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随着女儿进入大四，这近一年来，静茹觉得自己活得那才叫一个心累啊，有时候走着路，不知不觉地发现走岔了；有时候说着话却突然沉默了；有时候做着事却发现忘记了程序，最最让她哭笑不得的是做菜时候常常犯的那些莫名其妙的错，比如酱油当成油放了，白糖当成了盐等等；更叫她烦恼的是原先头挨到枕头就能睡着的她，现在居然像吃了兴奋剂般的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有时候好不容易一只羊两只羊地数着迷迷糊糊睡一会之后又睁开了眼睛。
　　 老公和她的情景大概差不多，用静茹的话说“我们两个人不是犯了痴呆症就是成了半透明的神了。”
　　 而老公则摇头苦笑“这哪里是神哦，充其量也就两尊百无一用的泥菩萨罢了。”
　　 两个“泥菩萨”晚上实在睡不着了，就睁着眼睛躺着，有一搭无一搭的聊话。聊什么呢？当然是女儿的工作啊。自从去年十月份开始，不，应该是暑假就开始了。从那时起，夫妇俩就操起了心，耳听得周围一个个差不多大的孩子靠着父母的庇荫，说是签约了，落实单位了，两口子的心像猫抓火燎似的难受、着急。
　　 对于静茹和老公来说，他们身为单位小职工，他们充其量只是上识天、下识地，唯独不熟悉当官人的无能之辈。因为他们的卑微，因为他们的无能，女儿的寻找工作之路无疑是一条充满来了荆棘的难行之路。
　　 但是，为了唯一的女儿小敏，即使再无能再难也得打起百倍的精神行动啊。于是，只要是听说了有一点点希望的，有一丝丝关系的，他们都不愿意错过。
　　 在无数个夜色迷茫的晚上，在那些陌生的楼群缝隙里，她和老公也开始了艰难的寻找、哀求。他们东求西求，历陈自己孩子的好学，为此，他们不惜自己的颜面和金钱，不惜自己的辛苦和劳累。
　　 他们殚精竭虑、挖空心思，可是，最终的结果却总是东碰西撞，一次次无功而返。
　　 二、
　　 谢天谢地，在女儿小敏临近毕业的当口里，这一天，静茹老公终于好不容易打听到了自己所在的银行有一次面向社会招收大学生的机会。这一下，把两口子乐得像是凭空捡着了金元宝。
　　 于是，老公忙不迭地为女儿报了名，静茹则急惶惶地给女儿发去信息，要求女儿务必快马加鞭往家赶。
　　 机会难得。正在准备毕业论文的女儿小敏自然放下手里的一切，请了假就马不停蹄地往家里奔。
　　 工作！工作！其实，对于女儿来说，早在毕业前一年，这两个字已经像魔咒样深深地扎根于女儿的脑海里了。从那以后，为了工作，她曾经无数次跟着那些与她一样怀抱着宏图大志，想着靠自己微薄的力量闯天下的同学在求职之路上磕磕碰碰，他们起早贪黑地打印材料，四处找广告、投简历；他们转战南北，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不畏路远迢迢，不畏失败的一次次打击，他们不断地走着、寻找着、用热力和信心编织着一个个属于未来的梦。对于他们来说，希望，只要还是希望就好，有希望就一定有未来。他们带着憧憬参加了无数次的笔试、面试，可到头来却总是失望连着失望，颓废叠着颓废。
　　 时间，就在这样的矛盾和希望的冲撞下一天天地过去了，眼见得有的同学兴高采烈地签了约，有的同学最终靠拼爹有了好的结局，她着急，她更羡慕，有时候甚至自怨自艾地自言自语，哎呀呀，我的个爹呀。其实，她又何尝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当不得大用的甚至是卑微无能的爹。
　　 现在好了，终于有了这么一个机会，那可不能错过了。回到家里的女儿是摩拳擦掌志在必得，而夫妇俩更是千叮万嘱要女儿卯足了劲，争取一记射门成功。
　　 短短的半个月时间，女儿熬心熬力地苦战，而静茹夫妇俩自然是连走路都压低了声音。
　　 终是上天不负苦心人，女儿考了八十四点五的分数。据说，这是高分了，可事后一打听，别人的情景和女儿相类似，最后进入决赛的女儿还是以一点五分的微弱劣势屏弃在了银行门外。
　　 怎么办呢？当再一次面临失败时，静茹不敢泄气，私底下她对老公说，“要不，你再通通其他路子？你毕竟在银行吃了大半辈子的饭。”
　　 老公苦笑着摇头，“谈何容易啊。我看呀，实在不行就继续养着吧，二十四年都养了。无非也就是苦一点，难一点……”老公的话没有说下去。其实，静茹又何尝不知道老公的苦恼和能量。思来想去的，夫妇俩觉得还是等老公的银行里再次招工，用老公的话说，不说别的，起码这么多年的老职工，混了个面熟。
