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江山红颜(历史小说) ——【星月诗话】
人物简介:
细君公主——江都王刘建的女儿、武帝的同父异母兄弟刘非的孙女。公元前105年与乌孙国王昆莫和亲,后嫁予昆莫之孙军须靡,生女少夫后病逝。
解忧公主——名刘烨,皇室之后,原史书令刘荣之女,刘戊之孙女,被封为解忧公主,公元前102年与乌孙国王军须靡和亲。
冯嫽——刘烨的侍女,随刘烨来到乌孙国,后嫁给乌孙右大将刚烈,多次出使西域各国,为乌孙和汉朝联盟立下了汗马功劳。
昆莫——名奢骄靡,乌孙国王。
军须靡——昆莫之孙,昆莫去世后继位。细君公主的第二任夫君,解忧公主的第一任夫君。
娜哲——匈奴公主,军须靡的左夫人,与军须靡生子泥靡。
翁归靡——军须靡叔叔之子,人称“肥王”,军须靡病逝后继位,解忧的第二任夫君。
哈利花——匈奴公主,翁归靡的左夫人,与翁归靡生子乌就屠。
泥靡——军须靡与匈奴公主娜哲之子,性格暴烈,人称“狂王”,军须靡死时尚幼,翁归靡病逝后继位,解忧的第三任夫君。
元贵靡——翁归靡与解忧之长子,泥靡死后继任乌孙国王,人称大昆弥。
乌就屠——翁归靡与匈奴公主哈利花之子,杀死泥靡欲称王,后被封为乌孙国王,人称小昆弥,与大昆弥元贵靡平分江山,后来纷争不断,自此以后乌孙国力大为减弱。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楼下响起,刘烨抬了头,向楼道口望去。
“小姐,小姐!”丫鬟冯嫽喘着粗气一溜小跑上了楼梯。
“嫽儿,什么事?”刘烨把正在看的那本史书放在了一边,看着满面通红的冯嫽,好奇地问道。
丫鬟冯嫽把汗水浸湿的头发掠到鬓角边,气息未定地说:“小姐,王宫里的李公公来了,老爷让你快去客厅接旨!”
刘烨一惊,缓缓站了起来,虽然她脸上没有露出惊惧之色,但心里却着实感到了不安——因为自从她记事起,就从未见过宫里的人来自己家里。
汉景帝时,朝中发生了一起史称“吴楚七国之乱”的叛乱,她的祖父刘戊也参与其中。这次动乱不久就被朝廷镇压,刘家也因此遭受了灭门之灾。祖父祖母被枭首示众,父亲被免职,家产被没收充公。刘烨出生时,祖父早已故去三十多年,刘家早已经衰败,靠着父亲做私塾先生艰难度日。
刘烨虽然在贫寒的家境里长大,但在父母的教养下,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父亲刘荣曾经是朝里的史书令,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母亲燕氏是一个文官的女儿,知书达理。良好的家教让刘烨显示出与一般的闺门女子不一般的见识和气质。
刘家已很长时间没有和朝廷打过交道了,景帝驾崩后,武帝刘彻继位,他很少关注刘荣这个反臣的后代,他只知道这个破败的家族已经对他的江山构不成一点儿威胁,直到前几天,他才想起刘荣的一家。
刘烨来到了大厅,看见父母都低着头跪在客厅里,在客厅中间的那张中堂桌边的太师椅上,傲然坐着一位气势凌人的白眉白发太监——他就是当今皇上最得宠的内务总管李宽,他的身后站着两个身穿蓝色宫衣的小太监。
刘烨低下头,慢慢进了客厅,她轻轻撩起外裙,跪在了母亲的身边。
“你就是刘荣的女儿,刘烨,是吗?”李公公那故意拉长的慢条斯理的公鸭般的嗓音让刘烨身上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是。”刘烨轻声回答。
“刘烨,抬起头来,让咋家看看。”
刘烨慢慢抬起了头,她眼神低垂,不敢看面前这个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怪物”。
李公公看着跪在地上的刘烨,只见这个不满二十岁的女孩子肤色白净,秀气的蛾眉下是一双俊美的大眼睛,姑娘眼睑低垂,浓密的眼睫毛遮住了两汪秋水,清秀的脸庞透出一种优雅的美丽。
李公公微微点了点头,他站起身,身后的小太监递给他一个布轴,他接过来缓缓撑开,扯着那尖锐的公鸭嗓子大声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宣原史书令之女刘烨前往乌孙国和亲,即日进宫,不得有误。
钦此
刘荣,接旨谢恩吧!”
