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等来的温情(微型小说)
喜婶又被宝叔打了。
周末早晨我在老家扫风雨过后满地狼藉的院子,听见喜婶又高又尖的声音:“嫂子。”是在叫婆婆。抬头看见她拄着一根弯曲的棍子,一瘸一拐走了进来。“你的腿怎么了?”婆婆问。“被打了,昨晚那只老猫偷吃了他买回来的鱼,说我没收拾好。”说着喜婶挽起了裤腿,一道一道的伤痕快要渗出血来,腿已经肿的看不见骨头,喜婶没哭,只说她已经习惯了。
喜婶五十岁了,四个女儿都不在身边,去年刚给九十岁的婆婆送了终。宝叔在村上干事,家里家外,田间地头,一年到头几乎就她一个。喜婶的庄稼种的挺好的,农忙时总看见她一个人瘦小弯曲的身影顶着烈日忙碌,她的背像一张弓,在麦田里时隐时现;她的手像两把钳子,在瓜果架上上上下下不停地翻飞。
到了吃饭时间,她得提前给宝叔做好饭,两个人吃饭,喜婶絮絮叨叨,宝叔一言不发,吃完睡觉去了,喜婶觉着很没意思。
三十年了,喜婶住在厨房,宝叔陪着母亲,如今老人走了,喜婶还是一个人住在厨房。喜婶心里不快,总是捉鸡骂狗,上至祖宗,下至小猫小狗,宝叔一概不理,骂急了,一顿冷打。有一次,宝叔躺在床上看书,喜婶在院子里叽里呱啦骂开了,宝叔气恨不过,追出去一拳打在了喜婶的左眼上。喜婶的黑眼圈好几个月才褪去。
喜婶不识字,也不会骑自行车,但她很勤快,地里种的菜蔬,瓜果,新鲜的土鸡蛋,时不时地拿出去卖,来来回回都是两条腿,一辆架子车(手推木车),少不了有人贪小便宜少给。喜婶每次回来找人一算,都会捶胸顿足。
前段时间,喜婶病了,自己一个人到医院去看。不知道流程,逢人便问,等她在挂号处排队挂上号,发现自己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钱却不见了,两千块啊,是用来救命的,在医院的楼道里,喜婶哭的稀里哗啦,被两名保安送出了医院。
恍恍惚惚,满心悲凉,喜婶挪着重似千斤的双脚踏进了家门,一头倒在床上躺了好几天,病渐渐地竟然好了。喜婶又开始串门了,逢人便讲自己在医院的经历,末了还加上一句:我没做亏心事,老天都帮我。
上了年纪,宝叔慢慢开始改性子了。吃饭时三言两语说起话来。三月三还带她去桃花山逛庙会去了。喜婶高兴地简直跟过年似得,见人便夸风景好,顺带再夸夸宝叔。好景不长,这不,今天又开打了。
我时常想:喜婶如果能知道自己为什么总会惹怒宝叔,她是不是会管一管自己的嘴?可她只知道宝叔看不上她,不喜欢她。
宝叔对喜婶时好时坏,大家都同情喜婶,为她这样付出一生不值。院子里的房子租给了一个离异少妇带着年仅三岁的儿子居住,少妇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见了宝叔喜笑颜开,宝叔只是礼貌地打声招呼然后离去,喜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浓浓的醋意和淡淡的惆怅在内心来来回回的折磨着她。喜婶对宝叔出奇的好起来,宝叔依然不紧不慢。少妇闲来无事总往喜婶屋里跑,看着宝叔什么也不干,跟个大爷似的只做甩手掌柜,而喜婶却不言不语,便在背地里挑唆喜婶去闹离婚,喜婶傻傻地看着少妇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才不呢!就这样看着他早出晚归,吃着我做的饭,心里踏实,也有盼头,要是他走了,我一个人活着还有意思吗?”少妇无言。
一个月后的一天晚饭后,宝叔出去散步,少妇偷偷地跟了过去。见四下无人,少妇搭讪诉说喜婶怎么在人后诅咒宝叔,说宝叔如此样的人可惜了,一辈子白瞎了。宝叔笑了笑回去了。
少妇整个夜晚都期待着宝叔和喜婶大闹起来,可鸡叫了,院子还是寂静一片。
夏日的早晨天亮得格外早,朝霞洒满院子的时候,宝叔破天荒第一次扫起了院子,喜婶不知所措。早饭后,宝叔让喜婶去找少妇,喜婶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强忍着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奔出了屋子。少妇听到宝叔找她,心里乐开了花,她想宝叔一定是想通了,不想和喜婶过了。少妇刻意打扮了一番后走进了宝叔的屋子。宝叔端坐沙发,声亮如钟:“孩子们要回来了,房子要收回来给他们住,从今起你找房子搬出去吧!”话语戛然而止,少妇怔住了,她千思万想也没有料到宝叔会赶她走。少妇一句话没说扭头走了,宝叔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看到此情此景的喜婶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她不知道宝叔在想什么?不管怎样,她的心里竟升腾起了丝丝柔情,多少年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喜婶悲喜交加,眼泪不争气的就下来了。
喜婶对宝叔的情意令人动容,她的一生都在这个人身上。
宝叔其实何尝不知她的意思,只是他们的差距太大,共同语言太少,她的言语行为总让他不爽,但半世光阴她都在这个家里养女孝老耗费完了,如今已近花甲,该让她高兴点了。
宝叔开始对喜婶和颜悦色了,眼神里有了怜惜。喜婶的脸色日似一日的红润起来。
春节女儿们回来了,孙子孙女一大群,惊奇地发现家里变了样——宝叔在厨房里打下手。
欢快地笑声荡漾在这个农家小院里,笑容洋溢在喜婶布满皱纹的脸上。
夕阳染红了半边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