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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发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的故事。
　　 这是夏天的一个上午，我从省交通学校毕业来省交通厅报到。办完报到手续，房产科的庞科长把我领到一座二层的筒子楼里，开了一间阳面的房间对我说，小李，你就住这里吧，过几天，还有一位同志过来，你们俩人住一间。我谢了庞科长，送他出门。我环视了一下这个房间，这房间面积不大，大约也就十一二个平米。听庞科长介绍，厅里住房紧张，这已经很不错了。我把行李安顿好，铺好床，离伙房开饭还有一段时间，我感觉有点累就在床上躺下歇息。这时，我听见门外的走廊上有两个女人说说笑笑地朝我的门走来。因为楼下是车库，所以走廊上的女性皮鞋的哒哒声很响，脚步声在我的门外嘎然而止，接着是开锁的声音，然后就是“砰！”的一声，俩个女人的说话声也被关在了对面的屋子里了。我断定，我对门是住了两位姑娘，很可能也是单身，心里有说不出来的一阵高兴。只是不知道人家姓甚名谁，长的漂不漂亮。我为什么这么关心，说起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我长到21岁的大小伙子了，还没有谈过恋爱，也许谁也不会相信，但是这是事实，我用不着骗人。上高中时，我很喜欢班里一位女同学，她也常常对我暗送秋波。但是，我很有自制力，没考取大学以前绝不考虑此事。等我考上了交校，听说那位女同学高中一毕业没考上学就嫁了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也就死了这条心了。在交校，我们班40个人，女生只有15个，我对比着高中时班里那个女同学，竟没有一个能中意的，我也就一点兴趣也没有了。虽然有个高一级的老乡长得也可以，她对我也有那么层意思，但我这个人毛病多，嫌她说话声音粗嗓门。老乡见我对她不咸不淡的也就移情别恋了，据说她有个同学追她很紧呢。这不，交校两年，自己还是光棍一条。我想，等参加了工作，就该把此事当做头等大事来抓了。
　　 到了开饭时间，我去食堂买饭回来，对门的两位姑娘已经吃完了，其中那位个子稍矮点的端着饭碗要去水池洗刷与我走了个照面。她跟我点点头，我也赶紧跟她点点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与这位还不熟悉的女邻居初次见面心里竟然嘎哒一声，脸也不由的红了。不用问，她跟我高中时的那位女同学从长相上看竟有惊人的相似之处。我开了门进了自己房间吃饭。
　　 以后的日子里，我们就经常见面。说经常见面，有很多是我听见对门开了门出来，我就也找事情做，比喻去水池打水了，扫门口的地等借机与两位姑娘寻找说话的机会。没有机会直接了解，我就从邻居司机张师傅那儿了解。张师傅告诉我，那位苗条的姑娘叫刘小曼，大学毕业，在厅里做了几年翻译了，好像有男朋友了，但还没结婚，老家在南京。那位白胖的个子稍矮点的姑娘叫孙妍，中专生，也是今年刚来的，在图书馆上班。张师傅问我，小李，有女朋友了吗？我说，还没呢。张师傅笑笑说，那个小孙长的白白嫩嫩挺漂亮的，我看人也不错，好像还没有男朋友，你俩挺合适的，小李，不能让她跑了。我红着脸说，咱配不上人家。
　　
　　 2
　　
　　 晚饭后，我在楼下厅里大院散会步就回到宿舍里看书。这时，“笃！”“笃！”有人敲我的门。我打开门，是对门的小孙站在我的门口。她说，小李，有信封吗？我跟傻了一样，半天才说，有！有！请进来坐会吧。小孙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我的房间。她坐在我的床边，目光巡视一周我的房间，最后把目光盯在了我书桌上那一大排书上。她趴在我书桌上瞅着我那一排书说，小李，你挺喜欢文学？你读了不少文学名著吧？我说，业余爱好，也没看几本书。我趁小孙瞅我那排书籍没注意就大胆地多看了她几眼。她生有一张满月的脸，皮肤细腻，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黑葡萄一般迷人，微笑时口中露出两排琼牙玉齿，两颗虎牙十分妩媚。我叹口气有点消沉地说，没机会读大学了，多看几本书充实充实自己吧。小孙惊讶地说，好像没读大学，你很不甘心呀，你还可以读夜大，函授什么的，国家也是承认学历的。我听说，师院明年就招夜大生，你可以去报考啊！我第一次听说还有什么夜大学、函授大学，睁大了眼睛问，是真的吗？小孙肯定地说，还能是假的？我有个同学在师院读书，她告诉我的，她还劝我去考呢！我说，那太好了，我是想去报考，你也去考吧，咱们一起。说到“咱们”一词，我脸红了一下，不知小孙是否注意到了，好在她没有介意，笑了笑说，我也想去试一下，只是中文专业跟我的工作不大对口啊，怕领导不同意。我说，中文专业无所谓对不对口，不要管那么多先拿张文凭早晚会有用的。小孙说，你说得对。我用请求的口气说，麻烦你再问问你同学，把消息弄清楚好吗？她站起来说，我这不就写信询问嘛！小孙这么一说，我立刻也站了起来说，嗷，忘了给你找信封了。我笑着拉开抽屉找出几个信封递给了小孙。小孙拿着信封与我告辞回去了。
