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那是我在申城最为难的日子，为了找工作，带着仅剩不多的钱投奔到一个老乡胖子那，白天找各个公司面试，晚上在胖子租房的地上打地铺，说实话，我还是很感激胖子给我一席之地，虽然他女朋友的脸色不是很美，但为了找到工作前，手上的钱让我还是假装看不见。
　　 有一次我找了一个上午，找到位于一条巷子里的旅游公司，方看过我的简历后，说了句“对不起，你不是本地人。”
　　 那时申城室外气温已到35度，我满头大汉的跑过来，水都没喝一口，就站在公司大厅看了一眼，只因不是本地人而遭拒绝，我足足看了那个经理一分钟，然后爆发了小宇宙：“我擦！你瞎啊？我网上简历上写的清清楚楚，我是江城人！你没长眼啊！要外地人，打电话给我做什么！大热的天你耍我好玩啊！”水烘着我的脸通红，舞爪的样子吓的前台一愣一愣，保安过来驱赶我，努力平息下自己，时跟前台说了声：“对不起！”
　　 我回到胖子那的时候，正在被女友训斥，把他拉一边低声说：“我搬走吧？”
　　 “找到工作啦？”
　　 “没有，”我摇摇头。
　　 “那等找到工作再说，别理那娘们。只能说我能力有限，没房间给你。”
　　 其实在那一刻内心还是害怕他被女友征服，谁愿意自己的男人收留另一个女人。我望着他真诚的说了声：“谢谢。”
　　 胖子有些不好意思：“别，王强的事，我才不好意思，如果不是我……”
　　 “过去的事就算了。”
　　 我看着租房前的那个女生，正在费力的拧床单，他俩最近上夜班，剩我一个人呆在房子里，我把那本笔记本翻出来，一页一页的看，就那样睡着了。
　　 早上醒来时，胖子拿着我的笔记本：“叶子，你把这玩意烧了吧。”我没有做声，胖子女友想接过看看，胖子吧嗒点了枝烟，用打火机撩了笔记本，火苗的温度在这酷热的房间，烘干我仅有的水份。
　　 不想让胖子看见我心疼的样子，爬起来洗了把脸：“吃什么？我请。庆祝我重生。”
　　 胖子不客气：“两笼小笼包加一杯豆浆。媳妇，你要什么？跟叶子客气。”
　　 胖子女友跑了过来：“你请客？真的啊，我想吃龟令膏。”
　　 胖子不悦：“你一大早吃什么龟令膏？有毛病啊？！”
　　 我按住胖子：“行，还要别的不？”
　　 “再来一份生煎。”
　　 “好。”龟令膏十二块，我还有一百三十块，勉强请的起。
　　 中午的时候接了个面试电话，公司在龙岗区，从坪山过去有点距离，我收拾了两下就往那赶，在公交站等车时，胖子塞我几百块，我没拿，推给他：“现在手上还有，等我山穷水尽再说。”胖子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赶到面试点快四点了，人事文员好心带我去洗手间，稍微整理下直接进了总经理办公室。
　　 一个偏瘦的老头：高总，坐在宽大的皮椅里，他示意我坐下，让文员倒了杯水。
　　 “你以前在YS光学集团做人资？”
　　 “是的。”
　　 老头估计有点感冒咳嗽，他一边翻看简历一边憋的脸红：“不好意思，咳咳，YS光学集团已有上万人，你已经做到人资主管，能说下你咳咳咳的工作内容吗？”五分钟的交谈，他为了不打扰我的发言，压抑自己的咳嗽，我一时没忍住：“您这是伤风引起的咳嗽吧？”老头点点头：“前两天受了凉风。”
　　 “那您回去把老生姜切片，用可乐煲一下，一瓶煲成小半碗，睡前喝下，治风寒引起的咳嗽。”
　　 “嗯，好，今天就到这。”高总点点头。“稍后我会让人事文员电话告知面试结果，咳咳。”
　　 我想我大概又管了闲事。
　　 回去时，去调度起点站坐车，司机在招呼：“快点，最后一趟去燕子岭。”
　　 刚才在那家公司喝多了水，我现在有点尿意：“师傅，你还有多久开车？”
　　 “五分钟。”
　　 “师傅，你等我下，我去上个厕所。”
　　 “快去。”
　　 厕所骚气冲天，解决完出来那一刻，看见那趟车正徐徐开出调度站，我撒腿狂追：“师傅，等等我！师傅，等等我！”
　　 车上有人探出头：“司机说在前面站台等你！”
　　 我使着牛劲，尽力跑出刘翔速度，眼看要追上那趟车，它在站台停靠不到一分钟，又往前驶去，我上气不接下气：“师傅，等等我！”终于在路口红灯处拦下车子，我使劲拍门：“师傅，开下门！”