　　 三、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转眼间，完成了毕业论文的女儿小敏正式毕业了。回家后的女儿在老公铁面无私的指点下，订下了每天的作息时间、复习进度、范围，并将其贴到了书房的墙上。而老公则负责搜集银行里那些也许用得着、考得着的浩如烟海的资料，静茹的任务还算简单，上班，兼后勤部长，必要时参与老公战略战术的制定和修改。
　　 对于整个家庭来说，尤其是对于女儿小敏来说，这俨然是又一场决定命运的高考冲刺。
　　 私底下，静茹不止一次地对老公说了“十六年的寒窗苦读，眼看着孩子毕业了，小蚕长成了大蚕，就要破茧了，我们所有的一切都得围绕着这一破茧的大工程做才是。”
　　 三个月后，机会终于再一次降临，可靠消息来报，老公的银行系统又要招收十名大学生，女儿学的是计算机专业，这一次正好有两个名额。相比较半年前只招收一个来说，几率增了一倍，再加上有了前次的考试经验，这段时间又一直在拼命地努力，信心是平添三分啊。
　　 谁曾想人算不如天算，那天，考了出来的女儿灰头土脸直喊难，晚上老公让女儿估摸一下分数，胆战心惊的女儿七估八算的说只能在八十分左右，这一下，把夫妇俩的满腔热劲儿兜头浇了个彻骨寒。静茹不由得急出了眼泪，一边流泪一边跺脚叨叨“这可咋好？怎么还越考越差了？这可怎么好？”
　　 而老公则气急败坏地数落起女儿来，“让你好好复习，你说准备得差不多了；让你不要上网，你还偷偷地挤着时间上！你看看，这下好了，一泡尿又尿黄河里了。你这是自己毁了自己的前途呀！你怎么就这么不用心啊？”
　　 女儿被老公训得鼓着满眼的泪，委委屈屈地申辩着“真的太难，出的题还大部分不是计算机方面的，比如‘朱元璋为什么要把皇位直接传于朱允炆？’再比如‘如果地球中心有个黑洞，到达彼端得多少时间？’爸，你说，这不分明是扯淡么？我是真的尽力了呀。”
　　 “尽力，尽力，你就这样尽的力呀？你这个孩子，让我说什么好啊？”听了女儿的申辩，老公责怪的声音低了点，可还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其实，静茹知道此时此刻的老公是欲加之罪，而女儿的心里又何尝好受？想到此，她拉拉老公的袖子，摇摇头示意让其不要再说了。事情已经这样了，孩子的心里也不好受，这样一味地怪罪于事无补啊。
　　 一连半个月度日如年的日子，心里是十五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可又不想彻底放弃希望，用静茹偷偷和老公说的话是，也许女儿的估算出错，也许其他人更差也不见得。
　　 老公苦笑着“还能怎么地？只能是但愿喽。”
　　 这一天，多云转阴的天气，似晴似雨，像及了静茹的心。听说银行的系统网上可以查分数了，心如鹿撞的静茹生怕女儿受不了失败的打击，事先在科室小同事的帮助下，抖索着双手在手机上点点按按。
　　 天呐！喜从天降！八十二分，居然名列总考生第二名！入围了呀！她擦擦眼睛按捺住“噗噗”乱跳的心，让同事再查一遍，确实无疑，她急急忙忙就拨了女儿和老公的手机。
　　 三只手机在同一时间响着忙音，直到十分钟后，互通了电话才知道他们是在同一时间互报同一个惊喜。
　　 笔试的通过并不意味事情的顺利解决，这只是三部曲之一，换言之，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接下来还得准备面试，这一次面试所占的比例高达百分之四十，据说整个银行系统的头头脑脑都是监考官，而主考官则是刚刚从外地调来不久的主任。
　　 说老实话，身为管金库的老公在这位管着全县城包括了各个乡镇农业银行的主任的脑海里，可能连姓甚名谁都不会知道。好在面试的结果还不错，女儿发挥正常，算是有惊无险的顺利过关了。
　　 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最后的体检完成，那就意味着大事该落定了。
　　 根据往年的惯例，只要血液化验正常，身体上没有什么器质性的毛病就行。在女儿的身体这一点上，静茹还是放心的，因为就在面试结束后不久，她就特别带着女儿自费做了一次体检，目的就是为了做到心里有数。
　　 静茹这两天的一颗心总算是稍稍地安定了，整个的人感觉也有了点朝气，脸上也有了笑模样。这一天正在上班的静茹却突然接到老公的电话，“喂，静茹，体检的细则贴出来了。”
　　 “哦，出来了好啊。这说明事情快结果了。怎么样？有什么与往年不同的地方？”
　　 “唉，有点问题呢。”
　　 “什么问题？我们小敏的体检不会有问题的。你不要自己吓自己了。”
