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环紧扣步步推进
　　 ——评杨传球长篇小说《破碎的花瓶》的情节设置
　　
　　 不久前才读了杨传球的长篇小说《燃烧的画布》，现在又看到了他的新作《破碎的花瓶》，令我十分欣喜。这部12万多字的长篇小说，以优美流畅的文笔，讲述了一个年轻美女梅萍被金钱和权势所腐蚀，迷失自我，迷失人生方向，逐渐堕落走向毁灭的悲剧故事。同时，小说以大量篇幅揭露了在国有企业改革的时代背景下，以樊冲为代表的腐败分子利用职权损公肥私，侵吞国有资产的罪恶行为。典型的人物，典型的环境，使小说以艺术真实再现了人们熟知的社会真实。
　　 在叙事性文学作品中，小说的表现手法是最为多样和自由的。特别是在长篇小说里，写作的所有表达手法都可以采用。它可以吸收各种文学体裁的表现手法和艺术长处来讲述故事情节，全面、具体、细致地描写人物形象，展示人物的内心世界。小说离不开故事，故事离不开情节的设置。因为人物形象的塑造及人物性格是在故事情节的发展中形成的。《破碎的花瓶》能够紧紧地抓住读者的心，牢牢地吸引读者的眼球，靠的就是作者高超的语言叙述技巧，精心设置的故事情节。
　　 这篇小说以富有戏剧性的情节和环环紧扣、步步推进的形式，为读者勾画了具有悲剧美的完整的生活图景。小说的故事总体上是按发生、发展至结局的顺序来安排的。其中根据情节发展需要也有倒叙、插叙和补叙。小说一开篇就展示了梅萍与韦力的失败的恋爱关系，为故事的结局埋下了一个伏笔。
　　 梅萍天生丽质，能歌善舞，她从读高中时就是男生追逐的对象，读大学时又被选为校花。在许多女生眼里，她是令人羡慕嫉妒的。在男同学心中，她就是最理想的白雪公主。一封封求爱信不断地向她飞来，本想静下心来学习的她，芳心也渐渐动摇起来。上大二的时候，她与一个叫韦力的硕士研究生好上了。可是在梅萍即将毕业的时候，这个其貌不扬、家境贫寒的硕士生却跟另一个并不漂亮的女生祝霖结婚了。只因为祝霖的父亲是省里的一个厅长，可以帮他安排个好工作。
　　 梅萍毕业离校之后，没有在省城找工作，一个人悄悄回到了家乡合阳市。她的情绪低落到极点。为了躲避男人们的追逐，她常常一个人躲在家里看书或上网。作品叙述到此，插入了梅萍与高中同学宋阳和祁戈的一段往事，又埋下了一个伏笔。那年他们刚刚升入高中，分座位时，梅萍被老师安排到祁戈旁边坐。由于祁戈每天都有搞不完的小恶作剧，影响了梅萍上课，后来老师给她调整了座位，将祁戈调到最后一排的单人位子上，把宋阳调到梅萍身边。宋阳是全年级公认的“作家”，作文总是拿第一。当时宋阳很喜欢梅萍，每天都要给梅萍写字条、写情诗，把梅萍捧成女神、白雪公主，他愿意为梅萍牺牲生命。当初梅萍也曾被感动过，甚至爱上他，然而现在当她再次面对宋阳时，心里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韦力的背叛，使她对所有的男人都充满了敌意或怀疑，总觉得男人都是韦力那样的东西。宋阳在同学聚会时的出现虽然让她有些心动，但回想起几年来对宋阳的冷落，她又有些愧疚，她不想在刚刚被人抛弃时就投入宋阳的怀抱。她有自己的骄傲，她不愿意被人同情，她要向老同学证明，凭自己的能力和美貌能混得比谁都好。
　　 在一次跳舞中，梅萍认识了年轻的老板陈岭华。他们的交往日渐频繁。陈岭华经常约她吃饭跳舞，有时候也逛商场，只要她看上的东西，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给她买下来。渐渐的，她的戒备就没有了，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把陈岭华当成了情人。梅萍的人生轨迹从此发生了根本的改变。这是作品埋下的又一个伏笔。
