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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上邪(小说)


作者:叶临之 秀才,1346.7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845发表时间:2016-07-12 20:05:25


   咸秋成告别了儿子李宇生从镇上回来,走到黄家凹的时候找了黄姑。她瞒着咸平老头。以前,谁叫她的事挂在嘴上呢,她找过黄姑两次,咸平老头骂过她两次,彻头彻尾、没跟没底的骂,骂得咸秋成横下心,差点不跟他的道士班。后来,咸秋成还是把道士做了下去,话说回来,咸平老头也不全是个道士,只有年末、年初,才忙,那时打工的求学的都回来了,往常都闲,平常,咸秋成说他咸平老头太过于俏皮,他把道士做得很不标准。
   天瓦蓝瓦蓝的,咸秋成心情舒畅了起来,她到家的时候是下午了,咸秋成想咸平老头不可能叫她出门了,她先去田里打化肥,化肥用大船拖过来,渡船的是王师傅。
   王师傅是捉田鸡的老手,五月是捉田鸡的时候,他是来等收成的。今天,他的后面还跟了他女人,女人四川的,不喜欢吭声,生娃子到了七八岁,也没见说话,王师傅为了女人,请咸平老头做过法事。他夫妇俩在镇上刚开了快餐馆。船上,王师傅女人一直在做些红线头,平常她在餐馆前,用这些花花绿绿的绳头做些招徕客人的生意,都是些地摊货。在咸秋成看,王师傅女人面庞窄、像条船,看起来,这辈子不会吭声了。
   船头的风很饱满,咸秋成兴致好,想起有一天她在竹楼里烧火煮饭,和来捉田鸡的王师傅开起玩笑,她说王师傅,“你呀,拖了一只乌龟。”
   “你拖的乌龟佬,咸平老头领情吗,”王师傅说,“我看也是未必。”
   王师傅是知道咸平老头为人的,当然,王师傅这么说她,咸秋成也不怪他。平常,她都说自己跟了个乌龟佬,她特别喜欢这样说。咸平老头年纪大起来了,做事手脚不利索,背词儿有时前不着跟,老是让前边捶鼓的她干着急,好在这些年,请咸平老头的大都是年青人,全只图个乐趣,有时热闹就是乐趣。
   王师傅和咸秋成在逗笑,可不想,咸平老头来了码头上。
   下午三点多,王师傅和他女人走后,咸秋成开始在码头上扛化肥,去给稻、麦施肥,阳光的光线金灿灿的,像针一样,咸秋成戴着斗笠,还是出了身汗,酣畅淋漓。戴着长飘道士帽的咸平老头过来了,他从后边一眼就瞟中了在施肥的咸秋成。
   他过来时,咸秋成站在田埂上,咸秋成像立秋时候饱满的玉米,黄甸甸,圆润、发鼓,咸平老头像架飞机,保持领空优势,他像切菜一般,从一旁凶狠地夺掠了她几眼。
   咸平老头没有停步的在路上疾奔,他是要马上过河去,没有时间来理睬咸秋成,咸平老头想了想,他给乔桂挂去了一个电话,乔桂是他徒弟,去年刚上坛成了一名正式的道士。
   咸秋成也看见了他,本来要来喊咸平老头,叫他停下来,怎么不等等她呢,转念一想,可能他知道她去找过黄姑,她就放弃了呼喊。怎么说呢,咸平老头和黄姑是师兄妹,和和气气,心里却是一对冤家,咸平老头常常对咸秋成说起,论起黄姑,他说过的,“我们是伙伴。”
   “伙伴,知道吗?”咸平老头说,“我时髦得很。”
   这些年整体来说,信他们道士请做法事的越来越多,咸秋成专司锣鼓,她很是卖气力,轮到歇息的时候,咸平老头说,“打鼓,不要抬太高。”他盯着咸秋成看,咸平老头是个道士,平常也总是喜欢说昏话,周围的人一听,双眼眯成一条缝,像榆木疙瘩开裂。
   现在,来看他们做法事的都是老汉老奶,老汉老奶个个看起来是瘪葫芦,没多大生气,不过最近,铺里的人奇了怪了,那些打工回来的人总爱请咸平老头,咸秋成想,可能是在咸家铺,咸平老头资格最老。有咸平老头,那么咸秋成自然在,老汉们说是一对连体葫芦,或者不太规矩的唐僧带了个一脸正经的女沙僧,这样的心理很是玩味。
