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搬进新家后，女儿就变得粘人了，出入家里都会想尽办法，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要我接送。有时我忙得顾不了她，她就像一只饿极了的小猫一样缠着我。有时我兴致好想多送她一段，可一到楼下她就对我说：“你回去吧。”
　　 终于有一天，我严肃地坐到她面前。
　　 “宝贝，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她一点都不严肃地看着我。
　　 “你也不小了吧，过了年就要中考……”
　　 “爸，我会好好学习的，过完年我一定努力，你再容我放松几天吧。”女儿打断了我。
　　 那是另一个我打算跟她严肃地谈一次的话题。
　　 “嗯——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她严肃起来，甚至还有点慌张。
　　 这丫头有什么事瞒着我，养了她十几年，这点还是看得出来的。这是意外的收获，肯定同样是一个值得严肃地谈一谈的话题。
　　 我回到原先的思路。
　　 “你也不小了，对吧？”我怀着丝侥幸停顿了一下，希望她不打自招。
　　 女儿低着头默不作声。
　　 看来，瞒着我的事还挺严重！是什么呢？顺着蛛丝马迹继续追踪，还是回到原来想解决的那件事情上？
　　 犹豫再三，我决定从岔路退出。
　　 “按理来说……”
　　 我仍心有不甘。
　　 “按理来说，初三的学生生活自理能力已经很强了……”
　　 女儿投来疑惑的目光。
　　 不管了，那个不成熟的机会还是放弃了吧。
　　 “你爸爸我，初三的时候已经为家里做很多家务事了……”
　　 女儿仍旧疑惑着。
　　 “你妈妈也一样，她在你这个岁数时，你外公外婆的衣服都是她洗的，有空的时候还来帮我洗……”
　　 刹那间，我发现自己在注意力涣散的情况下犯了个巨大的错误。没等我掩饰，女儿机敏地逮住了它。
　　 “啊！爸，你和妈妈初中时就好上啦？这事我怎么不知道，快给我说说。”她的小嘴快得我来不及反悔说出口的话，她眼中的亮光就像小狗看见了另一只小狗。
　　 “不——不是这样的，我是说后来，我说的是工作以后……”我拼了命地补救。
　　 但于事无补，大错已经酿就，女儿一脸坏笑。
　　 完了，今晚在被子里要挨揍了，这姑娘的好奇心强着呢，转眼就会去她妈那里求证。
　　 挨揍倒是次要的，就怕误导了这孩子的爱情观。要是她早恋了，老婆准把所有的罪过都赖在我身上。
　　 当务之急是快把话题引开。
　　 “你最近很不像话，你知道吗？”我提高了嗓音，但也许会被认为是恼羞成怒。
　　 “大人都很忙，可你呢！家里进进出出，还要人接送……”
　　 我看见那小坏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原来问的是这个啊，吓死我了！
　　 这时我已心无杂念，只想一心一意解决掉眼前的这件事。
　　 “你倒是说说，你怎么就越大越不懂事了呢！”
　　 “爸——”女儿向我依靠过来。
　　 她的这声软绵绵的“爸——”和老婆的那句软绵绵的“老公——”虽然含义不同，但功效相同。我立刻严肃不起来了。
　　 “说吧。”我也有些绵软。
　　 “爸——我是……”女儿的话里百分之二十是害羞，百分之八十是撒娇。
　　 “爸——我是害怕……”
　　 我立刻想到：大狼狗、小流氓、猥琐大叔……
　　 “我是害怕乘电梯。”
　　 ……
　　 “每次电梯门开的时候，我都会想象有一只怪物从门后呼的一下朝我扑过来。”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开始后悔常带着女儿一起看鬼怪片。
　　 “我把那只怪物想得很逼真，长长的，乱蓬蓬的毛，眼睛发着绿光，呲着尖牙，嘴角还滴着血……”
　　 女儿描绘的真细致，连我都仿佛看见了。
　　 “没有的事，世界上哪有怪物啊，况且这是在市区。”我妄想用言语打消她的害怕。
　　 “我也知道没有啊！可我就是忍不住地想，忍不住地害怕。”这次是百分之四十的委屈，百分之六十的撒娇。
　　 我沉吟了一会。
　　 “这样吧，以后我尽量接送你，你自己也要勇敢一点。”
　　 女儿认真而可爱地点着头。
　　 “回头我去给你买个十字架，再拿去庙里开开光，你戴上就不会害怕了。”
　　 “爸，你真好。”女儿在我身上蹭了起来。
　　 真受不了这小东西。
　　 “爸，我还有个事。”
　　 “说。”我准备满足她任何的要求。
　　 “跟我说说你和我妈在初中里的那些事吧。”
　　 “什么混账话！”我一蹦老高。
　　 “我和你妈，我们，我们在初中里是——是很纯洁的！”
　　 女儿笑得都快炸了。
　　 半夜，单位里打来电话，说设备出了故障，一些技术方面的问题要我去现场解决。
　　 深夜的电梯里静悄悄的，想起女儿幼稚的想象力，我笑了。
　　 轿厢内的不锈钢饰面板映出了我的笑脸。我朝它做了个怪脸，它也朝我做了个怪脸；我朝它凶恶了一下，它也朝我凶恶了一下。
　　 在无人的电梯里我玩性大发，对着自己的影像挤眉弄眼，呲牙咧嘴。
　　 眉毛立起来，眼睛再瞪圆点，鼻子皱起来，对，犬齿要露在嘴唇外面……
　　 我扭曲脸部的每一块肌肉，拼装着最恐怖的效果。反正我家住二十七层，我有足够的时间糟蹋自己那张英俊的脸。
　　 身子一顿，快要到地下车库了。
　　 我蹲下身子作扑食状，抬起双手用力张成利爪，脸上保持着最佳效果。门开的瞬间，我喉咙里憋出一声沉闷的咆哮……
　　 我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响，不是我发出来的，类似于充气玩具放气的声音。随即，电梯门外一个女人像根轻柔的羽毛，翩然坠地……
　　 糟了！出人命了！我闯祸了！
　　 跨过十九楼杨大姐娇媚的身躯，在光线昏暗的地下车库里，我跑得又蹦又蹿。
　　 据说后来来了救护车，据说后来来了110，据说后来来了道士。
　　 几天后，我在小区里看到一个被众人围住的讲述者，当时那人眉飞色舞。
　　 “碰巧那部电梯里的监控摄像坏了，车库里的摄像倒是拍到了，就是模模糊糊的一个影子。”
　　 我长舒了一口气，接着听下去。
　　 “我也去看过了，从跑动的姿势来看，杨大姐说得没错，那东西……”
　　 突然，他的脸上堆满神秘，然后压低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了带着回音的三个字：“不是人！”
　　 这种涉及迷信恐怖的事件晚报上不会登，但消息还是不胫而走。我们的小区成了胆小业主的地狱，成了好事者们的胜地。
　　 奇怪的是，从此女儿再也不要我接送了。地下车库里还时不时有妙龄少女在游荡。
　　 后来才知道，前段时间上映了一部叫《暮光之城》的电影，影片中的主角男狼人——貌美如花，它与凡人女子的恋情——缠绵悱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