　　 上车坐下来，小腿一阵抽搐，满脸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电话响了，人事文员声音动听：“你好，叶子小姐，你已被我公司录取了，职位是人事主管，下周一带上相关资料前来报道，恭喜你，我叫洛子琪。”
　　 “谢谢。”我实在无力多说一句。
　　 明天周六，我赶到超市买了些收尾的海鲜，就是快死又没死的那种，超市阿姨拍着我的手：“你弄死的不算特价啊！我看着在。”
　　 胖子爱吃这个，今天他俩下早晚班，我可以做好当宵夜，吃饱喝足再睡。
　　 先给胖子发了信息，他顺便带了半只烧鹅，挽着他媳妇一块回到租房。
　　 饭桌上一瓶啤酒下肚，胖子搂过女友，醉眼矇眬：“媳妇，我告诉你，我跟叶子是这世上最纯情的朋友关系，不提以往，叶子，你看见了，漂亮吧？人家有学历有才华。”
　　 我给胖子倒酒：“喝酒吧，庆祝我找到工作。”
　　 胖子拉住我：“我是什么，就是一被社会嫌弃的渣虫，当初如果不是叶子，我还在马路上流浪，还能找到你这么好的媳妇？”
　　 我冲胖子乐：“你没醉，再喝一杯。”
　　 胖子站起来：“好！干！”一仰而尽，喝完直接钻桌底，他媳妇踹了他一脚：“就醉了？白长这么大个个！来，咱俩喝。”
　　 “好，干。”
　　 “嗯，边喝边说，你俩咋认识的？”
　　 我笑笑：“小孩哭娘，说来话长。”
　　 “不怕，反正明天休息。”
　　 两年前，我还在YS做人资。那段时间招普工特困难，也不知道咋回事，一大片工业园的人事在招工处像抢人，连拖带拉兼哄骗。还有的更损，直接挑几个漂亮的部门妹子站着吸引男工。
　　 我每天带着公司的宣传册，在职业介绍处守着，招五个走三个还是好的，现在应聘的年轻人，要双休，带独立卫生间的宿舍，每年一次旅游，这些公司都能满足。
　　 可那些活宝进工厂没工作几天，撒腿跑了，好不容易拦住一个问话，气的我差点吐血：“车间没有美女、帅哥，干活没味！”颠翻了我做人资几年来的信仰。
　　 中午去买饭，看见一堆人在路边围观，没心想管闲事，经过的时候，不小心掉了个硬币，弯腰捡的刹那，从围观人群的脚缝中伸出了一只黑乎乎的手，同时碰到了硬币。
　　 我有些诧异的看到一双眼睛，很黑，很明亮，但脸上却有一层灰土，眼睛主人看了看我，把手收了回去，从人群堆里挤了出来，“那个，”一个高个黝黑的胖子：“你那招工吗？我没身份证。”
　　 “招，但你没身份证恐怕不行。”胖子指了指我的外套，上面写着：YS光学集团。“我会打磨。”
　　 跟我说话的时候，胖子一直盯着我手上的凉面，喉咙滚过千军万马。
　　 我知道找工作的辛苦，每天都会碰到身上所剩无几的人，或是花光，或是被扒包。我将凉面递给他：“吃吧，我刚买的。”胖子像是做了某个天大的决定，踌躇了一下，接过凉面就在路边扒拉起来——“这面醋放少了，再加点辣椒酱更爽。”嘿，这小子。我笑笑转身往招聘点走去，不再搭理他。
　　 临近招聘清场，收到的应聘信息廖廖无几，小文员在抱怨：“想当初一说我们要招工，那都是自己到公司门口排队，现在，唉！烦啊！又要被生产部经理训了！”小姑娘学着高个经理的声音：“人咧？人招哪去了？”
　　 “怕什么，挨训也是先找我。”我动手搬桌椅。
　　 隔壁电子厂招聘挂了幅超大的宣传布，上面印着两男两女，什么厂花厂草。
　　 我不小心回神的时候，那两对厂花厂草直接朝我扑了过来，刚刚心里一惊，就见宣传布“呼”的一下被甩到另一边，想不到胖子的动作那么敏捷，那气势有点像古时战场的将军。
　　 出门在外，都爱认老乡，胖子和我一个市。
　　 这悲催的孩子，还信奉了申城遍地是黄金的传说，揣着五百块就来了，好歹一高中毕业生，结果没出三天，钱包就被扒了。
　　 山穷水尽，只好到小黑作坊上班，管吃管住，工资再讲。胖子机灵，呆了一个月就学会了打磨，寻思着找老板要点工资呢，这每天加到十二点，加班费都不少吧？结果胖子一问才知道，小加工厂要三个月才结一回工资，而且还要押两个月，胖子心想：“这不就是让人白干活么？”住的差不说，几个男的睡一通屋，吃就是管饱而已。
　　 胖子越想越燥的慌，半夜摸墙跑了。碰上我之前，已经流浪一个星期，有两天没吃饭了，正儿八经的说，就吃了一个包子。