刘荣战战兢兢接过了圣旨,用颤抖的声音大声说道:“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公公一边往客厅外走一边说:“你们准备着,午后申时我再带人来接刘小姐入宫,只许带一名随身丫鬟伺候……”
李公公走了好久,李荣一家人才慢慢清醒了过来。
母亲燕氏一把抱住女儿痛哭起来。
刘荣叹了一口气,泪水顺着他那饱经沧桑,皱纹密布的脸上流了下来:“夫人,别哭了,圣命难违,快去准备吧!”燕氏哭哭啼啼地说:“老爷,烨儿这一走还能回来吗?”“或许能,或许就……”刘荣咽下了后面的话,其实他心里明白,已到了知天命之年的他此生恐怕再也难以见到自己的小女儿刘烨了。
刘烨没有哭,她低声安慰着父母:“爹,娘,女儿长大了,总有一天要离开双亲的,你们就当我远嫁了吧!”“是啊,是远嫁,很远很远……”刘荣叹息着。
刘烨扶着母亲去收拾要带的物品了,刘荣吩咐家丁叫来了伺候女儿的两个丫鬟——冯嫽和翠儿,他简要说了一下刘烨要去乌孙国和亲的事,然后问两个女孩:“朝里只让你们小姐带一个随身丫鬟,你们两个谁去?”
两个女孩都没有吭声,她们心里明白,此一去就是和家人的生离死别。
“翠儿,你去吗?”刘荣对个子高一点的那个女孩说。
“老爷,奴婢任凭老爷吩咐,老爷让奴婢去奴婢就去……”翠儿的眼睛看着地面,低声说。
刘荣叹了一口气,眼睛转向了冯嫽:“嫽儿,你呢?”
冯嫽说:“老爷,奴婢愿意陪小姐去乌孙国!”
“你要想清楚了啊,乌孙国远在西域,气候也不好,离我们这儿很远很远,这一去就怕永远回不来了……”刘荣看着这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子说。
“老爷,奴婢八岁的时候父亲就把我卖到了你们家,这些年来,家里从来没有人来看过我,老爷和夫人对奴婢恩重如山,小姐待奴婢更是如同亲生姐妹,奴婢愿意陪小姐去乌孙国,好好照顾小姐!……翠儿家还有老父老母要她照管,老爷就让奴婢去吧!”
“好孩子,我们没有错待你!从今以后,你就是烨儿的亲姐姐,我就把烨儿交给你了!”
申时,内务总管李公公带着几个太监和宫女来接刘烨了。
燕氏肝肠寸断,抱着刘烨不肯松手。
李公公有点不耐烦了:“刘荣,你难道想违抗圣命吗?延误了时辰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刘荣叫来了两个家丁,使劲儿掰开了燕氏抱着女儿的手。
刘烨从轿子里探出头,她泪眼朦胧地看着颤颤巍巍紧跟着轿子的父母,哭着叫道:“爹,好好照顾娘!你们要保重啊!”刘烨知道,此一去就是和父母的生离死别,透过朦胧的泪眼,她把父母那苍老的身影永远定格在了脑海里。
此时,未央宫里花烛高照,灯火通明,一派歌舞升平的祥和景象。汉武帝正在大摆宴席招待乌孙国的迎亲大使翁归靡,他们正等待着刘烨的到来。
翁归靡是乌孙国国王军须靡的叔伯兄弟,他身着乌孙国朝服,略胖的身材魁梧健壮,因为翁归靡勇猛善战,而且足智多谋,所以深得军须靡的器重。这一次南下中原,考虑到路途遥远,沿途还可能遇到匈奴派来的武士伺机暗袭,军须靡就派他带队来迎亲。
汉武帝刘彻坐在大殿里的宝座上,他不时微笑着举杯向翁归靡劝酒,但他那略显焦躁的神情还是难以掩饰他的担忧和不安。
忽然,一名身着蓝色宫衣的小太监匆匆跑进大殿内,高声禀报:“启奏陛下,原史书令之女刘烨在殿外迎候!”
汉武帝一挥手,正在大殿上翩翩起舞的宫女们悄然退下。
“召。”
“喏。”小太监弯着腰匆匆退了下去。
殿外依次响起太监们的高声叫喊:“宣原史书令之女刘烨进殿见驾!”
不久,一个娇弱的女子站在了宫殿门前。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了这个女孩子身上。
只见这个女子身材娇小,身量苗条。身穿一件黑色的丝绸绣花长裙,外面罩着一件紫色的披风,脚踏五色祥云翘头履。女孩黑发高挽,乌云般的发髻上插着一支黄金步摇凤钗,耳边佩戴着一朵红色的牡丹绢花。她肤色白净,明眸皓齿,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顾盼生辉。
刘烨神色自如,缓缓进入殿内,弯下身子款款施礼,她轻启朱唇,说话如莺声燕语:“罪臣之女刘烨拜见皇上!”
汉武帝瞅了一眼下座的翁归靡,当他看见翁归靡眼中那赞许的目光,心里不由得大大松了一口气,他微笑着抬抬手:“刘烨平身回话!”
“谢万岁!”刘烨站起身,退到一边。
“翁使者,您意下如何?”汉武帝征询地问翁归靡。
“嗯,很好。这个刘烨姑娘比细君公主还要漂亮,大王见了一定喜欢!”翁归靡大笑着说道。
汉武帝也笑了:“好,只要使者满意就好!刘姑娘是皇族之后,知书达理,一定会让大王满意的!使者准备何时启程回国?”
