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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不称故乡


作者:周天鹤 童生,779.3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058发表时间:2016-07-21 10:42:33
摘要:浓浓的乡愁,深深的乡情。

不称故乡
   给伯父立碑的时间是正月十七。
   我正月十六早上,坐十点车回山里的家——官坡。开往官坡镇的班车司机,一路不断停车,死劲往车厢塞人。仅80公里路程,却走了快三个小时,到官坡沟口村,已是下午一点了。
   这天正好是家乡逢三六九集日。这是年后第一个集,沟口村街道边,摆满了生意小摊,卖衣服、卖菜、卖小吃的摊位,占据了街道两旁。街道上弥漫着煎包子和炒凉粉的香味。
   我跳下车,就看到了堂弟天民。他站在街边上和人说话,跟前站着他那已经上大学的儿子周龙。天民旺盛的络腮胡子,黑乎乎的,在人堆里很显眼。
   他也看见我下了车,老远就招呼我。
   “你回来的真是时候,再过一会我都走了。”因为提前给天民打了电话,说了今天回来,见面他也没用过多的寒暄。
   这时候,又看见本家哥天贵的儿子,周远骑着摩托车,带着一阵风,停在我跟前:“天鹤叔,你啥时候回来的?”他一见我就问。骑车风大,周远的脸被风吹得绯红。
   我回话的时候,周远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递给我。我猛然意识到,周远都已经二十九了。岁月流逝得真快啊,不经意间,周远已经是大人了。记忆中的他,早上上学校时,老是哭着让人送,气的天贵拿棍子打他。我给周远说了帮忙装石碑的事,他爽快地答应了。
   拉石碑需要车,山沟的路只能通三轮车,我就给妻侄宏艺打了个电话。宏艺正在家里装香菇袋料,听我说要帮忙拉个石碑。他说:“姑父,你等着,我十分钟就下去了。”
   趁这功夫,我去对面的商店买了几盒“红旗渠”烟。出门时,正好碰到邻村的张宝银,他是我初中的同学。看见我拿着烟,就打趣说:“天鹤,成天在外面混,就买这烟啊?咋不买两包中华啊?”
   “这烟吸着就好,有吸的就不错了。”和他虽不常见,但并不生分,说话也很随意。
   每次回山里,我都买家乡大伙常吸的红旗渠烟。我没钱摆谱拿高级的烟,更觉得拿上山里的父老们常吸的烟,心里踏实安心,觉得离他们很近。
   我俩站在路边,他点着烟,深吸了一口,正经地问我啥时候回来,孩子结婚没有之类的话。
   看到他的白发,我说:“白头发了不少啊。”
   “咋能不白啊,孙子都四岁了。你还不显老,到底不干重活啊。”
   “咋不老?看看这头发白成啥样了。”我探出头让他看。
   “也是,都五十多了。记得我比你大一岁。”张宝银说。我们俩正感叹岁月的时候,宏艺的三轮车开到了跟前。
   告别张宝银,我和天民上了车,周远骑车在后面跟着,几分钟,就到了街上经营石碑地方。伯父的碑去年都刻好了,只留下空白的立碑时间。看见我们去了,老板又在空白处写下立碑的年月和日期,然后,拿出锤子刻刀,很娴熟的几下,就刻出上了字。
   我付了碑钱,准备装车的时候,妻哥发群也赶罢集到了跟前。几个人一搭手,笨重的石碑,轻轻抬上了三轮车。我又在旁边买了袋水泥,大伙就一起上了车。
  
   二
   三轮车出了街,就直奔回山沟的路。
   这一段路,是通往陕西商洛的水泥路。从这里朝南行驶十多公里,翻过老界岭,就是陕西省商州市的丹凤县。蜚声文坛的著名作家贾平凹,就出生在丹凤县棣花镇。