　　 我继续看书，也许是兴奋，竟看不下去，好像与小孙有拉不完的话题似的。大约过了有一刻钟光景，我喝了点水，照了照镜子，借口借胶水又敲开了小孙的门。小孙已把信封好，当着我的面把信封封口处在桌上使劲拍了拍。我说写好了？她说好了，望着我笑了笑。说，请坐呀。我就盼她说这句话，得不得一声就赶紧在她的床边坐下。
　　 说了两句话，她同屋的小刘回来了。她从身上摘下褪了色的绿书包往书桌上一扔，自动伞挂在椅子上，往床上一坐，喘气嘘嘘说，外面下雨呢。又用手抿了抿额前的刘海，坐在自己的床边上。小孙给刘小曼倒了杯水说，喝点水吧，看把你累的。今天去了有什么好消息吗？刘小曼喝口水说，快别提了，真能气死人！我也算看透了，如今这社会风气太坏了，办啥事也离不开关系，如果有钱给当官的送上，也许能快些。现在烟酒不行了，彩电、高级音响才算货。不说咱没有钱，即使有，没有熟人引见可能还送不上呢！人家南京方面已同意接收，你山东人事局为什么就是不放呢，你还讲点人情世故吗？我见刘小曼说话时的眼角竟有点晶莹就同情起她的遭遇来。小孙笑笑说，小李，你不是笔杆子吗？你也写篇文章揭露揭露这些不正之风！我说，我如果会写，一定替刘小曼出出气！
　　
　　 3
　　
　　 星期天，我去省财政厅找同学胡一兵玩。在交校，胡一兵是我的上铺，我俩关系跟亲兄弟一般。在胡的宿舍里，我见有一卷电线，还有一个灯罩，就跟胡一兵说，胡兄，把你的电线给老弟几米，我回去拉个电灯在书桌上面好看书，连你这个灯罩也一起赞助了吧？胡一兵说，我也准备自己用的，你要就拿去好了。
　　 下午回到厅里，我没有多加考虑就决定送给孙妍。因为我见孙妍也没有台灯，而且她的眼睛还近视，她比我更需要。她现在也在复习功课准备报考夜大。见孙妍的宿舍没上锁，我就知道屋里有人，便敲了门。出来开门的正是孙妍。我说，在家做什么呢？她说，没做什么，看看书，洗洗衣服。有事进来说吧，我自己在家。我拿着电线、灯罩、胶布等进了孙妍的宿舍，说，给你在书桌上面拉个电灯吧？你学习方便。她说，你不是也没有吗？你自己用吧，我同学说要送我个台灯，快拿来了。我说，这东西虽然比台灯便宜，但是，效果也不见得差到那里。先给你安上用着，等有了台灯不用就是了。她说，何必呢？你也没有，你用好了。我说，我视力没有一点问题，用不着的，再说我这是特意为你弄的。不知道我为什么竟说了这样的话。其实，我也是说了真心话。她脸一红说，既然这样，那就安上吧，谢谢你了，小李。我高兴地说，你不知道我学的什么吗？孙妍莞尔一笑说，那你别给领导当秘书了，你去当电工好了。
　　 “小孙——小孙——”外面走廊上有人喊孙妍。她放下手里的一本杂志，急急地去开门迎了出去。不一会，一位女的即与孙妍一起进了屋。我跟来客点点头对孙妍说，你来客了，我回去了。孙妍说，没外人，坐会吧。先把我介绍给来客，又把来客介绍给我。孙妍说，这是我老乡王照军，跟刘小曼是校友，现在省财经学院任教。王老师接过孙妍话说，不当老师了，教师队伍清理杂牌军，我们“工农兵”大学生都被赶下讲台了，我现在在图书馆资料室。我说，王老师，你可是汉代著名的美女啊！她头摆的跟货郎鼓似的，说，不敢，不敢！我们是同名不同字。
　　 刘小曼回来了。王照军高兴地拥上去，像久别的亲人一样抓住刘小曼的手亲切地说，听说你身体不大好，是吗？刘小曼说，嗯，最近一段时间，我经常头疼，看书都看不进去，真烦人。王照军说，你没去医院看看吗？刘小曼说，去了，也打了针，也吃了药，可就是效果不大。哎！我也有点倒霉，什么事也不顺，我对什么也不感兴趣。说着她抿一把刘海。王照军指着肚子说，你可能是心病，也叫神经病！嗷，不对，是神经疼。他自己笑的把身子歪倒在床上，起来，又歪下，又起来。孙妍在一边也是笑的前仰后合。我觉得此人到是直爽，只是有点过了。