“明天一早就动身启程,我们出来快一个月了,大王一定很挂念。我们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
汉武帝吩咐身边的李公公:“李公公,你带翁大使回殿歇息。”他又转向翁归靡:“使者明天还要赶路,早点去歇息吧!”
翁归靡站起身,向汉武帝抱拳施礼,然后带着属下出殿去了。
汉武帝叫道:“刘烨。”
刘烨走过来跪倒在地:“臣女在。”
“匈奴数年来一直对我朝虎视眈眈,兴兵作乱。我们只有和乌孙国世代交好,同仇敌忾,联合抗敌,才能消除战乱,国泰民安。几年前,细君公主远赴乌孙国和亲,使我朝得以和平数年。可惜细君公主命不久长,前几个月病逝了。现在,乌孙国再次来求亲,朕只有让你担此重任了。”
“谢皇上不嫌臣女鄙陋,委以此重任。”刘烨屈身说道。
“刘烨,朕特赐你解忧公主的封号,以朕义女的身份前去和亲。朕还要恢复你父亲刘荣的史书令官职,等总务部造册后就可以上朝任职了,这样你到乌孙国也可以安心了……”汉武帝慷慨地说。
刘烨再次跪拜谢恩:“多谢皇恩浩荡,臣女感激不尽!”
汉武帝吩咐宫女带刘烨一行人去偏殿休息,刘烨向皇帝拜别后出了大殿。
偏殿里,除了汉朝的几位老宫女,还有翁归靡从乌孙国带来的几位精通汉话的精壮仆女。她们向刘烨简单交代了一下乌孙国的风俗礼仪,就退下了,只有冯嫽一个人在里屋伺候刘烨歇息。
时值中秋,窗外一轮圆月把清冷的光泄进屋内,蛐蛐儿和一些不知名的秋虫在某个角落发出低鸣,偶尔有一只萤火虫从窗格子里飞进屋内,秋风阵阵,吹动着窗外的竹林,发出飒飒的声响。
冯嫽躺在屋内的小床上,发出轻微的鼾声。刘烨没有一丝睡意,她躺在竹床上,目光炯炯,看着窗外的圆月,她的心里一阵酸楚:中秋节快要到了,我却在这个举家团圆的日子背井离乡,远嫁他国。她想起了家里的爹娘,想起了他们相互扶携着追着轿子奔跑的身影,泪水再一次从眼角流出……
刘烨又想起了那个叫细君的女子。对于细君,她并不陌生,只是没有想到两个人的命运会如此相似。
刘细君原是江都王刘建的女儿、武帝的同父异母兄弟刘非的孙女。早在公元前121年皇室的互相倾轧中,细君的父亲刘建和母亲成光就以谋反罪被处死,家族受牵连也被夷灭三族,细君因是幼小的女孩得以幸免,但身价却因此一落千丈,她是靠父辈亲戚的怜惜才得以长大成人的。
公元前115年,乌孙国王昆莫派使者出访汉朝,使者亲眼见到汉朝的富强,深感不虚此行。昆莫听了使者的汇报,不由对汉朝产生了仰慕之情,他派人送来一千匹良马作为聘礼,表示愿与汉朝通婚,武帝就从宗室女中选中刘细君嫁与昆莫。
细君跟着迎亲的使者来到了乌孙国的国都赤谷城,国王昆莫举行了盛大的婚礼仪式来迎娶美丽的细君公主,可是漫天的沙暴和狂风卷走了细君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渴求和盼望,眼前身着红色喜服的新郎倌昆莫竟然是一位满头白发,年过七旬的老人,他足足可以做自己的祖父了!
虽然依然保持着皇族的高贵身份,但皇族的荣华富贵却与细君无关。历代的和亲都是由皇上在家境破落或衰败的有皇族血统的家族里挑选的,如果不是去偏远的蛮夷之地和亲,谁会注意到她这个罪臣之女呢?身世的坎坷和世事的冷漠,使柔弱的细君过早地尝到了人生的苦难和无奈,面对着这个白发苍苍的夫君,细君更加愁苦不堪。
可是好景不长,两年后昆莫病逝,临死前他立下遗嘱,让细君按照乌孙国的风俗嫁给自己即将继位的孙子军须靡。
这显然与细君从小受到的道德伦理相悖甚远,细君抵死不从,并上书汉廷请武帝为自己作主。
武帝虽然很同情细君的不幸遭遇,可对他而言,政治需要永远是放在第一位的。他回书细君,要她为国家大计着想,按乌孙风俗行事。细君无奈,只得含泪顺从又成为新国王军须靡的妻子。
据说,细君在为军须靡生下女儿后不久就去世了,这才有了乌孙国的再一次求亲。
虽然与细君从未谋面,但有关细君的一切刘烨还是时有耳闻的,以前她只觉得两个人的身世有些相似,没想到,她会走上和细君完全相同的和亲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