   顺水泥路走三四里,就到了七里沟口,这里是三个生产队的交界处。这里有条南北走向的山沟,叫箭川沟,就是我生于斯长于斯的家乡了。至于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我无从得知,只知道我在这里长到了18岁,才走出大山。
   一条能通三轮车的路,盘上大坝顺沟而上。大坝是当年钽铌矿,为了截留选厂的尾矿砂,拦沟修建的大坝。后来矿下马了,留下大坝和厚厚的淤沙,成了邻对的土地,但却给我们队里的人出行带来不便,来回都要上下大坝。
   以前人丁兴旺时,山沟有十四户人家,近70口人。如今,一些父辈已经仙逝,沉睡于他们生活了一辈子的山沟。剩下的人,打工的打工、做生意的做生意,搬离的搬离,都离开了山沟,我就属于搬走的一部分。眼下山沟里只剩下八户人家,二十几口人,守着这一方山水。
   宏艺开车的技术很好。车子在弯曲的山路上,行驶得很快。我不时提醒他开慢点,毕竟坐三轮车不安全,何况是山路。
   街上到我原来住地方,十里路,一会就到了。三轮车在妻弟占军的院子里停下。大伙卸了车,周远和宏艺都走了。
   年近九旬的岳父,坐在妻哥发群的屋檐下晒太阳。正月的阳光,普照着岳父苍老的身体,太阳的影子里,他显得佝偻而瘦弱。这几年他一直有病,腿脚更不灵便。山里的冬天,都是靠烧柴烤火取暖,他穿着我和妻子年前给他买的棉裤,裤腿上落满了柴灰。
   看着岳父的样子,我一阵心酸。无情岁月,正一点点摧残着他的身体机能,使他更到了风烛残年的地步。
   太阳一会就下去了。山里太阳一落山,就感觉到了冷,妻嫂生了一盆火,放在院子里,几个人围在火旁,烤火说话。
   常言说“辽地里(屋外)烤火一面热。”这话一点不假,盆火很旺烤得脸生疼,可后背却被山沟里的溜溜风吹得瓦凉。看看在外面坐不住人了,就把火移到屋里。我刚帮忙把岳父扶持到床上,天民媳妇就来喊吃饭了。
  
   三
   离开岳父家,走过木桥,经过我亲手栽下的山茱萸树,走过那棵古老的核桃树,路过青石碾,就看到了天民的家。
   这里就是我曾经生长的家。早期是土墙灰瓦,后来,父亲扒到了房子又盖,把前墙砌成了红砖,换上了当时流行的玻璃窗户。如今还如当初一样,唯有院子的南头,多了间天民盖起的烟叶炕子。但院子里却少了那棵樱桃树。樱桃树离烟叶坑子很近,天民炕烟叶时候嫌碍事,就砍了它。当初我知道樱桃树被砍后,心疼了很久。因为,樱桃是我自己栽下的。
   栽这棵樱桃树时我14岁,栽的时候,只有大拇指粗细。院子里土肥厚,长得很快,到2001年,我离开山里的时候,樱桃树已经长成了碗口粗了。每年春天樱花盛开,满院飘香,樱桃成熟时,累累果实压着枝梢,很是喜人。
   记得20多年前,我和时任《三门峡日报》总编室主任国栋兄回去的时候(那时我在《三门峡公安报社》),正是樱花盛开的时节,如烟如云。我俩坐在樱桃树下和母亲说话,母亲在用簸箕簸玉米,金黄的玉米,黄得耀眼,樱花白得夺目。一阵春风摇曳,樱花轻轻飘落,如雪花一般,引来蜜蜂嗡嗡乱叫。这一幕,虽已过去20多个春秋,仍恍如昨天,异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2008年,母亲脑出血半身不遂,为了生活方便,搬到了公路边的沟口村,房子就卖给了天民,这院落的一切,都属于他了。
   天民原先住在东沟,顺对门的小路,一直朝南上山沟的高端。这里有两个山沟分岔,一边朝西,一边朝东。天民的家,就坐落在东边的山口。
