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饭太稠了。”只听见老人在喃喃自语。
　　 “还是你说让给你舀稠的，嫌稠了就给你添些汤。”我说着顺手端起老人的饭去舀汤。又听见他说:“把我没吃完的卤肉放到我的饭里。”
　　 “嗯。”我急忙答应着。
　　 当我把饭端给了他，我回过身刚要坐下吃饭时，又听见老人说:
　　 “唉，天热，我不想吃肉了。”
　　 刚坐下还没做稳的我苦笑不得。又得站起身到他的饭桌边去捡肉，只看见他傻傻地望着饭碗里面的肉一个劲地说着:
　　 “我又不想吃肉了。”他抬头又傻傻地看着我。
　　 于是，我将饭中刚放入的肉又用筷子慢慢捡出。当我转过身刚要准备坐下吃饭的时候又听见他在问我:
　　 “唉呀，今天的饭怎么这么苦啊？”
　　 “啊？”
　　 刚要准备吃饭的我忽然被他这一问，惊了一跳。急忙回答:
　　 “怎么会呢？是不是你又感冒嘴苦啊。”他两眼盯着饭，又像个小孩傻傻地看了我一眼，一勺一勺地往嘴里送着饭。
　　 “还苦吗？”我试着又问了一次。
　　 “不太苦了。”他傻傻地笑着回答着。
　　 我看着智商像小孩一样的老人，心里像打翻了的五味瓶，又无奈，又心酸。于是，我急忙端起我的饭碗，赶紧想尝尝，是否如老人所说的那样苦。我大口大口地吃了几口，并未感到有苦味。我细细品尝着，还是没有感到有丝毫的苦味。当他吃完饭，我收拾碗筷时，他却不停地向我说:
　　 “我要走呢，我要走呢。”一个劲地抬着头，傻傻地望着我。我问他:
　　 “你去哪儿？又能去哪儿？”
　　 开始，我还以为瘫痪的他是否想家了？觉得好笑又好气。后来细细一想，家里无人，昨天拉他刚回家一趟，他不该是想回家吧。想到这，我忽然意识到，他是在说他要离开人间去西天，这预示着他生命的完结。当我再一次过去给他倒水时，他又对我诉说他的腿怎么这样瘦啊！我试着问他:
　　 “那你年轻的时候不也很瘦吗？那时候，只不过是你未病，行动自由，并不觉得瘦，而如今你瘫痪在床上，加上天热，整夜睡不着觉，当然就感到自己瘦了，热了就给你换个薄的被子。”只听见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
　　 “唉！我能磨到哪一天？”说话中夹着丝丝的伤感与无望。
　　 “磨到哪一天算哪一天吧！上一次你感冒不也说着同样的话吗？你还是好好地活着啊。”我一边给他换被子，一边给他说着。
　　 当我换好被子时，他又望着我，又看着被换的被子说:
　　 “唉，世上还是有好人啊！”我以为他又记起猴年马月的事了，又要喃喃自语，唠叨些啥呢，没在意他的说话内容，任他去说随声敷衍着:
　　 “嗯！坏人毕竟是少数。”接着，我也向他反问着说:
　　 “你无病时，一直是人们眼里的好人，可如今，你瘫痪在床，有谁领你的情了，有谁还能记得你？”他指着便桶和尿壶，像个小孩一样傻里傻气地说:
　　 “你是个好人。”
　　 “哦，我？”
　　 我惊讶地看着他。即刻我明白他要说的话了。转过身的一瞬，我眼里溢出了泪花。那泪花，我不知它是来自于一份感动？还是一份委屈？还是一份激动？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我在心里对着自己说着，下一世，我不再当好人，我要像小鸟一样自由自在地去飞翔，飞向蓝天，飞向远方……
　　 我清楚地知道，自老人瘫痪以来，与外界脱节，孤独让他对未来充满了绝望。那种求生的欲望不难看出。我默默地听着他无規则的絮絮叨叨，不管他说的对与错，还是他说的东说的西，我都随声附和着，哄着他。给予他活下去的信心与希望。强忍着心中的烦恼与不快。自2014年老人瘫痪以来，一直都忙忙碌碌的老人一下子瘫了，遇上谁谁也不能接受，谁的内心也不能平静。我每天哄着他，如同哄着小孩一样。