　　 “今年新规定了身高，要求男孩子身高不低于一米七，女孩子身材高度要在一米五五以上。”
　　 “真是邪门了，你们银行怎么回事？又不是嫁人娶妻，还规定身高？”静茹听了老公的话忍不住在电话里发火了，可这火也只能对老公发。
　　 四、
　　 一个身高的规定好像晴天霹雳把静茹和老公的两颗心打入了冰窟，整整相差了四公分，怎么办？
　　 瞒着女儿，静茹偷偷问老公，老公嗡嗡着“怎么办？据说还是赤脚量的，高跟鞋肯定过不了关。这又不是捏面人，低了可以加高。”
　　 听了老公的话，静茹都要哭出来了。一狠心，跺脚去了单位。单位的同事们听说了纷纷出谋划策，当然现在的唯一办法就是走走小路，想方设法找到体检的医院，然后顺藤摸瓜再找找相关的医生。
　　 可是，明天就要体检了，直到现在还不知道上面究竟定在哪个医院体检，更不知道是本地还是异地。说是通小路，其实无疑于大海捞针。
　　 心焦火燎又方寸大乱的静茹一个劲地叨叨“这可怎么办才好啊？”同事们纷纷为她鼓气说，“不要急，都这个时候了，气只可鼓，千万不能泄。”其中的一位大姐甚至满含哲理地说，“眼看着孩子的破茧工程就要结束了，她也努力了，凭她现在的成绩应该算成功了。现在这振翅起飞就得靠你们做父母的帮着把这个茧壳上的洞洞尽量地扩充成能够起飞的门了。这一回，我们大家一起替你想办法。”
　　 听着同事的话静茹再一次叹气了。唉，说着容易，做着，不是一般的难啊。
　　 可是，再难也得上。经过几个小时的紧张打听，又通过同事的同学关系，静茹和老公最终算是找着了一个大医院的体检中心主任。那个同事的意思，虽然还不能确定就在那所医院，权作有备无患吧。
　　 巧的是第二天的体检还真的就在那所医院。用静茹同事的话说“真是苍天不负苦心人啊！看来是命中注定你家小敏有戏了。”
　　 这一天晚上，夫妇俩七拐八弯地好不容易找到了那位主任的家。主任倒是爽快人，送去的购物卡和东西他一样没拿，却一口应承，“能帮，我是一定会帮的。我也是有孩子的父亲，孩子这么多年一路走过来不容易，过了一关又一关，就像春蚕破茧，孩子难啊。再说又不是身体有病，应该可以的。”
　　 谁知道体检的时候，那位主任突然发来信息给同事的那个同学说，“这事情有难度了。据说去年为了体检的事情这个系统招考的人当中曾经有人打了官司，事情闹得不小，涉事的相关医院的医生还为此吃了不小的处分。我的意思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快点让主家在银行里通通路子，至于理由么也是说得过去的，现在公务员都不限身高，是不是把计算机这个类别的也改成不限身高的呢？”
　　 看来那个主任不是不想帮，而是心有余力不足了。
　　 可是，眼下让银行里改招，作为平头百姓的静茹夫妇无疑是大白天做梦吃月亮，这肯定不行！
　　 得到消息的老公中饭没顾得吃就急急忙忙去了银行主任的办公室。老公说“没有办法的事情只能硬着头皮豁出去了”。
　　 一推门，满头大汗的老公口里呼出大口大口的白色水蒸气，也顾不上什么就说“谢天谢地，主任您在就中。”说完喉结匆匆地滚动了个来回，又连忙自我介绍说，“主任，我，我，我叫陈为强。这么说吧，我，我是为我女儿工作的事。”
　　 “哦，你就是陈为强？你坐下慢慢说，不要着急。我知道你是一个勤勤恳恳工作的好同志。说吧，女儿有什么问题？”主任的开场白让静茹的老公心头一阵放松。说话也不再跌跌撞撞四面碰壁了。但，坐，还是断断不敢的。
　　 “我女儿今年大学毕业，刚刚……刚刚考了我们本系统，计，计算机方面的。笔试，嗯，嗯，还有面试都过关了，身体也健康，只是身高，身高不够。矮，矮了点。”木讷的老公站在主任的那张庞大的办公桌前说。吞吞吐吐说完，闭了口。其实，这时候，他的心里还堆着很多的话，比如这计算机的工作又不是高个子能做矮个子不能做的；再比如，主任，这一次，请看在我多年勤勤恳恳工作的份上，拉我孩子一把。
　　 那些藏在喉咙口的话老公最终没有说，也不敢说。他怕一言不着，前功尽弃。他木呆呆地站着，身子左右轻晃着，一双手捏拢放松、捏拢放松不停地做着无意识的重复，间或又抬起用衣袖擦汗。他的心里着急得不行，这个时候，要是有人告诉他下跪可以解决女儿的工作问题，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向主任跪下，三叩九拜。此时此刻，他的心里也不是不清楚，假如女儿这一次因为身高受阻于工作，那对她今后的人生会是多大的打击？女儿是全家的希望，是他和静茹的明天，失望的女儿又会带给他们夫妇多大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