　　 晚上我带他到大排档，他一个人吃了三大份炒河粉，吃的老板都目瞪口呆：“难怪长这么大个块头。”
　　 胖子怕有一米八，胳膊比我腿还粗，他边吃边含糊的回答我：“身份证在补办，快到了。”
　　 “还需要多少天？”
　　 “大概七八天吧。”
　　 “嗯，陈叔，我帮你找个不要钱的帮工，你儿子这几天不是回老家了吗？让这胖子在这给你帮几天忙，不要给钱，就给三餐就好。”
　　 “好咧，可以啊，这你家谁啊？”
　　 “我表弟，身份证丢了，准备到我这做事的。”
　　 胖子呆呆的放下碗：“我们虽然是老乡，但你凭啥相信我啊？”
　　 “就凭是老乡，还有我做人资看人的经验。”
　　 胖子拉住我的手，神情有点激动：“谢谢你。”
　　 我吓的赶紧收手：“别，不要提以身相许这事情，我不喜欢小男生，不好姐弟恋。”
　　 胖子摸头笑了：“你那么好，我怎么配的上。不如，我叫你姐姐吧。”
　　 “别，别！看你少年老成，你一叫我岁数就得往上加了！”我转头招呼老板：“陈叔，你晚上就让他在你这档口打个地铺，麻烦你几晚，等身份证到了，我就安排进车间。”
　　 “行，叶子发话，没问题。”我拿了一百块递给胖子：“等下去买点洗漱用品。”胖子的眼里泛着泪花。
　　 过了几天，我去排档找胖子，陈叔正咧嘴在笑：“我还说不让他进车间了，就在我这干，这小子脑袋灵光啊，都能给我炒两手菜了。”
　　 我还没来的及回答，胖子一脸欣喜的过来拉我：“叶子，我认得了一个你们公司品管部的经理，他说我可以去他部门，看，就是他！”
　　 如果说命运有劫数，那它一定让你在初次见它时的场景，安排的绚丽如花，好让你一头栽进去。
　　 王强正在和一群品管部的下属聚餐，在夏夜略暗的排档门口，他穿着白衬衣，站在长桌前，解了两颗扣子，袖子挽起，头发被汗水淋漓，眼睛映着排档门面里的灯光，胖子拉着我到他身边时，我闻到了一阵芬芳。
　　 “嘿，王总，这是我老乡叶子。”王强回头看见我，伸出手：“你好，王强，品管部”我笑颜拂面：“你好，叶子，人资部。”
　　 看着比我高一个头的王强，我想一定是奈何桥的孟婆汤没喝完，才会对他有种前世今生的感觉，在一刹那间，所有过往都是白活。
　　 我在接下来的几天，下班后，都会跑到陈叔排挡帮忙，而王强似乎和下属关系不错，总会在排档宵夜或聚餐。那几天，看见他的身影走过来，我心如战鼓。
　　 胖子身份证收到了，他拉着我到王强身边：“强哥，我明天就能进公司了，叶子让我问下你是不是真收我？”
　　 死胖子，我什么时候让你问了？当然，我还是配合的看着王强，他的面前有个小姑娘在抱怨，似娇似嗔，让人一阵酸意。
　　 胖子的出现打断了小女生欲滴的泪水。但王强有点反应过度，“呼”的站起来：“啊！是叶子，”他转头对小女生说：“看，人资部在这，你要是觉得品管部难做，可以申请调换部门，没事的。”
　　 我配合王强：“是啊，你想换可以，写个申请，经理签字就行。”
　　 “我才不换呢，哼！”小姑娘横了一眼，骄傲的嘟着嘴走了。
　　 王强装作擦了下汗，重新坐下：“现在小姑娘怎么了？想法太，太open了！”
　　 胖子好奇：“干嘛？她怎么了？”
　　 王强看了我一眼，有点不好意思说：“她，她晚上竟然在我宿舍门口等我！”
　　 胖子对王强涎着脸：“那是强哥长的帅有魅力，喜欢你的女生排成排。”
　　 王强又偷瞄了我一眼：“别瞎说，我是一个人。”
　　 我没有空闲聊，转身帮陈叔收拾桌子，但心里却乐开了花。
　　 胖子如愿进了品质部，那小子不错，很快就能独自对原材料进行检验。
　　 发工资那天，他把我叫到排档，点了几个菜：“叶子，先还你两百块。其余的下个月就可以给你了。”
　　 我一边客套一边倒啤酒：“不急，你先用吧。”
　　 胖子对于我喝酒的豪爽有点诧异：“叶子，你那么瘦，不会这能喝吧？”
　　 我笑笑：“干嘛，女生就不能酒量好？”
　　 胖子按住我，低声道：“不是，我是怕吓着后面的人。”
　　 “谁啊？”回过头，王强忍着笑站在身后，胖子赶紧拖过他：“今天我是感谢你们俩的，所以，请你们吃頓饭。”
　　 我在桌子底下踢胖子，心里咒骂他：死胖子，叫了别人也不提前跟我说！慌忙放下酒瓶，连瓶带杯都推给了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