　　 其实，老人七岁失母，年幼的他是善良的二妈，二叔拉扯长大成人的。读过不少的书，在工地承包过不少的木工活，在外饱尝了生活的酸甜苦辣。可他一直对他的身体爱惜如命，他一直保持着很好的生活习惯。他每天起得很早，活动着身体，自己的房间收拾得井井有条。他的穿着也极其将究，衣服虽然很朴素，但很整洁，走起路来很挺直，对于自己脱的鞋子从不随意乱放，都有固定的地方。每次农闲后，不是和人们打牌取乐就是在家诵读一些古书，亦或去田间转悠，从不浪费时间，亦或给孙子讲一些为人处事的大论。一生勤劳持家，这样的一个老人怎能闲得住？自己能干的事怎能愿意去麻烦别人？可如今，历经苍桑的他，苍天给了他后半身的生活，竟然是瘫痪，生活不能自理，每天只能活动在方寸，仅仅二十来个平方的出租屋里度过，这对他是何等的不公平啊！多少个日子里，我偷偷站在角落，听见老人轻轻地在叹息，这叹息在空旷的屋内特别显得沉重！偶尔听见他跟儿女在电话里说几句贴心的话，那声音里充满着无限的悲凉和凄楚，伴随着他的泪水，他的泪，应该是他一生苦难的浓缩吧。他的每一滴泪，都珍藏在我的心头，若是溢出来，那将会成为一片大海。
　　 作为他们的儿媳妇，当我深知老人生前历经的苍桑和一串串辛酸故事后，又怎能将每天的烦恼与不快泼洒？我只能将所有的不快与烦恼隐藏，忍痛割爱地放下手中挚爱的笔，偶尔心静了再续未完成的稿子。每天看着文友们一篇篇优秀的文章在眼里滑过，猛然想起那些心中想好的题目，拟好的纲目已隔置了很久，很久……
　　 我每天小心翼翼地做着事，稍有情绪，都难以逃脱他敏锐的眼睛，稍不留神，都会引起他的猜想，让他对未来的生活失去信心。上一次他换下了脏衣服，由于连续几天供水不足，我随手将脏衣服往闲床头一扔，等供水正常了再和老公干活的脏衣服一起洗。谁知，第二天，由于高温，当给他换单薄衣服时，发现他换下的脏衣服怎么又穿在他的身上，那种难言的疼让人苦笑不得。瞬间我明白了，他以为我扔床头的脏衣服是因为嫌弃他而不愿意洗的，所以他又穿在身上。当我问到他怎么又把脏衣服穿在身上时，他吞吞吐吐地说着:
　　 “不太脏，还能将就着穿几天。”很明显他是在塘塞着我的问话，我故作不知道他的意思说:
　　 “你这不是自找苦吃吗？换衣穿衣又得浪费一大会时间的。现在有水了我抢着洗呢，你何时能换下？”这时他才慢吞吞地说:
　　 “就是啊，这衣服是圆领，我穿它穿了我一身的汗呢。”又听见他说:
　　 “那你一样是个洗，就给我找个干净的裤子，把我穿的这个裤子顺便也洗一下。”很明显，他很爱干净，又怕麻烦我。于是我找给了他干净的裤子，对他说:
　　 “以后衣服脏了就换下，攒在一起我抽空用洗衣机洗，很方便的，我每天的闲时间不多，有兴致了还想上一会儿网，把你们老一辈人的苍桑写下了让后人看。”他一个劲地说:“委屈你了，我成了你们的累赘了，你妈走得早，苦了你。”我不知他说的妈是指娘家的妈还是婆家的妈，总之，两边的妈都已去世二十多年了，都是在极度困难的时期抱病而亡的，只相差两三岁而已。也许他的话触到了我的心痛处，多少往事，多少委屈，多少酸苦，一下子都化为滴滴泪珠涌出。我急忙转过身，随声附和着。他哪里知道，我真正的烦恼在于他们不能正视现实，不能乐观地对待人生。有谁能知道，当老公和他意见不一致，他们各持己见，互不理解时，我的心就如刀割一样痛。
　　 前不久，家里置新房，有许多活老公一个人完成不了，必须我去帮忙。这就意味着老人无人照看，店铺得关门。那天天刚亮，老公决定拉上老人一起回家，一来我在家能照看老人，二来我能帮老公干活。也怪老公事先没跟老人商量，谁知这一决定惹怒了毫无准备回家的老人，他极不乐意回家。于是一场激烈的争吵拉开了序幕，只听见老人气呼呼地说:
　　 “你们爱干啥就干啥去，别管我。”老人气呼呼地说着，他一个劲地埋怨着儿子把他拉来拉去的。老公也豪不示弱就冲着老人大声嚷嚷:
　　 “我们回家干活，白天干不完还得加班，晚上不回来，谁照顾你呢？恰好邻居也回家了，就是托靠个人也没有。”老公大声向老人解释着。
　　 “你把我怎么拉来的就怎么拉回去”老人瞪着两眼嘴里嘟噜着。他示意让我给他准备他的生活用品以及盛大小便的器皿。站在一旁的我，目睹着他们父子针锋相对的对话，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惆怅。生活都不易啊！看着老公背着老人的背影，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心中好像是打翻了的五味瓶，各种味道都有，生活的无奈让他们对未来失去的信心。生活还得继续……
　　 生活，是一杯酒，包含着人生的酸甜苦辣。
　　 生活，是一首歌，唱不尽人生的苦苦乐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