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求精】念(念征文·散文)
念了许久,我鼓足勇气跟父母谈搬家一事。我清楚这不是第一次,也不可能是最后一次。
父母的房子已经住了二十年,一百多平米,三室两厅。房子装修虽已过时,但质量尤佳。父亲一直感念那位白姓木工师傅,其精湛的手艺让他们安心居住这么多年。各间卧室均木床、木橱相配。唯独北卧室多了一张写字台。这写字台与我同龄,伴随父母走过很多城市,辗转跟到这里,深黄色的漆,反射着时光的影子。父亲每天伏案练毛笔字,看电脑网页新闻,研究“七星彩”。写字台旁的墙上,挂着数张两米多长的数字研究图,列列数字像一条条蜿蜒的长龙。这都是父亲买过的七星彩。虽说付出多,回报少,但父亲总调侃说:鸟巢上有一骨节钢筋是咱家的钱,这多荣耀呀!
前阳台的护栏底部,放着父亲的花。仙人球、仙人掌、玉树、山影、三七……虽不名贵,却是父亲心里的宝,晴天晒太阳,雨天请进来,从不含糊。
后阳台存着两组母亲的陪嫁木箱。上翻盖的木箱和前开门的木橱搭配,摩挲细若掌纹的纹理,仿佛还能看出母亲神秘地摸出大白兔,我躲在门口偷吃的场景。
客厅向阳,饭厅在卧室和厨房之间。房子布局算不上合理,父母用二十年的时光,慢慢与它磨合,成就了现在非常舒适的模样。
父亲常坐在沙发上看报,沙发旁的茶几上,放置着台灯和老花镜;厨房、阳台的角落里,常存着一桶水,这像极了老宅的大小水缸;衣橱、橱柜样式简单,衣服分类叠放,用品各归各位,很是顺手;北阳台的木箱旁,大坛子、小罐子里腌渍着咸菜和鸡蛋,透出的味道沉淀着时光的香气;木框镶嵌着大理石的茶几和餐桌上,流动的是父亲做的美食,闲暇时,常驻的是父亲喜欢的一杯普洱茶。
父母的家乡远在冀鲁交界处的一个普通至极的村庄。当妹妹还在蹒跚学步时,父亲抱着一个牵着一个,母亲背着一个拉着一个带我们离开家乡,旅居多地,终在这座沿海城市扎稳脚跟,这倾尽心血购置的房子的角角落落,都仿佛是父母精心耕作的“责任田”。
父母住熟了这块地,我们明知道他们的不舍,为何还要三番五次求他们搬家呢?
我曾写过一篇《站》,描写了一幕母亲站不起来的场景。那日,母亲坐在理发馆门口台阶上,等着老板娘开门,打算理发后,去菜市场购物,以准备第二天的重阳节。坐了没一会儿,母亲就发现一个现实:台阶低于膝盖的高度,加之她的腿不好,她站不起来了。理发馆门前人来人往,我们问候的电话也不期而至,她却闭口不提,没向任何人求助。而是故作轻松地坐了一个多小时,到不得不去买菜,才抛开脸面,跪在地上爬起来的。
“站”不起的尴尬,母亲还没有来得及跟我们说,那一夜,父亲下楼拿报纸,被患有精神病的邻居重捶几拳。楼道里黑黢黢的,父亲的腿脚极不好,在被推搡间,踩空了好几次,他拼命抓住楼梯扶手,才没有摔倒。待终站稳后,父亲抱住比他矮一头,身形瘦小很多的邻居,还苦口婆心地劝着:你有啥事想不开呀,你说说,我听听……
待接到母亲的电话疯了一般地赶过去后,脸被打肿的父亲还命令我说:他有病,咱不怪他。
那一夜,估计我们都没有睡着。第二天,父亲的脸由红变青紫,走路时,他会不由自主地哎呦一声,足见他的腿的疼。见他做饭,我们连说“夺权”,他叹道:趁还能站着,给你们多做几顿吧!