   咸秋成没上坛,不过是跟咸平老头跑场子,不过,咸平老头也需要她这个捶手。对于咸秋成来说,咸平老头平常不是很忙,这样,她可以多干出很多事,去镇上看儿子李宇生呀,农忙是农忙,年初、年中、年末三个点,法事才多,至于利润,她有双成,反正那阵李宇生也放假。一放假,李宇生只会呆在家,玩玩电子游戏。
   上次,李宇生回来,捧着游戏机盯着看,咸秋成连抢都抢不过来。
   “你这样看,眼睛也不怕近视。”咸秋成在切菜时就说。
   “我不怕近视,好不容易轻松下。”
   “在学校你也这样吗。”
   “有老师管。”
   “在家里我就要管你。”
   “我不管你,你也不要管我。”
   李宇生性子倔,就像一块随时崩裂的砖头,咸秋成担心在这,她才经常去镇上打探。
   五月的天,真是舒爽,与远近浑然的山也特别亲近,咸秋成打完化肥回来的路上,蚊虫交织,黑点、灰点之间,那些透明的翅膀,形成一种时兴的挂链。
   她在镇里看到一家烤鸭店的门口就挂着这种挂链,像一种很少见过的丝绸,她站在台阶下,当即让它可惜得不行。当时,在烤鸭店的门口,还站着一个女人,见咸秋成看着她的店,眼神里满是奇怪。她在看咸秋成的打扮。这女人出来后马上出来一个男人,他俩一起走到对面一家米线店,女人走时,挽过头来仍在看咸秋成,咸秋成也就多盯了她几眼,这个女人走路看起来像一只鹅。
   不过,怎么能想荤呢,去镇上之前,咸平老头说,“咸秋成,你入行两年多,也要上坛,上坛当道士,按咸家铺过去的上古音所讲,我们这里都叫它上邪,上邪,上邪是大事,懂吗?”说这话时,咸平老头是认真的,后来,咸秋成去查过字典,翻来翻去,对于咸平老头为何这样讲,她还是不懂。
   这时,她碰见了乔桂。乔桂一脸苦瓜相,他也在路上疾奔,步子吊在空中,看见前面光脚走路的咸秋成,“干嘛去了你,师傅找你,穿鞋子穿鞋子,快快快!”乔桂催促道。咸秋成见罢,只好跟在乔桂屁股后跟他一起走。
  
   二
   他们到了柳叶冲,咸秋成才知道咸平老头心头急的缘由。看着床上已然落气的老人,咸平老头手拢着坐在床头,眼泪涟涟,这很应景,咸秋成在人圈外远远地站着,她看到了咸平老头。
   孝家忙着备好了白布、蜡烛、钱米,丧事终于要开始。从歌郎唱丧歌开始。平常,咸平老头也是歌郎,唱只有歌郎会唱的丧歌,这在道士里少有,算是道士里的五项全能了。孝家男男女女,一路在灵堂站好,咸平老头摆足了架势,人站在八仙桌后,遒劲的手呈拳头状撑在桌面,躬背扶腰,老气横秋,呜呼哀哉,三种曲调轮回起唱,一旁的乔桂仰头起和,他俩做得神形兼备、悲戚至极。
   和周边的人一样,咸秋成也一下掉到了应景里,对着门口,看着山坡上河谷里,看得那翻滚绿得发紫绿得发黑的麦浪、稻浪,她明白接下来马上要做什么。
   咸平老头红涨着脖颈唱《夜歌》,不到半个小时,人都还没散去,咸平老头嘴一张,急忙,他转向了咸秋成,又随着手势一挥,他嗓音急促:“你来,快,咸秋成。”
   咸秋成赶紧接上,由她领唱,手撑在桌面上,她的声调比咸平老头高,高亢、起浮,有它们自然的气息,乔桂在后面起合,形成一股精神气,像栖息在黑夜里沉吟的麦浪,翻滚着,舒展着,在追赶,这股气息在空气里,又像不存在。
   灵堂里的人脸上慢慢绽出来高兴,放心的说,“真是亏了你,我们的咸平老头。”
   屋子里,锣声震耳欲聋,唢呐吹至恍恍惚惚,人还没散去。这时坏了,咸秋成飘了起来,儿子李宇生说,我上课的时候脑子总是要飘起来,数学题也做不对,摸不着思路。咸秋成说,你是注意力不集中,走神,难怪成绩才这么差,二十五名,考哪门子大学哦。
   “考不着还是有扁担大学,也可以打工啊,哪像你。”
   儿子李宇生回击。
   她唱歌的一路都在想学校里的李宇生,后来竟然异常乏力。凌晨两点多,逝者盖布,吃夜饭的时候,咸平老头过来,看她坐在高凳上昏睡起来,咸平老头说,“去歇会儿?”
