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在北京密云水库旁搞工程的谭大成像往常一样，和当地工友们坐在大坝上聊天。大家海阔天空无所不谈，无所不说，说着说着，就有人谈到了现在饮用水的质量、卫生，以及白色污染等一系列社会问题。忽然，邻村的一个工友冒出一句：“大成，你们村卫生可真够差的，前年我走亲戚去了一趟，就你们村的那条小河，河里、岸边都是塑料袋、包装纸和生活垃圾，连山沟里、树枝上都挂上了塑料袋。这一晃三年了，那条小河早就成臭水沟了吧？你们村的河水可全都要流入密云水库的，北京人的‘喝水盆’可别成了你们的‘下水道’啊！”
　　 一句闲聊的话，像银屏炸裂深深触动了谭大成的心，他嘴上没说什么，但脸上却感到热辣辣的。那个夜晚，谭大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天蒙蒙亮的时候，他起床走出宿舍。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身影站在垃圾箱旁，用钩子翻腾着垃圾箱。
　　 谭大成眼前一亮“用垃圾兑换生活日用品”。这个想法在脑海中一出现，竟然让谭大成感到无比喜悦，而且他相信，这种做法父老乡亲一定乐于接受，短时间内村里的卫生状况也会有所改善。
　　 于是，三天后，谭大成辞去了北京的工作，怀揣良知和一份责任，打点行装，踏上了返乡的旅途。
　　
　　 苇子村是自然村落，有80多户人家。地处偏僻，在海拔较高的深山坳里，这里树木葱茏，花草茂盛。早些年，村前那条小河水波荡漾，清澈见底，鱼儿在水中嬉戏。后来，由于生活所需，村里的年轻人靠祖传的木工、瓦工手艺，走出深山，常年在外打工，只剩下老人、妇女和孩子留守村庄。眼见着，土地荒了，人心散了，几年的时间，山坡路旁、枝头草丛到处都是白色垃圾。特别是那条小河，河道里、岸边上随处可见塑料袋、包装纸和生活垃圾，河水虽然不能说是臭水，倒也差不多了。
　　 谭大成一走进村口，就闻到了随风飘来的难闻气味，他皱了皱眉头，停下脚步，看了一眼村前那条发黑的小河，又环视了一下脏乱不堪的村庄，稍楞，便又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谭大成隔着柴门的缝隙，看见媳妇瑞芬站在房门口的台阶上，眼睛盯着满院子里争食、追逐打斗的那群鸡发愣。大成偷偷一笑，推开门，叫了一声瑞芬。
　　 “大成，你咋回来了？怎么没打个电话？”瑞芬心里有些惊诧，她看着大成背后的行李，又问“这是怎么了，行李都背回来了，出什么事了？”瑞芬上下打量着大成，不安地问。
　　 大成没说话，只是嘿嘿地笑，然后把行李和背包放到台阶上，淡蓝色的圆领衫已经被前胸后背的汗水浸湿了一大片。他走到压水井旁，压出半洗脸盆清凉的井水，先洗了一通脸和头，然后又抓住压水靶子，使劲一压，赶紧俯身对着水口咕咚咕咚喝起水来。瑞芬像刚才看那群鸡一样看着他，只不过不是发愣，而是用不解的眼神看着大成。她从晾衣绳上拿了一条毛巾递给大成，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没说出来。
　　 谭大成一边擦脸，一边看着院子里一顺排开的豆角架、黄瓜架上，热闹地开着花，挂着果，水芹辣椒小香菜油油的，嫩嫩的，不大一片菜地，被媳妇伺弄的很欢实。他扭头看了一眼瑞芬，嘴一咧，笑道：“我媳妇里里外外一把手啊。”
　　 “大成，这不年不节的咋回来了？还带着行李？你犯错了？”瑞芬终于按耐不住。
　　 “你看我这兴高采烈的，像犯错的样吗？”大成边说，边走到行李箱前，打开旁边的背包，拿出一个塑料包装袋，从里面取出一件碎花连衣裙，说：“瑞芬，来，穿上试试。城里女人都穿这个，我寻思着，我家瑞芬穿上一定比城里女人还好看。”大成满脸堆笑，带着有些讨好的表情说。