   一座土墙灰瓦的小院,被树木竹林掩映,四季画眉声声,鸟鸣不断。门前一股山泉,用木渡槽从山上引下,汩汩流淌,清澈甘甜。这里倒真是一个世外桃源,也是一座典型的深山独居户。但交通不便,给生活带来了诸多麻烦,再加上天民的母亲,我的二娘也得了高血压偏瘫,更给生活和就医,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叫二娘,是根据天民父亲排行称呼的。可我们小时候,说起二娘,都愿称呼她为东沟娘。原因是我们周家门户大,父辈们弟兄多,为了便于区分,平时说起哪位,都在前面冠以地名。二娘住在东沟,就称为东沟娘,比如,还有南沟三娘,七里沟大奶奶、东沟军子哥、八亩地天福哥等等。
   东沟娘,一生贤惠善良,热情大方。虽居于深山,那时生活又很贫困,可东沟娘很舍得。无论是挖药的,拾柴、拽菜的到了东沟娘的门口,她都会热情地叫回去,做吃做喝,倾其所有,从不吝啬。小时候,我们伙伴拽猪草,没少在东沟娘家吃饭。东沟娘一生落下了大方贤惠的好名声。
   东沟娘患病瘫在床上后,天民也想搬离深山,搬到人家多的地方,照顾母亲方便,于是就有此意,想买我们家的房子。后经人说合,一纸协议,买下了我们家整个院落。
   房子卖了,父亲心疼不已。房子卖完后很长一段时间,父亲在很多个清晨,早早起来从沟口村里走回到山里,在院子四周转悠。我知道,父亲舍不下这个院落,舍不下四周的一草一木,更难舍心里那份情。
  
   四
   天民媳妇端上了饭,烩凉粉、溜馍。凉粉是用酸菜和油豆腐烩的,酸菜过油后的香味,直钻鼻孔很诱人。吃饭时,天民又端上来一碗红红的油熟辣椒,更让我食欲大增。
   “也不给你炒菜了,吃点便饭。”天民好像歉意的样子。
   “这不是怪好嘛,还炒啥菜。”凉粉有些烧嘴,我吸溜着嘴说。
   “你成天在外面吃好的,都吃不惯咱这饭吧?”天民媳妇说。
   “看你说的,都把我当外人了。我啥时候都爱吃咱这饭。”说实话,对吃饭我不讲究,从不挑食,况且我是在山里长大,是山里的粗茶淡饭养大了我。
   吃完饭,天也暗了下来。暮色很快笼罩了山沟,门前的大核桃树,在暮色里隐隐绰绰。一阵狗吠,听起来很远,是从对门的山沟里回声过来的。我知道,那是韩家保正叔的狗叫。
   夜,随着一声声狗吠来临了。狗吠也拉长了山沟的黑夜。月亮没有出来之前,山沟里很黑也很静。少了人声,少了城市的尘嚣,只有房子里透出的灯光,带着一丝暖意,温暖着山沟的夜。
   坐在屋里,天民生着了炉火。炉子是那种烧柴的铁炉子。干柴烈火,不一会儿,屋里温度就上来了,温暖如春。
   天民让儿子拿来过年买的花生瓜子,放在小桌上。我俩吃着瓜子,拉着家常。大柜上那个32寸的电视,放着《芈月传》,天民媳妇津津有味地看着。
   门开了,妻哥发群脚步很轻地走进来。天民捞过一把小椅,递给他。妻哥刚坐下,堂兄天贵和他的儿子周远也推门进来了。几个人围坐在火旁,我散了烟,大家吸烟吃瓜子,天南地北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谝。
   灯光下,我看到天贵苍老了很多,仔细想想,我都五十有二,他也快六十岁了。时光的刀,无情地在他脸上镌刻下岁月的痕迹,也在我头上增添了无数白发。
   这时,院子里有喊声。听出了是保正叔的儿子万庄的声音。随着话音,万庄进屋了。
   看到他,我打趣地骂道:“狼食鬼(一种朋友之间熟悉的笑骂),你咋来了?”我和庄子一起在山沟里长大,一起放牛,拾柴,一起拽猪草,所以,见面总是笑骂。
   “不是,天民,打电话让我过来陪你狼食喝酒啊?”他也回敬我一句,然后,正经地问道:“晌午回来的?”
   我答应着,顺手递给他烟。庄子点燃烟:“老球是这烟,都不会买几盒好的变变样!