   明明听见咸明老头说话,她仍有些迟钝。
   “明天还有,”咸平老头说。
   咸秋成顺意了,咸平老头人执拗,一般他的安排不容改变。
   孝家早就给他们安排了床铺,是两张床,在同一间屋子里。咸秋成睡小床,床上喷臭,有老鼠屎,她也睡得舒坦。屋子是木板楼,隔壁是个临时厨房,为了办丧事支起,桌案上摆满了黄豆腐、五花肉,还摆了抬电视机。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在看电视,他们在开玩笑,男的说在广州看见她,肚子捂得像金元宝,大得很……怎么,后来蒙起脸,偷偷坐小船回来……咸秋成迷迷糊糊,无辜的替隔壁的女人紧张起来,心跳加快,咸秋成不知道为何紧张。
   还没鸡叫,那张床上也爬来一个人。
   咸平老头。
   他们外出做法事,都这么睡,法事只留乔桂守场。咸平老头进屋没有开灯,他朝马桶那走去,看了一眼咸秋成。咸秋成让他看醒了。咸平老头站在马桶旁,开解拉链,滋、滋滋,咸平老头的尿液,从马桶里,一路溅过来,溅到咸秋成的头上,老人尿味有点枯而不臊。那边的厨房,已经没有了说话,只有电视在播着,午夜播武打片,噼里啪啦。见咸秋成睁着了眼,撒完尿的咸平老头扭了下屁股。他说,“你找黄姑了?”
   “谁说的。”
   “我自然知道的,别用你说。”
   “知道的又不一定是对。”
   “你娃子说习,还算好?我不是不让你去,道场嘛。”
   咸平老头把“学习”说成“说习”,他吸起一口烟,这口烟呛人呢,让屋子毛躁起来。咸秋成也想撒尿,等披着大衣的咸平老头入床,她一个打滚,摸黑起床。黑暗里,对着那只偌大的木桶,她的尿速很快,顺畅。她想起稻田里的鲫鱼、黄鳝,一条条从沟槽里出游,它们快活极了。
   她看了一眼周边,摸了把屁股,屁股有些黏稠,粘了尿液一样,她羞赧的站起。她很久没有这种感觉。她站起来的时候,没去看咸平老头,她知道咸平老头不会看。
   “我想他总归要回来吧。”咸秋成的声音很小很小。
   咸平老头没再理她。咸平老头早就没在抽烟了,他酣然入睡,鼾声如雷。
   看了眼远处灵堂里焦黄的乔桂,咸秋成走到床边,可是怎么也睡不下。
   刚才咸平老头一下子就问到了她的根本,是她找黄姑的原因吗?不是,却是她入行的原因。刚入行的时候,咸平老头可怜她一样的说,“也好,上邪,唉,渡你一个就等于渡全家。”
   咸秋成说,“我只管混口饭吃。”
   “你还有个孩子要养。”
   “养着李宇生。”咸秋成说。
   “那谁。”咸平老头想起什么,他又没往下说下去,“是啊,他还要考大学。”
   到这,咸秋成满心心痛起来,满打满算,男人大大前年出去的,说是去挖矿,一去音信全无,一起出去的人说,山凯到贵州的盘山道,就不再跟他们走了。每个人都这么说,也就撇清了关系。咸秋成想不明白,从男人出走开始,她才信的鬼魂。
   这年开头,给她介绍的人就超过三个了,各种人都有,有劁猪的,赶场的,走小市场卖鱼的。媒人劝她,说她年轻,没必要僵着,人何必不痛快点过,哪怕抹刀子也是痛快,现在政府不准抹刀子,可是有把软刀子更残。
   软刀子的厉害,咸秋成尝够了,有时候她真想放弃,托媒的人每介绍一次,她就回一次娘家。娘家是个自省的人,也是能和咸秋成说得上话的人,上回娘家跟她说,到了你下决心也是我下决心的时候了。
   咸秋成没动,只挪了挪屁股,她说,“不急。”
   娘家说,“这也不成的。”
   咸秋成说,“还挺赚钱的。”
   娘家说,“你就清楚赚钱。”
   咸秋成说,“妈,现在与以前不一样了。”
   娘家就有些生气,狠狠的落下一句话来:“我要把你收回来!”