　　 瑞芬撅着嘴，翻了一下眼睛：“快说，什么事，我还不知道你，哼！”
　　 “是是，我一撅屁股，你就知道我要拉什么屎。”大成这么一说，把瑞芬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她白冷了大成一眼，有点撒娇地说，“讨厌，咋那没正行呢，幸亏孩子没在家。这大热天，也不打个电话，急三火四地回来，还把行李带回来了，不走了？” 她说着，拿起台阶上的行李往屋里走。
　　 大成拿起背包，跟在后面，等进了屋，坐下来他才笑着说：“不走了，我准备弄个垃圾收购站，再去县城购买些生活日用品，发动咱村的人捡垃圾，用垃圾兑换日用品，然后雇车把垃圾运到处理厂。”
　　 瑞芬声音有些走调：“啥？用垃圾兑换日用品？雇车？说啥梦话那，放着打工挣钱你不做，回来收垃圾，还倒贴钱，你疯啦，家里需要钱你不是不知道。”
　　 大成把那个工友说的话，以及对自己内心的触动和打算、想法，一五一十告诉了瑞芬。
　　 “这些年你在外打工，咱家是攒了一些钱，可明年儿子上高中，闺女升初中，这家里正用钱的时候啊。垃圾兑换日用品，这馊主也就你能想得出。”瑞芬有些激动，她又说，“别人都不管，为啥你要管。”瑞芬把身子扭过去，背对着谭大成。
　　 大成走过去，把双手放在瑞芬的肩上，目光温存地看着瑞芬说：“我知道家里需要钱，我们家积蓄也不多。媳妇，先紧紧，帮我完成这件事，以后我给你挣多多的钱好不好？”他又说，“做事要讲良心，你看看咱们这个村脏乱差都要出名了。他不管，你不管，我不管，那谁来管？咱总不能看着臭水沟的水流到首都北京吧？让北京人民喝我们‘下水道’的水？你那么善良，一定不忍心。”
　　 “人家都往外走，你倒好，又回到这个穷山沟，还弄出个馊主意，就你能显摆……”瑞芬从一开始的高音区，降到了中音区，最后变成了嘟囔。
　　 大成知道，他的说服已经打动了瑞芬，于是又加把火：“哎，你不总是跟两个孩子说，好好学习，将来考到北京去，妈也到大北京看看。”大成拉着长声，学着瑞芬的口气。
　　 “去去。”瑞芬瞪了他一眼。
　　 大成用胳膊碰了碰瑞芬：“哎哎，要是咱家孩子真考到北京去，他们也得喝水吃饭不是。”
　　 瑞芬说：“可你就是一个普通村民，大家凭什么信任你，听你指挥呀。”
　　 大成看着窗外，像自言自语，又像对瑞芬说：“给人一杯放心水，为别人守护健康，也是在为自己守护健康啊。只要乡亲们明白了这个理儿，只要我说出去的话能兑现，乡亲们一定会积极响应的。”
　　 “一会儿，吃完晚饭，咱俩去那间闲置的房子收拾收拾，腾出地方放日用品，垃圾放在院子里就行，我也给你搭把手。” 瑞芬看着丈夫坚定的目光，忽然，她有些感动，眼睛有些湿润。
　　 谭大成拉过瑞芬，使劲亲了她一下，而后热辣辣地看着她，又猛地把她拥在怀里。
　　
　　 谭大成把“垃圾兑换生活用品”的消息广播出去后，满以为很快就会有人上门兑换，可一连好几天，楞没人来换。为啥？图啥？在深山坳里生活了一辈子、很少与外界接触的村民，跟本不相信这是真话。这几天，村子里都在议论这件事，说不靠谱。
　　 正当大成在收购站坐立不安的时候，60岁的苏大爷背着手，像视察一样来到垃圾兑换点。大成赶紧迎上前，招呼苏大爷坐下。
　　 苏大爷一边慢悠悠地走，一边慢吞吞地问：“大成，你放着北京挣钱的工作不干，回到村来搞这个收垃圾兑换生活用品，这是为啥？图啥？”
　　 “咱爷俩坐下说吧。”谭大成示意苏大爷坐到院子里杏树下的桌子旁，然后给他倒了一杯水，说：“大爷，您是村子里的老人了，这小村还是以前的摸样吗？到处是垃圾，连山沟里、树杈上都挂上了塑料袋。特别是那条小河，以前多清啊，孩子、大人都愿意在小河边玩耍、散步，那也是我们村的一道风景呀。可是现在呢，河里河岸都是淤泥垃圾，河水发黑，一进村子，就能闻到难闻的气味。这样的环境，影响我们身体健康不说，还关系到北京人饮用水的洁净和质量。”
