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阅读了尤凤伟的小说《金山寺》，使我对官场小说原先的成见发生了一些改变，因此今年看见一段导读说《无雨辽西》是一篇官场小说时，我能坚持把《21世纪小说选》里的《无雨辽西》仔细读下去。
　　 老藤的短篇小说《无雨辽西》（载《中国铁路文艺》2015、1）通过对灾情的调查及处理过程的叙写，巧设一叶障目的苞米地虚假繁荣的真相揭示，使之成为讽刺工作不深入的爆破点。它的讽刺意味是轻喜剧的。虽不十分锐利，却绵里藏针。它不仅书写了省救灾办当事人因不同的工作作风带来结果的殊异，而且还形象化地揭示出他们身处“官场”所表现出的独特的心理逻辑，折射出“官场”等级森严的铁定的规则。小说中因人物身份、文化背景所造成的心理落差，交织成利益出发点不同的人际关系。写活源于现实中的人物以及人物关系，而不是一味推进故事，成为这篇小说探求生活纵深、超越“官场”书写的着力点。
　　 篇名标示了小说书写的范围与自然灾害的干旱有关。这干旱蔓延在辽西大地，按榆洲县吴县长的说法叫“掐脖子旱”。如在苞米生长抽穗的关键时期，一遇大旱，这一年的苞米就没有收成。而苞米是榆洲县农作物的主力，没有了收成，老百姓就等于塌了半边天。县里不仅给省救灾办打了报告，吴县长还特意给省救灾办的小丁打了电话。小丁是从这个县读大学走出去的农家子弟，按乡亲们的说法小丁是他们的救星。可小丁在救灾办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科员。救灾办的人对灾情报告的淡定，如见多了患者的医生一样，早已见惯不惊。小丁的直接上司南处长是一个身患痛风、一心扑在身心保健、希望平安着陆且按部就班、凡事按规则行事的人。这无疑给小丁要报效乡里的“举手之劳”造成了难度。
　　 为完成吴县长的嘱托，小丁急中升智，以投其所好的到榆洲洗温泉可缓解痛风为由，巧妙赢得了公私兼顾的奔赴榆洲的灾情调查之转机。救灾办一行受到吴县长带着电视台记者实时报道的隆重接待。这隆重，让南处长不得不决定先行实地调查。这既可看作接待的惯例，也暗含着惯例推动下，作者巧妙地将南处长一军的机心。接下来酒场上把酒言欢的拼酒，无疑将活画出上级与下级、请求与被求关系之下演变而成的悲壮图景。因南处长痛风不能喝酒。南处长放言可以代喝，一杯50万。南处长手握划拨救灾款的权力，让亲切欢快的酒场，有了看不见的硝烟。如此潜规则，主方哪能不遵从。能代喝南处长的酒，既体现了对南处长的尊敬，也可为老百姓多争取点救济款。主方陪客两位：吴县长和民政局朱局长。三大杯喝趴了朱局长，后四大杯吴县长也喝得吩咐司机，直说挺不住了，坐上车赶往医院。后面的日子，南处长泡温泉，小丁和同事张燕下乡调查。当然，小丁顺便也回乡看望哥嫂。顺便还引出小丁和同学朱颜的插曲。调查灾情，不仅有村民生存的写照，也关乎小丁的亲情、友情的展示。这不是横生枝蔓，而是为了更深入地书写人物和乡村的肌理。朱颜在小丁上大学后，中断了往来，原因是村小校舍被大雨浇透而倒塌。这次意外让朱颜腿被压断而截肢。尽管朱颜在小丁面前一直平静而微笑着述说生活的变化，可面对昔日心中的女神，小丁心里只想哭。在返回省城的车上，小丁求张燕一件事，那就是联系医院给朱颜安个义肢。
　　 回到省城，张燕受命起草灾情报告，又为上报350万或400万救灾额度，与南处长发生发分歧。在力争中，张燕这才明白南处长请吴县长一方代喝的七杯酒，是早就心中有数的。因下乡实地调查的洗礼，张燕这个有着都市和人事背景的漂亮女子并不是表面好看的花瓶，也有着同情心和正义感的复苏。在张燕的力争和央求下，南处长算是给了张燕和小丁的面子，救灾款按400万的意见，上报到省救灾办贾副主任处，却被毫不留情地驳回。原来，在他们调查回来后，贾副主任亲自“微服私访”下去核实过。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小丁一行回到省城后，榆洲下了场大雨，而贾副主任眼中看到的是苞米疯长，一片茁壮的景象，根本不是报告上所说的那么严重。这让贾副主任很生气，告诫工作要踏实，不要有人情因素，为此，还深入发挥大发了一通议论。面对贾副主任批评，只有张燕据理力争。可木已成舟，小丁只有在心里叹息。后来，省领导调研的车队路过榆洲，雨后苞米一派疯长的繁荣景象，吸引了领导的视线。接待的吴县长，面对领导的赞叹，说好吧，其实这是一片虚假的繁荣，说不好吧，又显得领导没有眼力。在这两难处境的煎熬中，最终，周县长选择了斗胆直呈“掐脖子旱”的真相。于是，有了省领导对随行的贾副主任的问责。这才让自以为是、凭经验卡住灾情报告、僵在苞米地里的贾副主任，“两手捧着那穗青苞米，犹如捧着一只丢不下的刺猬”。
　　 如果说，“掐脖子旱”是小说的暗扣，担负着情节陡转的作用，成为检验工作是走马观花，还是深入细致的试金石，那么，贾副主任“入宝山而空返”所导致事与愿违的尴尬，无疑成为小说的爆破点。这一尴尬形象的定格，无疑是对虽到实地却没能深入、眼见并不为实、工作作风脱离群众的极大讽刺。由此，作者于巧妙结构、叙事从容、驾轻就熟的叙事与人物刻划中，完成了对“官场”弊端的侧面进击。眼见并不为实，真理也不全在权力者手中，避免一叶障目导致的错误，需要实地调查，也需要耐心倾听，更需要张燕、吴县长这样敢于坚持真理、“犯上”直呈真相的勇士！
　　 《无雨辽西》虽是通过一场救灾行动，生动展现了在带有中国特色的官场逻辑影响下，国家政策与乡 镇一级难以对接的尴尬局面；但文字里艺术情韵颇足。小说叙述从容不迫，娓娓道来，温文尔雅，甚至温情脉脉，尤其是小丁带张燕探亲的似是游离的文字，增加了小说的审美厚度，读来使人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