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浪漫夏日”征文】遗失在夏日里的恋情 (小说)
1987年夏天,云带着满心的伤痛来到了A城,她不想见任何熟人,不想回忆任何熟悉的往事,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慢慢舔舐自己带血的伤口,任疼痛在心底肆虐而不要让外人发觉。生活同她开了个很残酷的玩笑,十年寒窗,多少个披星戴月的奋战,可结果却以失败告终。她如坠谷底,寒凉之气浸入她的每个毛孔。
走在繁华的街道上,两旁传来店铺的歌曲声:“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时时传入耳膜,街上的热闹与她无关,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必须凭着自己的劳动生存。她顾不了伤痛,找个活干是要务,于是她挨着工厂店铺找,在看了许多张陌生的表情各异的脸孔、听了许多各异的表达之后,在郊外的一家工厂她终于找到一份活干,也有了暂时的容身之地。
这是坐落在郊外的一个不大的电器厂,有二十多名工人。在这里,云开始了远离亲人和伤痛的新生活。每天上班组装电器原件,仔细安装好每个螺丝,然后吃饭、睡觉,有时晚上也去厂里的大办公室把自己的心情变成文字以慰藉落寞的心理。
在这里,云竟意外地遇到了一位同乡宝,给她荒凉的心境里增添了一点暖意。
宝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男孩子,有时午后宝会带她去外面吃饭,她一个农村女孩几乎没在外面吃过饭,宝第一次请她吃的是混饼、青菜黄花炖肉,再加上劲道的切成条形的饼子。他一直话很少,除了“好吃吗?”“吃饱了没?”等,几乎没其它的话了。吃完饭,他们一起走在午后的阳光里,路边的小河里一股细流缓缓地伸向远方。她无心欣赏美景,心思一不留神就跑回到失败的阴影里了。也许真是上天在关上一道门的同时会给打开一扇窗,宝注定成了那个给她寒冷的内心注入温暖的人。
市郊的夏天很热,时常会出一身臭汗。一天傍晚云想去洗澡,可她不知道地方,就想找同事一同去,可她们都有事,只好一个人照着她们说的方向去找,还好找到了。刚进澡堂大门摆着一张桌子专供卖票,再往里是分左右两间,分别写着“男”“女”的大澡堂。她便怯怯地走进去,人真不少,所有的龙头下几乎都有人了,各种年龄不同、肤色体态各异的胴体令人眩目。她小心地找到角落里一个没人的龙头开始冲洗,哗哗的水声冲击了她的泪腺,她知道泪水和着洗澡水一起流,是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的,所以就任其泛滥。
不久,管理员进来大喊:“有叫云的吗?”她心生疑惑,会有谁知道她的名字呢,会不会是别人?看看没人应,才说“有”,“外面有人找。”
身在异乡有谁会找她呢,她想,找她干什么?带着疑惑她慌忙洗完出来,才发现穿着月白体恤的宝正蹲在门外的角落里,高大的身材矮了一截。那一刹那,云觉得很异样,一股暖流涌入了满是寒意的心扉。
“你怎么会来?”
“我去办公室看你,见你不在,就问了小朱她们。你以后晚上要出来告诉我一声,我陪你。”
他每天都会去办公室看自己吗?她心想。
“这里晚上很乱的。”顿了一会,他又说。
原来他是为我的安全担心,一种感激之情在云的心里油然而生。
他说了声“我来”,就接过她手中的手提袋,他们默默地走着。夏日的夜晚,凉风抚着面颊很舒服,蟋蟀放开喉咙唱着,路上行人稀少,一弯新月不时从云朵里探出头来,像个害羞的小姑娘。多美的夜色啊!云心里有种朦胧的情愫在弥漫。
走到厂门口,宝说:“早点休息,以后有事记得叫我。”她感激地点点头。
宝是厂里的技术骨干兼运输工,每完成一批电器都会由他带领几个小伙子骑着三轮车去送货,有时远了要走一整天。后来,她时常会抽空为宝洗衣服,不过都是在他不在的时候偷偷地洗了晾晒了,宝回来时,也不问就笑着收了。
A城的夏天很炎热,比家乡热多了,不久云身上起了痱子样的东西,很痒很难受,弄得她心烦意乱。没办法只好找医生看,医生不但开了中药西药,还要每天打针。那天打点滴,她躺在诊所的床上,想家,想妈妈,不禁泪眼婆娑,正在这时,宝掀开帘子进来了,嗔怪地说,“你病了怎么不说一声啊?”