饭后,母亲说了她站不起来的经过,再想到父亲前晚的境遇,我们姐妹一致劝说:为了最起码的人身安全,让他们搬离。
父亲故作耳背,沉默不语。
母亲看父亲阴郁的脸,说:你爸不同意,就别想了。在哪儿过日子,都挡不住会遇到这样那样不顺心的事呢。那年你大姐刚几个月,在老家宅子里,三更半夜的,有一个贼砸窗户、踹门许久,我和你姨用凳子桌子顶着,愣是没让他进来。那事不比这个大呀,咱不是又继续住了那么多年嘛!家,哪里有说舍弃就舍弃的呢?
母亲的声音并不大,耳背的父亲却听得真切,点点头,表示认可。
母亲还说,这老邻旧居的,都是亲人呢!好多次拎着重物上楼,都是楼上的伯伯,楼下的大侄子帮着拎的,就说昨晚的事,那邻居们也是围着一起帮忙,若不是他们,你爸肯定不是现在这样呀!
母亲的话,透出她的不舍,邻居慈善的脸庞在我的眼前晃过,冰火在心中碰撞,滋味难以形容。我们虽为子女,但不能尽孝身边,是他们用小到没有必要言说的细节,真真实实地帮衬了父母,也温暖了我们的心。
矛盾间,我们都沉默了。没办法,搬家的事情就拖延了下来,不知觉又是三年。
这不,几日前的一个异常闷热的夜晚,父亲照常坐在书桌前浏览新闻网页,母亲则已经脱衣沉沉睡去。
突然,母亲迷迷糊糊地听到父亲在喊:你嚷我干吗呀!我再看一会儿就睡了。母亲没搭理,继续睡。过一会儿,父亲又喊。母亲大声回应:我都睡了,你撒癔症呀?
母亲这样说着,突然听到真有人在喊,是一个女声,很高,很凄厉,仿佛在呼唤谁的名字。母亲坐起来,披上衣服,凑到窗边去听。这声音忽远忽近,伴随的还有一束光线,像是在寻什么。
母亲斥责父亲:别熬夜了,快睡!
父亲不情愿地关上网页,还没有走到卧室,就听到有人“啪啪”拍门。母亲颤声问。对方答:是我。
母亲不识这个声音,追问。对方答:我是你家邻居。
母亲仍辨不出是哪个邻居,还不开门。对方急了:快开门,快开门。母亲跟父亲一摆手势,两人都不吭气了。
说实话,母亲这样做,也是有缘由的。孩子虽多但都不在身边,加之几年前的那场意外,这深更半夜的,谁知道是谁?反正自己也没有做什么危害别人的事,于是老俩口都选择了沉默。
拍门声持续很久,见无人回应,那人跑到楼下,开始大声打电话。母亲凑到窗前,听。那女孩指着母亲家门牌号报警。母亲惊出一身冷汗,使劲地贴住窗户听了许久,这才弄懂,原来这女孩丢了狗,她报警说母亲藏了她家的狗。母亲年近七旬,耳不聋眼不花,怎耐已是夜半,楼下只有斑驳的月光,她打量了半天,都没有看清是谁,她暗寻思:谁的孩子呀!这事不是太荒唐吗?
很快,警察来问询,纵使家中无狗,警察要求女孩道歉,女孩仍谩骂侮辱,母亲被气坏了,追到楼下找女孩理论。撕扯间,围观的邻居将母亲护住,一起声讨那女孩。女孩仍一副傲慢狂躁的样子。
纵使如此,母亲都没有打电话给我,她跟邻居们念叨:俺家孩子身体不好,不能让她也跟着受罪。你,你这孩子,太不懂事了……
我是第二天清晨接到母亲电话的,母亲先问我吃了吗?再问大树上课去了吗?继之才说了前夜的事。
母亲说,她是一宿没睡,是坐,是站,是满屋子溜达,总是心慌慌的,好像随时都有人拍门一样。母亲还说,那女孩不死心,楼前楼后地围着转了一夜,声音凄厉得像鬼一样。
我吼:我去找她!