　　 “怎么？北京人喝这条河的水吗？”苏大爷不解的问。
　　 “北京有一座很大的水库，我们这条河的水是要流到潮河里的，潮河的水是要流到北京水库，供北京人饮用的，您说，如果继续河水这样的状况，北京人的‘喝水盆’是不是成了咱村的‘下水道’了？”说到这里，大成叹了口气，又说，“良心上过不去，让外面知道也丢人啊……”
　　 “大成，别说了，我明白了。”苏大爷打住了大成的话，憨憨地一笑，走出了院子。
　　 第二天，苏大爷把满满一大袋子白色塑料袋堆在了谭大成的面前。大成喜出望外，赶紧掏出钥匙打开堆放日用品的房门，按量给苏大爷兑换了一袋洗衣粉，一块香皂，又奖励了一瓶洗洁精。苏大爷拿着兑换的东西，在村里见人就说：“垃圾兑换日用品，是真的，是真的！”
　　 消息一下子在整个村里炸了营，村民们开始行动起来，一时间垃圾在村里成了好东西，大家都不再扔垃圾了。每天，都有村民们大包小包地拎着塑料袋来换日用品，眼见着一个个编织袋鼓起来，大成欣慰，乡亲们的脸上也乐开了花。
　　 “大成，村里明显干净了。”
　　 “大成，你真有心，谢谢你啊。”
　　 “大成，运垃圾的车要是来了，告诉我们一声，无偿帮助装运啊。”
　　 “大成，垃圾捡完了，你不会又走了吧？”
　　 “大成，以前都不知道我们村的水还能流到北京去。”
　　 “大成，你说咋干，就咋干，我们听你的。”
　　 ……
　　 看着朴实善良的父老乡亲，大成的眼睛湿润了。
　　
　　 第二年村里换届，不惑之年的谭大成当选为村主任。他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治理河道。三年的时间，苇子村在他的带领下，通过河道治理，配合村容村貌的整治，小村渐渐旧貌换了新颜。苇子村的小河不知不觉变了模样，与小河一起悄悄改变的还有村民们“乱扔垃圾”的生活习惯。
　　 “谭主任真是好样的，愣是把我们这个脏乱差的村，治理的山清水秀，空气新鲜，都敢大喘气了。”
　　 “一想到我们村的水，能干干净净地流到北京人的‘喝水盆’里，心里就感到挺自豪的。”
　　 “谭主任说，咱村是原生态村，城里人就喜欢这样的环境。”
　　 “说不定哪天也会有人来我们村，搞开发旅游呢。”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可就好了，我儿子就不用去外地打工了。”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可以在自家开个农家院，为游客做农家饭啦。”
　　 “谭主任说，现在咱苇子村是一棵梧桐树，家有梧桐树不怕招不来金凤凰。”
　　 ……
　　 苇子村有一块空地，空地中间有几棵大树，树下有石桌石凳。闲暇时，或晚饭后，村民们就会聚到这里谈天说地、家长里短的闲聊。而谈论最多的是苇子村的变化，挂在嘴边的是对谭大成的赞许。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2015年夏季，北京一家旅游发展公司到县里考察投资项目，本来对苇子村没有开发意向的考察人员，得知苇子村用垃圾兑换生活用品、乡亲们守河护河的故事后，被深深地打动了，说什么也要去苇子村看看。
　　 当考察人员走进苇子村，看到河水清澈见底，鱼儿水中欢游，村里环境洁净美观，山上果树飘香，空气中弥漫着花草清新的气味时，当即决定将上亿元的院落式乡村主题酒店项目落户在苇子村。
　　 谭大成笑了，苇子村欢腾了，人们奔走相告。
　　 绿树掩映下的河水是那样清澈，清澈得可以看见河底静卧的鹅卵石和悠闲嬉戏的鱼儿，清澈得可以看见苇子村人对北京人民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