   天民从外间拿了两瓶“老村长”酒进来,接过庄子的话,笑骂道“你愿意吸就吸,不愿意吸去球,还嫌烟瞎啊?”笑骂中,天民拆开了酒。
   “老村长”的香味,飘满了屋子。我不知道天民啥时候给庄子打电话了,看来,天贵哥也是他打电话叫来的。
   没有菜,就着花生喝着开水,我们喝的很尽兴。两瓶酒喝完,大伙都散了。出门送他们的时候,山沟已是一片月光。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此刻,皓月如盘,皎洁明亮。月色像水银一样,泻在院子,泻在竹林,泻在山沟。月色下的山沟,静谧无声,静得可以听到风的细语,听到山的呼吸,更能听到月色洒下的声音,如天籁一般。
   天民安排我和周龙睡。床上铺的是那种带绒的床单,很棉也很暖和。
   记得好几年前,我和弟弟回来,东沟娘正病着,就是躺在这张床上。东沟娘个子大体重,瘫在床上,天民也弄不动她,他平时又忙活地里的活,东沟娘就整日睡在木床上。那天,我和弟弟把她抬下床,放在藤椅上,抬到院子里晒太阳。看到久违的太阳,东沟娘哭了,哭得我们心里酸酸的,很难受。
   夜里,我做梦了,真的梦到了东沟娘。梦到她全无病疾,健步如飞,和以往一样,从街上赶集回来,坐在对门路边的石头上,和母亲隔河说话。她富态的脸红润润的,洋溢着健康的神色。
   从睡梦中醒来,看到窗户被月光照的很亮,我为梦而遗憾。今夜,我睡在东沟娘睡过的床上时,她已经离开我们五年多了。她死后,被抬回了东沟,埋在那个有竹林,有鸟鸣,有泉水的地方。我坚信那里没有病痛。
  
   五
   早上,天民醒来得很早。听到大门响,我也醒了。穿衣走出去,天蓝蓝的,晴的很好,有点冷。天民在院子里打了一盆火,我俩烤了会火,就开始担沙担砖,做立碑的准备工作。
   按父亲找先生看的时间,立碑应该在中午十一点开始。
   到了十一点,我按父亲的要求,在坟头烧了香,奠了酒,又给不远处周家的老坟上烧了纸。
   在天民和妻哥发群他们开始动土的时候,我走过小河,去给生母坟上烧纸。生母长眠在对门的山根,已近五十年了。自从走出山沟,就很少给生母上坟了,今天借给伯父立碑的日子,我想祭拜一下生母,给她烧上纸钱,上一炷香。
   生母坟前的碑,散发着冰凉的光,无语地伫立在坟头。生母的坟地背阳,有些阴冷。冬天的残雪,在树丛里隐约可见。跪在生母的碑前,我唏嘘母亲年轻的生命。生母去世的时候,只有24岁,死于肝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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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之所以不把家乡称作故乡,是因为她在游子的心里从未走远。把家乡称作故乡,从感情和心理上,便感觉疏远了她。什么是家乡?离开这个地方后,才知道这里是家,非常想念,想家,家想,谓之家乡。古今之人,都十分眷恋自己的家乡,因之,对“家乡”一词倍觉亲切,并赋予许多高雅质朴的代称,且常见于文人雅士的名篇和诗作中,今人对家乡,则统以“老家”二字呼之,尤显出亲切感。无论是土生土长的家乡人,还是生活在当地的外乡人,或者是旅居在海外的华人,谁不对自己的家乡有份难舍的情怀,每个人都爱自己的家乡,喜爱理由何止一百条。家乡是生命的摇篮,记载着自己的人生轨迹,想起自己的家乡,就会想起家乡的亲人,想起带给自己快乐的童年和充满激情的青春,除了她固有的可爱以外,家乡已经被注入了情感内涵,这种情愫,已经融进了我们的生命。文章语言流畅,叙述自然,描述细腻,情真意切,推荐共赏。【编辑:湖北武戈】【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607230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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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16-07-21 10:45:27
  故乡离我们很远很久,而家乡却始终在游子的心中没有走远,并且时常地与家乡有着密切的联系。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2 楼        文友:樱水寒        2016-07-23 00:11:00
  故乡是一种情愫,容入了灵魂的深处。问好作者,朴质的文字,真情的流露,祝创作愉快!
樱水寒
回复2 楼        文友:周天鹤        2016-09-13 10:59:05
  感谢老师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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