   娘家痛惜地来打她,碰到咸秋成软塌塌的屁股,手停了下来。说也奇怪,李山凯走后,咸秋成的屁股一点都没小,这点连咸秋成自己都解释不清楚,李山凯走后,她搞过养殖,养十五头猪,养猪那阵,她经常站在母猪后面观看,对于她来说,这心理不太正常,想起来,也是件不寻常的事。到后来有道士当了,咸平老头说跟我来当道士吧,她连猪也懒得养了。
   娘家早就知道她在跟咸平老头一起做道士,这样下去,毕竟有风言风语。反对过多次,娘家才生气。造咸秋成认为,反对有什么用呢。
  
   三
   咸秋成第一次找黄姑是入行没多久的时候。那次,咸平老头带领她在戚家唱傩戏,老板是个从城里回来的,爹佬是个瞎子,在算命先生那许了愿,约了咸平老头年初一场。出场前,乔桂生起过怯意,咸平老头点名时,乔桂拿起手机给老婆打电话,很大声:“娃子放学了?哎,你一个女人的,今天早上饭做成了夹生,你害人不是?”
   这是乔桂很少的一次自作主张。
   “那么,”咸平老头说,“咸秋成,就你和我吧。”
   乔桂和咸秋成一齐走出来的时候,乔桂在小声抱怨,“我怎么能给瞎佬唱歌,你不知道,给瞎佬唱歌不多出事吗?”
   那天的事就这么定了,一整天的戏只有咸秋成和咸平老头干耗,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咸秋成让风吹晕了一样,迷迷糊糊,轮到她主唱,等到唱到高潮部分,她一手拿红蜡烛、黄纸,一手捧着炭黑的菩萨,脚步舞动,嘴中吟词提速,等到脚步再加快旋转,耳边出来一声话,它说,“咸秋成,去吧。”咸秋成脑子迟钝,人仍在右旋,她一脚踏空,她想说话的是谁,像是谁的叮咛,那木菩萨,叮叮当当,磕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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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围绕“上邪”写了几个道士之间的事。并没有大的波澜,读来却让人陷入深思。咸秋成的男人失踪了,她为了儿子一直拒绝重新嫁人。为了养活儿子,尝试过多种职业,然而,由于没有什么特殊的技能,遭遇着一次次失业。村里的道士咸平老头主动让她加入道士这一行,为此发生了一系列让人纠结的故事。她的儿子觉得这是骗人的把戏,不好好学习,整天玩游戏。为了能早日上坛,她做过种种努力。咸平老头却迟迟不肯让她上坛。直到三年后,咸平老头新收的一个徒弟李玉花要上坛时,才让咸秋成跟她一起上,并且还让她排在李玉花的后面。咸秋成最后还是把精力用到了自己的土地上,顺从自己生命的河流,平缓向前流淌。小说刻画了一个性格倔强、与世俗格格不入的人物形象咸秋成,表面上看,是她的性格导致了她与庸俗的社会风气的分裂,细细体味,却发现某种人生的况味在里头,触人魂灵,令人心痛。一篇现实主义佳作,推荐赏阅。【编辑:雪飞扬】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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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雪飞扬        2016-07-12 20:07:23
  欣赏佳作,问候作者,感谢赐稿,期待精彩继续!
2 楼        文友:叶临之        2016-07-13 14:44:50
  谢谢流年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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