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舞】支架(散文)
本来说好去水稻田吃小鸡,买啤酒的功夫,突感乏力,呼吸也急促起来,倒车镜里的脸色猪肝一样。
老张的别克商务奔驰了一个半小时,半昏迷的我被送到了一百二十公里外的建三江医院,这是距离我最近的医疗机构了。
醒来的时候,手背上被接了一根透明的管子,管子里滴着透明的液体,脑子混沌一片,努力地搜寻过往的记忆,雪白的墙壁上空空荡荡的,这一路我是睡过来的吗?
窗户外面是飘着白云的蓝天,太阳早躲到房后去了,光依旧照着云裳,靓丽了外面的世界,刚出院三天,怎么又进来了呢?我在农场医院躺了十一天呀!
傍晚时分,感觉好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感觉,下床走了几步,没有异样,简单吃了点东西,下楼到医院后面的植物园去。
植物园的枫树叶正在变色,葱绿的草地上镶嵌着几片紫的、红的、黄的叶片,在夕阳的光里秀着秋天的色彩,草丛深处有蟋蟀在歌唱。
一觉醒来,又一个黎明到来,护士过来抽血,左手不成右手又补一针,粘稠的血黑乎乎的不肯到护士手里的玻璃试管里去,魔鬼不甘心束手就擒呀,请君入管还真是麻烦。
CT的结果出来了,肝有占位,那是血管瘤,很多年前就有的,曾经被怀疑是肝癌晚期;肺子有结节,这个不懂,大夫说可能和以前有过炎症有关;胰腺微缩,我一直以为它和脾是一家,我知道它和长期饮酒有关;B超心脏,没有看出问题,可是心电图T波显示问题不小的呀!大夫建议做心脏造影。
大约三月份的时候我来做过检查,专家说需要做造影进一步检查,因为胆怯那陌生的手术,恐惧手术室冰冷的器械,驴脾气发作,生生退掉了已经交付的手术费用,贼一样地逃掉了。
人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病不治不好,终于小病养成了大病,这回是绝跑不掉的了,也不敢跑。几个月来迈不开的脚步、灌了铅的双腿、肿胀疼痛的脚踝、不小心就要跪倒的膝盖,加之焦躁不安的心脏,这个肉身出大问题了,再拖再逃避恐怕不妙,车到山前没有路,上桥,但愿不是卡桑德拉。
大夫拿着一个本夹子让家属签字,说是手术有风险。签字就意味着谅解,手术如果失败算咱倒霉,和医院无关和大夫无关,这叫先说不算赖,不签字手术无法进行,电视剧里演过多少遍了的。
温柔的护士推了一把轮椅过来,笑呵呵地让我坐上去,我大骇,“我走着去不行吗?”
“不行,这是规定。”
恐慌开始,心跳加速,坐在轮椅里的我强作镇静,通往手术室的长廊里,见人就致敬:“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没有人搭理我,转过身还会在心里偷偷来句:“神经病!”
推着我的护士抿着嘴乐,“叔叔,您别害怕,很简单的。”
“简单?哼,简单就不会坐轮椅了!”身不由己的感觉,咋就被他们绑架了?
手术室的门有些像“德寿园”送行的火炉,我怕进去就出不来,可是,身子在车上,家属被挡在外面,逃是逃不掉了。进了屋他们让我从轮椅上下来,坐到靠墙的椅子里休息,主治大夫还没有来,我需要等待。
等待的过程是伴随着焦虑和不安的过程,带了口罩的护士如同带了面具的屠夫,从我面前的纸箱里翻检需要手术用的东西。一包、两包、三包,墙角堆放着很多的纸箱子,箱子上印着“造影术手术包”等字样。
器械仓库里等待的我和手术室隔了一道门,手术台就在那里,穿梭的护士们准备着手术用的器具,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叮叮当当乱响,我的心啊就像那大海,心悸就这样被吓出来。
我不知道他们会怎样收拾我,看得我眼晕心慌,对于一个对手术过程陌生的患者来说,这种等待就是一种折磨。也许是故意让患者犯病,如此一来仪器会看得清楚,反正心电图是这样的,犯病的时候检查,很准。
大约过了二十几分钟的样子,六神无主的我总算等来了护士的脚步,跟在他们后面一步一步走向手术台,满脑子都是国际歌的声音,还有洪常青在火里的呐喊。
沉重的脚步像带了镣铐,蹒跚到手术台,被命令躺上去。手术台不宽,刚够我这样的身材,护士扒光了我的上衣,胸前贴上了电极,左手的输液管又多了几瓶液体,护士们开始忙碌。
“把胳膊举起来!”护士命令道,我知趣地把右胳膊伸了过去,任他们在小臂上涂抹黄油,一张天蓝色的纸布被折叠成一个长条,裹在了手臂上,紧接着右手也被缠上了纸布。
裸露的肚皮有点凉,护士把几张纸布铺在肚子上,一直盖到了脚下,我大惊失色,这和电影里活摘器官太像了,他们不会在我肚子上来一刀,然后扔在冰柜里走人吧?我可是被好朋友送来的呀!
