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小瞧于老太养的鸡，那鸡能听懂人话，即使栅栏丛生，于老太一拍手，鸡们像几个散在外面无拘无束玩耍的孩子；也像埋伏在栅栏里，欲受演习的游击队员。只要于老太“”啪啪手一拍，鸡们提溜个翅膀，嗖嗖的全部从密集着绿意的栅栏里跑出来，集合到于老太脚下。
　　 每天几次这样的训练，邻居和过路人看了惊叹不已。更令人惊叹的是于老太养的鸡比狗智商高，每天过横道和人一样看车躲车。再精彩的一幕于老太马路上走，鸡们后面随；于老太手机播放着歌，鸡们后面走出了节奏感极强的小碎步。
　　 于老太和鸡有缘，来自晚年的孤独。今生她只生一个独苗，又不在身边生活。和李老汉越到老了，越分居了。每周只周六日两天，和李老汉吃饭休息在一起，其余时间李老汉侍候八十高龄瘫痪在床的娘，在娘的家。不知情人，以为于老太一个人生活。这倒使于老太有自己独立生活的空间了，也很美哉。
　　 她一天天除了早晚锻炼身体，白天看书，往网站随心所欲发发文章，再无大事可做。幸好年轻时，有一颗好奇心，事事想琢磨个透。比如城里人和乡下人长相、思维相同吗？为什么同样的事，人家能说得头头是道，自家人咋就噘嘴庞塞？
　　 抱着不甘和好奇心，十八岁从偏远农村走进城，到四十八岁，阅人无数。该学的悟的懂的，经历了几十年风风雨雨，读懂人生这本大学课程，真是需要尝尽苦辣酸甜。所以，现在有时间了，把人生感悟，把心头积攒几十年跃跃欲试、无人诉说的言辞，敲到电脑上，发到网站，希望隔屏做些对人有帮助有意义的事。对己也很充实生活。
　　 精神寄托有了，实际生活还是空虚的。于是，两年前于老太想养只小宠物狗作伴，屋内有个走动声叫声增添点生活乐趣。
　　 养狗的确得到不再孤单的满足，也多了层有如孩子的亲昵和对动物理解之情。后来狗到发情期招引来更多的狗，一一收养后，看着它们争风吃醋、弱肉强食、残酷厮杀。有的被嘴巴馋的人打死了，有的路边被车撞死，所有的惨不忍睹，令于老太心头一撅一撅的痛。自家那条小狗丢了后，她发誓以后再也不养了。
　　 去年，邻居到集市抓鸡，喊了于老太。她们在一起唠嗑时，她说年轻媳妇那会儿，养鸡不会养，鸡雏抓回来不到三天全部死掉，她一辈子不甘心的就是这件事。她们告诉于老太，这次你可以抓一斤来重打过疫苗成活率很高的牡丹红。
　　 牡丹红专门下红皮蛋的母鸡，于老太抓了十只。空寂的生活有了鸡的陪伴，心思也多了起来。每天她抽空到学校前绿化带里掐扫帚菜、车前子，学校学生剩的饭菜被里面干活的人捎回来，扫帚菜切碎拌到一起喂，鸡一天一个样长得很快。
　　 于老太喜欢自由生活，鸡也受不住笼中喂养。第一次放风被野狗撕咬了两个，一个飞的时候，头撞电线杆子上毙命。另三个去年冬天下第一场雪时，被过路轿车里下来的人抓走了，最后只剩下四只。
　　 鸡多混乱，鸡少好管理。于老太为它们做了很透风、又能看见马路轿车行人的鸡笼子。每晚锁着门，白天打开依旧散养，想喂的时候便拍手，想窝里豢时，也拍手，并跟上与鸡说话的语言。鸡一边咯唞咯唞回应着，一边装腔作势装聋卖傻磨蹭一会，最后勉强进了窝。长期重复着来做，鸡们便懂了于老太所有的调教。他们之间相处友好而默契。
　　 元旦那天上午，邻居家无论公鸡母鸡，十九只豢养的鸡，被男主人一一宰杀了。女主人烧水屠撸毛，打扫成白条鸡冻到冰柜里，准备年前年后请亲友儿女吃。上午邻家鸡被宰杀时，痛叫声此起彼伏，于老太的鸡吓傻了，傍晚便开张下蛋了。四个红皮鸡蛋不经意间在鸡窝边出现，令人惊喜，于老太拾起时还带有一丝温热。
　　 从那天起，她向邻居发誓，永远不杀她的鸡，下不下蛋，也养它到自然死。邻家鸡挨刀时，于老太的心都随着鸡的挣扎和疼痛而痛。
　　
　　 于老太的鸡昨年元旦那天下蛋，一直下到今年开村，一天四个蛋。婆婆吃素多年，听了儿子回去说那鸡蛋怎么红怎么香，完全是溜达鸡；她开始想吃绿色鸡蛋了。于老太把每天吃一个的量，包括时而积攒到十个二十个送给曾送沉米旧粮的邻居的蛋，全部积攒下来，攒一小桶，便送了过去。