　　 刘小曼丢一个眼神给我，神秘兮兮地对王照军说，小心，你说话要注意点，这位可是大作家李波先生。经常在《大众日报》、《济南日报》上发表文章，今下午你在这里说的话就等着见报吧。孙妍也眨巴眨巴大眼睛说，你准是没留意他的大名。王照军说，我们办公室没有《济南日报》，只有《大众日报》。她用惊疑的目光看着我说，李先生，你可别把我的名字捅出去呀，要不你就改头换面也行，你要实说了，我可得罪不起呀。我说，你别听她俩的，他们在讽刺挖苦我呢。王照军说了会话说，我要回去了，好像外面天不大好，像下雨的样子，你们有时间也去看看我啊。说罢离去。从孙妍那里了解到，王照军过去谈过一个对象，后来吹了，她神经受了点刺激，就不肯再找了。现在30多岁了，还是独自一人。工作也不太顺，教学好好的，上面不让他们“工农兵”上讲台了，她也想不开。其实她还是挺有水平的，学生也认可。可是，上面不管，一刀切把她放到了图书馆，也太有点浪费人才了。
　　
　　 4
　　
　　 孙妍告诉了我确切消息，师院明年春天要招考100名夜大中文专业学生。时间也过得真快啊，转眼间就炎暑退去，金风渐起。
　　 这是一个烟雨溟朦的黄昏，淅沥了一天的小雨刚刚停下来，机关大院低洼处的小水湾与那万家灯火辉映着。我不顾小雨，利用中午时间跑了好几家新华书店才终于买到了最新的高中历史教科书，我为孙妍也买了一套。吃过了晚饭，我见孙妍的宿舍有人，就想把书送给她。我敲了几遍门，也不见屋里有什么动静。我小声叫门，孙妍！孙妍！里面终于有了回音，声音却沉闷而小。孙妍说，睡下了，有事明天再说吧。我情绪一落千丈，不理解她为什么不开门。我回到宿舍坐在书桌前看书，却怎么也看不下去，眼前尽是孙妍的影子。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是那么栩栩如生。我把书往桌上一扔，和衣躺在床上想心思，不知道什么时间竟睡着了。睡梦里，我和孙妍都考取了夜大，我们一起去看榜。看榜的人都挤在一起。有人看见自己的名字，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而去；落榜的人则是一脸苦恼，眼里噙着泪珠。我高兴地把孙妍抱起来。孙妍却把脸一沉说，你太放肆，太不自量力了，以后不理你了。我醒了，知道是南柯一梦，却觉得这个梦不吉利。
　　 第二天中午下班后，吃过午饭，我躺在床上听收音机。这时，有人来敲我的门，从敲的声音我敢肯定是孙妍。孙妍敲门很特别，别人一般是连续敲，“笃！笃！笃！”而她是“笃——”“笃——”我的脑子里斗争开了，一边说，还不快去开门，你是那么地想她；一边说，不要理她，报复一下，给她个眼色看看。最后还是后边占了上风。我故意用被子蒙着头说，睡下了，有事明天再说吧。我为报复了她而高兴，但高兴过后又很快就后悔了。
　　
　　
　　 傍晚，我下班回宿舍，我从走廊里经过，皮鞋的哒哒声很容易就能让邻居们判断出来是谁了。我刚走到宿舍门口停下掏钥匙开门，对门就吱呀一声开了。孙妍出来对我说，小李，你昨晚找我有事吗？我头也没回冷冷地说，没事！说罢，就进了屋把门关上了。孙妍知道我生她的气了，推开我的门进来说，小李，我昨晚肚子疼，饭也没吃就睡了，你不要对我有误解啊。其实……我……她似有什么话要说却又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我知道她不会糊弄我。便马上关切地问，现在好了吗？她说，好了。我把桌上的书拿给她，给。她接过了书，说，谢谢你，多少钱，我回去拿给你。我说，几块钱，算什么！要给也行，那得连车费，时间费都计算进去。她笑笑说，你算好了吧。对了，我有几道数学题跟你一起研讨一下，可以吗？我说，我的数学不如你，我拜你为师还行。她说，你谦虚什么。她回宿舍拿来笔记本，在我的书桌上打开。她用笔刷刷地写着，边写边说，她想证明这道题是她的正确。我歪着头几乎与她的头挨在一起，但此时，我的脑子却极其混乱，腿也在打颤，心脏也在剧烈跳动。她说完直视着我，我有点不知所措了，只是机械地说，你的对，你说的是。我极力镇定一下情绪，从书桌边的一个纸箱里拿出来几个橘子说，歇会吧，吃个橘子。我把橘子递给她。她说，我不吃，转身欲离开。我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说，我的橘子难道有毒吗，还能药死你吗？我也吃，有毒药的话先毒死我。她见我这么说，连忙答应说，好好，我吃就是了。吃完橘子，我们又研究了几道题她才回去。临走时，我说给刘小曼也捎个尝尝。孙妍回去了，我真有点不舍，也真心希望她能多呆会儿。她回去了一个时辰以后，我借口还她的《小说界》又去敲开了她的门。刘小曼去水池倒水回来对我说，小李，谢谢你的橘子，真好吃。她又对孙妍说，小孙，今晚有《远山的呼唤》，日本片子，刚开演，咱去隔壁看吧？孙妍说，好。孙妍又对我说，小李，你也去看看吧，挺好的。刘小曼说，小李可能看不大上来。我说，你又要说我太顽固了吧？她俩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