左手似乎被测血压的绑带困在了手术台上,右手的麻药在针刺的瞬间让手臂失去知觉,就像没有这条胳膊一样,哎,你们折腾吧,我且睡一会儿。
闭上眼睛,眼前是电视剧里恐怖的脚步和昏暗的医院地下室,电梯里的灯忽明忽暗,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有哭声从手术台下传来。
慌忙睁开眼睛,左侧的显示器里心脏跳得很平稳,黑色的血液正有节奏地收缩、散开。现代医学的进步太明显了,他们在我的右臂凿了一个洞,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涨开了血管(有点杀完猪在猪蹄子上切个口,用一根铁条捅进去准备打气一般),按流程打进了造影剂,如同格里高利的魔法水,“客气客气客气”,血液流动起来,血管的影像显现。
十几分钟的光景,除了手术开始,扩张血管那几秒钟,其它时候没有任何苦痛,整个过程像和自己无关,他们做他们的工作,我看我的显示屏,想我的故事,互不干扰,偶尔还可以聊几句闲话。
突然,大夫和护士一齐离开手术台,我知道手术结束了,他们去门口征求家属的意见,天啊!不会真的出了问题吧?咋就把我自己扔在这里了?灵机一动,喊住走在最后面的护士:“有事跟我说,门口那位是小老婆,她做不了主!”护士撒丫子追了出去:“主任,他说外面的人做不了他的主!”
主治大夫回到手术台,严肃地告诉我:“你的心血管堵塞已经超过90%,需要下支架,否则有心梗的危险,你没有余地选择做还是不做。”
“做了是不是就不能活动了?”我底气不足地问。
“做了养好还可以活动,不做,很可能这个门你都出不去,即使出去了,也不能保证没问题,说不定一头就扔那儿了!”大夫哥们调侃我。
“那、那做了支架,烟酒有没有商量?”我支吾着。
“烟必须戒,酒可以适量。”
“适量是多少?”我惊喜大夫的通情达理。
“一两,每天一两!”大夫伸出食指在我面前摇晃。
“可以十天攒一起喝吗?”得寸进尺的样子让我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呵呵,我可没那么说,不想活了你可以试试?”
“做的话,不会在肚子上切个刀口吧?”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不会,就现有的点直接下个支架。”
“那就做吧,落你手里了,我认命,不就下个涵管么,没搭桥算我捡便宜。”
大夫转过身对愣在那里的女人:“要进口的还是国产的?”
“进口的当然好了。”我说。(过后想,麻蛋,要是朝鲜进口的你也要吗?)
“那好,去交费窗口交六万块钱,进口的报销比例比国产的少些,但国产的比进口的便宜。”
国产比进口的便宜,不会吧?据小道消息说,一只进口的支架不过几百块,医院要涨几百倍的价格卖给患者,国产货最多不会超过三百块吧?这种比较实际变相拉高了国产支架的价格,到哪里说理去?外国的月亮真的比国内圆?印象中美、日、欧洲各国的科技还是比国内先进,高官巨贾都是在国外治疗呀,刘翔的脚后跟不是在美国做的手术么?他绝不会来双鸭山或者去俄罗斯。
手术在医患友好的交谈中进行,他们说着我听不懂的术语,我盯着眼前的显示屏,稀里糊涂中手术完成了,主治大夫不停地念叨:“很成功,很成功!”护士和助手也在附和:“很成功,很成功!”
亲自翻身下了手术台,继续坐上轮椅被推进了CCU,在这里我要被监护二十四小时,血压、脉搏、血氧,全程电脑监控,禁止下床,不停喝水,加速排泄。
PTCA和PCI手术同步进行让我减少了挨第二刀的恐惧,后来,很多朋友问我为什么不去哈尔滨或北京,我说,我相信朋友和他们的医术。
一个已经普及了的PTCA,发达国家已经有了比PCI更先进的心脏治疗方法,只是我没那个机会,只好先享受他们已经超越了的先进技术吧。
术后要坚持服用口服药,终身服药让我后怕,有一种叫波立维的药我怕是吃不起,省城的朋友电话里说,你们那里太落后了,药品价格高过我们这里近一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