母亲忙阻止:你爸说了,不去找。这孩子打小没人管教,现在我们再去找,只能多生气,也改变不了什么。就算咱倒霉吧!你爸说:敬而远之就好,不招惹不讲理的人。
话虽这样说,我却不敢放下心,匆忙赶过去。只有五分钟的路,我感觉怎么也走不完。赶到楼下时,只见昨夜风吹大树,落了一地的国槐花,给人寥落之感。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女孩站在院门口,双手攥着手机,双目像探照灯一样,扫视路上和小院里的一切。我知道,肯定是她。我想理论,又想起母亲的话,于是沉默走过。我感觉她的目光追了我很远。而我的心,早在她耳畔呐喊:凭什么这样侮辱一对年过七旬的老人,凭什么让我的父母一夜胆战心惊。
上楼后,我坚决地说搬家。母亲仍一口回绝。
父亲不搭理我,拐着腿,从前阳台到后阳台,从厨房到客厅,可餐厅到书房,仿佛在巡视自己的田地。这边该施肥了,那边该浇水了。即便再贫瘠也是最好的田。就像这个家,即便在这里遇到过这么多不开心,他依然愿意守在这里。
母亲打开衣橱,依次指,这是你们谁什么时候的衣服,这件大的穿过二的穿过,三的也穿过,然后染了颜色,给小妹也穿过;这是哪个外甥的衣服,几岁的,十几的;这是……确实,不仅母亲熟悉,我们也未曾忘记过。
站在窗前,看那守在院门口的女孩,又看到来来又往往的老邻居,母亲说:昨天又亏了这些人了呀!想到父母最需要时,我们却没有在身边,是他们,撑着我的家人,心被抽紧,还未张口,母亲却仿佛读懂了,她委屈的泪水,吧嗒吧嗒地滴落,像个孩子一样哭泣不止。
我忽然理解了父母的不舍,故土难离呀!这个城市一隅,已被父母执拗地当成家乡。这个家乡里承载的,是他们对我们的爱。念,不舍;家,难离。
而当年,为了我们拥有更好的学习生活环境,父母愣是坚决地走出了他们的家乡,他们肯定是一步一回头,家乡融化在他们的眼睛里,变成思乡的泪,滴落在他们的衣襟,被疼痛的胸怀收藏。
那时我尚年幼,还不懂得。此刻,父母疼痛的守护,让我们读懂了父母爱的深沉。
父亲双手拽着栏杆,一步一步艰难地踏上一个又一个台阶,我看到的是父亲将疼痛如何决绝地踩在脚下;母亲唠叨父亲将报纸叠放的满哪儿都是,又默默地帮他换坏掉的台灯,我看到的是母亲用她的柔韧坚决地陪伴在父亲身边;父亲说,周末了,吃什么?母亲给我们打电话问,提出的菜单,都是我们爱吃的,而他们爱吃的,早已被我们同化;每次离开,母亲都会站在后阳台,伏在窗口,看着我们上车,跟我们摆手道别,每每回头望,总感觉母亲像站在村口,倚着老槐树,踮着脚尖,遥望着远行的我们……我看到的是家乡、田地、庄稼,生机与沧桑共存,寥落与萌发相融。
我还会劝,还会说。我知道,每一次劝,父母都会放在心上,用一次想象的离别,来深刻这份平实的念;而我们,也在用共面风雨的坚定,期许家人永沐阳光。
殊不知,父母的心中,我们就是阳光;我们的心里,父母就是阳光。一份深切的感念,伴随时光,悠悠同行。父亲的仙人球又开花了,白似雪,粉似霞,台灯下看报的父亲,伏在窗口守望的母亲,脸上漾着一份暖,念着,疼着,心生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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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写出来纠结,大约是因为拗不过父亲,又惦念他们吧!
一切因情而生,万事归于亲情。
念。心生感动。
祝福明月大哥旅途愉快!
切入点选得好,语言干净、凝练、恰当。向真真学习!
谢谢落雪姐姐温暖留评,书写的路上,我们一起携手前行。
父母,就是我们的阳光。儿女就是父母的全部。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此篇散文经过作者修改,在语言上更为凝练,主题意蕴更为突出,情感的表达含蓄舒缓,申请复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