　　 婆婆每天吃两个煮鸡蛋，看着火黄色蛋黄，边吃边说香。婆婆叮咛养鸡一定让它扒拉土，吃虫子吃矿物质，那样鸡蛋才有营养。于老太回来就把鸡轰到大道那边的栅栏里，看着鸡勤劳得不停地用爪子刨地，不住地捡里面什么东西吃，就会有种成就感，因为婆婆吃了她反馈回去信息的鸡蛋，总说身体有劲了。
　　 鸡蛋送给婆婆四五桶，由于省给婆婆，于老太感觉自己身体好像也缺营养，市场上鸡蛋却一个不想吃。越是这种情况下，天渐渐越热起来。鸡不按常规下蛋了，每天三个或两个。
　　 这段时间，李老汉回来第一句话就问：“今天鸡下几个蛋？”
　　 “两个。”“怎么两个，那两个呢？”李老汉问着，眼睛便在于老太的眼睛上审视了几百个回合。
　　 “那两个？！你去问鸡呀！”于老太不想背黑锅，只好找那两个蛋可能的去向：“邻居说换了窝，鸡就不愿下蛋。”
　　 “你老给它换窝做甚？”
　　 “鸡有功劳，就得升级啊！”
　　 “行，这两天正好我在家，我看它到底把蛋下哪了？”
　　 第二天早上，鸡窝门被打开，一只稍瘦一点的鸡最后一个出来。出来后东瞅瞅西望望，闲来无事的样子。不像那三只鸡，出来稍啄了地上几口东西吃，就急急忙忙钻进下蛋的窝。李老汉稍一眨眼功夫，这只鸡竟然贴墙边溜走了，再追出去找不到影了。李老汉气得直跺脚：“小猴鸡，在我眼皮底下溜了。”
　　 正懊恼的时候，下蛋窝里的鸡“咯咯哒”“咯咯哒”向主人报信下蛋了。李老汉打开窝门朝下蛋的干草窝里一看，红红的三个鸡蛋摆在那里。拾起正要送回屋时，大道对面栅栏里响起那只“小猴鸡”的叫声：“咯咯哒”“咯咯哒”。
　　 老两口急忙过去，猫着腰逐个空当找，只见这只“小猴鸡”高挑着脖子余音未了地叫着，蛋却一直未找到。李老汉决定明天继续跟踪鸡的行终，一定找到下到外面的蛋。
　　 第二天放鸡时又有一只鸡，猫在里面不出来，直到伸进棍子，才惊恐万分地慌张出来。出来后，未等辨认清是否是昨天那只“小猴鸡”，这只鸡稍做镇定，便鱼目混珠混进那三只鸡下蛋的窝里。
　　 李老汉说今天一定是四个蛋了，结果捡鸡蛋时还是三个。更加蹊跷的是李老汉一走，鸡蛋又变成两个。李老汉回来又关心鸡蛋时，于老太猜摸“难道一时看不住让小孩捡了去，还是有的鸡休息了。”
　　 那周末，李老汉回来早上放鸡时，戴上了手套，按娘教的手指伸进鸡屁屁摸是否有蛋，前三只都有蛋，马上就要下了。最后这只“小猴鸡”被捉出来后，像要挨刀杀似的挣脱嚎叫。李老汉抬起鸡尾朝里一模，“小猴鸡”竟然喷出一杆屎。气得李老汉垂骂：“呸！小猴鸡，会这一招，拿红绳来，把它翅膀栓个记号。”
　　 牡丹红长得一个模样，谁知哪只鸡不下蛋呢？是应该做个标记。红绳马上拿来，老两口开始往翅膀上绑。
　　 这只“小猴鸡”惊叫着，近乎挨刀杀的样子。当绑完红绳，扔到地上，它的脖子像挨过刀似的，一动不敢动，身子哆哆嗦嗦斜躺在地上，一只腿斜蹬在外面，完全等待绝气的样子。李老汉朝地上跺了一脚，它方爬起来跑掉。
　　 事实被澄清了，少的鸡蛋不是于老太欺上瞒下吃进肚里。李老汉有些愧疚。但“小猴鸡”至从被摸蛋以后，就不大同其它三只鸡一起玩耍了，也不大回来吃食，即使偶尔吃食，也不像从前那么挺着胸脯理直气壮。总是却生生很落威、很愧疚主人的样子。
　　 那天天气炎热，枣树下坐了很多邻居乘凉，这只“小猴鸡”当众掉出一个蛋，那蛋鹌鹑蛋那么大，也是红皮的。小孩子刚刚跑过去欲拾起，那鸡蛋竟然神奇地融化成液体，瘫在地上。树下乘凉的邻里不仅哈哈大笑，于老太发现，“小猴鸡”本以为当众下了个蛋能挽回些尊严，却被酷热的太阳烤化了。“小猴鸡”羞得无地自容，耸拉个翅膀，沮丧地晃动着被羞辱的身子，悄悄地离开人们的视线。
　　 这只鸡也许永远不会下蛋了，从这一次下了丢人的蛋，便与鸡们格格不入，耍起了单漂儿。于老太时常想起关心它找它，有时一大天也找不到，以为走远丢了，很晚很晚，发现它已不知何时进了窝。早上放鸡时，它或者最后等主人不再监视情况下再出来，或者第一个冲出来埋着头跑掉。
　　 于老太这辈子阅人无数，没想到，晚年竟然发现，鸡这个动物确是很有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