他带来刚买的早熟苹果熟练地削了皮,用小刀切成小块喂她,云这才仔细打量他的脸,国字形的,眼睛细长,露着笑意。就是这个淳朴寡言的男孩子陪她度过了那个闷热寂寞的中午。她简单地询问他的情况,知道宝初中毕业出来打工已经在这里干了四年了,家里有父母和四个兄弟,他是老大。
以后的每天早晚,他都蹬着厂里运货的三轮,给车厢铺上垫子拉着云去打针,坐在宝的三轮上,看着他高大坚实的背影随着登车的节奏时而左肩拱起时而右肩拱起,感动一次次涌上心头。云此刻心里感觉很踏实,有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每次打完针,骑上车后他都会轻轻地问云,“疼吗?”云莞尔一笑,说“不疼”。在异乡异地,有这么一个人关心她、呵护她的男人,所有的疼痛都暂时消散了。
后来她从同事口里得知,他家里曾给他订过童婚,他不愿意,去年退了,赔了一笔钱。
一天下午,云和往常一样去大办公室准备写写画画,当她推开那扇虚掩的红色大门前脚刚跨进去时,听到一阵含糊不清的怪异声音,循声望去,只见厂长和他的干女儿——厂里的会计在侧面的沙发上一丝不挂地纠缠在一起,她窘得满脸通红,愣在原地,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当她反应过来准备退出时,含糊的声音骤然停了,只听厂长闷声问:“谁?”
她没敢作声转身出门,逃似的离开了那个令她胆战心惊的地方,回到宿舍她发现自己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第二天一早当她正在精心安装哪些小零件时,厂长走进了车间,盯着她手里的活厉声道:“看你干的活,不行,返工!”然后摔门走了。她战战兢兢地检查,没有差错啊。她明白,噩运来了。下午,她被通知解雇了,原因是,活做得不合格,并且要求马上就离开。她的行李还没收拾好就被粗暴地扔在大门外,而宝这天正好去送货了。
她看着散落的行李欲哭无泪,蹲在门外等了好久也不见宝回来,只好把行李整理好装上公交车绝望地离开。
回去后,她才知道生活顽皮地和她开了个玩笑,她的名字被人顶替后又被那人的所谓好友因嫉妒而告发,她的录取通知书刚到不久,家人正着急找不到她呢。然而,此时的云在经历了生活的起落之后,却再也没有了那种失而复得的欢欣,她大脑混乱高兴不起来了。
几天后,云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宝的,信上说,他听说了她的事之后,非常担心她,到处去找她,感觉心里空了,并说他们是情投意合的乡党,他会一辈子记挂云,希望能共同奋斗;另一封是小朱的,她说那天宝回来后与老板大吵了一架,然后去大街、车站找她,找了一整夜才回来,他们都很气愤,想不通老板为什么会对她那么绝情。
云这时找了些诸如这个社会需要知识等冠冕堂皇的理由,回了让自己后悔终生的一封信,他婉言拒绝了。
可后来,她发现自己骗了自己,她放不下宝,大学的校园尽管才俊满目,但怎么也找不到那么朴素的恋情,也找不到那蕴蔚在空气中的熟悉气息。
第一个暑假,云坐车来到那个曾经让她感受到温暖的地方,厂房、办公室、那条通往诊所的路,一切如旧,只是宝的话更少了,他们也在那条留下美好记忆的路上散步,可是却找不到当日的气息,宝问道:“学校一切都好吧?”
“还好,只是忘不了这条路。”
“以后会慢慢习惯的。”
云有许多话想说,却如鲠在喉,一句也说不出来。
离开的时候,宝蹬着三轮车去送云,依旧是为她铺好坐垫。云心里满心的话儿乱蹦,看着宝沉静的背影,她想说对不起,想请他原谅,可宝显然并没有记恨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有车轮声咯咯吱吱在响,他们一路无语......
到了车站将别时,云多么想握住宝的手,告诉他自己埋在心里的思念,可看到他那张冷峻的脸就凝住了。她曾经伤害了一颗多么纯朴的心啊,她恍然明白,有些话一旦错过时机,就再也无法说出口了。
他们的过去再也不会回来了。
后来,云常在心里默默地问:宝,你还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