线。
　　 我站在一边，把手揣在裤子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母亲。
　　 拿着空空的盒子回来时，我看到母亲的眼里有些泪痕。值得吗？我暗暗地笑笑。
　　
　　 十一
　　 领导在外地工作的女儿要结婚了，计划在单位里举办一场婚礼，这就让我们单位的干部也全忙碌起来。
　　 叶小敏也非常懂事，不再出去了。而是帮着科长们又是剪彩花，又是插花枝的。把单位的酒店部置得像迎接贵宾一样的大方得体。我也跟着大群的人在其中打扫卫生，清理柜台和桌椅上的污垢，这样的劳动一生中也可能就一次，因为我们的领导毕竟只有一个孩子。
　　
　　 十二
　　 等我推门走进办公室时，我一下子楞了。
　　 叶小敏和一个中年的男子拥抱着，两个人的嘴巴胶水一样粘在一起，还不时听到叶小敏发出的呻吟声。这个场面挺让人不舒服的，我虽然结了婚又离了婚，可几个不是同样场景里的人在一起，同时观看这样的“毛片”场面，毕竟有些尴尬。
　　 “老顾，别走了，你也不是外人，我给你介绍一下。”叶小敏倒是很大方，用手轻轻拍了拍嘴唇。
　　 “你好。我和小叶是同事。”我们握了握手，然后我指了一下叶小敏对面的办公桌。
　　 “哈哈，你们条件恁差些。”那个中年男人倒不是很再意地笑着说着。
　　 “老顾，这是周总，市宏图有限经贸公司，是专门做外贸生意的大老总，我的男朋友。”
　　 “你好！你好！”我又伸出手来，我们又握了一次手。这个男人的手真的很软绵绵，就像一拳打在棉花套里的感觉。
　　 再看叶小敏，她真得爱上了这个成熟的男人。没治了，年轻女孩子就是想要一个安全的感觉。
　　
　　 十三
　　 我的大伯来了。
　　 他站在我家的防盗铁门前，再也没有以前当我妈大伯子哥的那股劲头了。以前，我爸没有出走前，大伯总是人未到声音先到，有些像《红楼梦》里的王熙凤。
　　 “听说，你们去了村里。”大伯没有进门，看得出来，母亲没让他进，他也没有进的意思：“也不到家里坐坐。毕竟小航还是家里人吧。”
　　 “怕麻烦你们，也就没去，坐车也方便，说去就去，说回就回了。”母亲仍然不愠不火地答道。看得出来，母亲对父亲的家人还是有些不待见的。
　　 “也没有什么东西带来，就是几个玉米棒子。”大伯从身后拖出一个化肥袋子，拎着放在铁门里：“村里要买些农药，我就走了，小航妈。”
　　 “等等。”母亲叫住大伯后，转身到了我的卧室，拿出一大包衣服来：“小航也没穿过几回，你就拿回去吧，给几个孩子们穿。”
　　 “小航妈，这怎么行？”看得出大伯有些没想到我妈会来这样一出戏。
　　
　　 十四
　　 领导的女儿结婚了。虽然在外地的工作单位举办过婚礼，但是，在这个城市，在父亲的单位还是要办的。参加宴席的全是系统的工作人员，大家又是放炮，又是洒花的，又是记礼单的，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单位领导也许心情很好，竟然放下架子任凭别人劝酒，结果喝醉了，高高兴兴地被人扶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