　　 大学毕业一年多以后，梅萍觉得老在外面混没有意思了，在父亲苦口婆心的劝导和好友的牵线搭桥下，梅萍来到省城应聘进了大型国企环球电器厂。在梅萍面试的那天，她漂亮的脸蛋和性感高挑的身材一出现，就震惊了报考环球电器厂的所有竞争者，有些人甚至调侃道，她是报考电影制片厂走错门了吧？谁都没有想到报名的大学生中还有这么一位绝色美女。作为面试考官之一的厂部办公室主任当时就暗暗决定要直接将她安排到厂办。进入厂办没几天，梅萍在给李厂长传送文件时，李厂长才知道厂部办公室来了位大美女。他立即找周主任问了问情况，又把梅萍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和她聊了一阵后，便决定把她留在厂长室，职务是秘书兼礼宾接待，陪同李厂长出席各种宴会招待会等应酬。于是，厂部的人都叫梅萍“迎宾花”。很快，梅萍又被本厂的男职工们捧为厂花，成为男职工们心中的女神。一年多以后，梅萍参加该市首届选美大赛，她一举夺冠成为了“市花”。
　　 梅萍成了环球电器厂一道亮丽的风景，这使很多与环球电器厂有来往的大公司老板心痒痒的，都想亲眼看看这个大美女。老板们为了博得梅萍的欢心，争取到一次与梅萍共舞或卡拉OK的机会，争相给环球厂开出优惠条件，这让李厂长初步认识到美女的价值。长江电子厂的厂长樊冲最喜欢向梅萍献殷勤，每次参加聚会总要私下塞给梅萍一些贵重的礼物，赢得了梅萍对他的好感。为了表示他的诚意，樊冲给环球厂提供的电子元器件也由原先的先款后货，变成了先货后款，甚至常常无限期延缓还債期，以致欠长江电子厂的货款越来越多，樊冲就成了环球最惹不起的贵宾，他每次一来，李厂长必定叫梅萍亲自接待，生怕有所闪失。后来，樊冲为了不可告人的私欲提出要把梅萍调到长江厂，李厂长迫于债务压力也只好无奈答应。梅萍跳槽以后，被安排在樊冲身边工作，自然就成了这条色狼的一道美味。
　　 小说的情节一环扣一环，紧紧相连。作者在这里插入了樊冲在十几年前的一次艳遇。那时，三十多岁的樊冲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虽然还不是厂长，但也已经做上长江电子厂分管供销的副厂长。由于业务关系，他经常出差深圳，考察或洽谈业务，有时还要住上一段时间。久而久之，他结识了深圳不少商界人物，谙熟了市场的行情，便利用手中的权力，私下在深圳以他母亲的名字注册了一家私人公司——大洋电子贸易公司，揽下了本厂的部分供货业务。有一天他来到夜总会消遣，邂逅了歌后夜莺。夜莺小姐非常漂亮，有着仙女一样的气质。他不断地向夜莺献殷勤，又用物质引诱夜莺，终于将夜莺征服，由他包养起来。从此，他出差一到深圳，就和夜莺同居生活。为了大洋公司的发展，樊冲让夜莺辞去了夜总会的工作，任命她做了公司的副总，代他管理公司。当樊冲第一次看到梅萍时，他就觉得梅萍与夜莺很相像。这里，作者又埋下了一个伏笔。
　　 樊冲脚踩两只船，“两头兼顾”，一方面做着国有企业的官，一方面挖着国有企业的墙脚。为了攫取最大的利润，录像机的热销并没有让他满足，他的眼睛又瞄向了彩电市场，想用录像机赚来的钱，再搞一条彩电生产线，这样不仅长江厂会产值利润实现再翻一番，而且，深圳的大洋电子贸易公司也会跟着发财。省经委原则同意他们厂自筹资金上一条彩电生产线。为了拿到银行贷款，他就叫梅萍去色诱银行行长。宴请行长的那天晚上，令梅萍吃惊的是，行长竟是几年前与自己有过一夜情的陈岭华。就因为这层关系，陈岭华将贷款发放给了长江厂，而梅萍也因此让樊冲不敢小瞧。
　　 事有凑巧，长江厂生产的电视机发生了爆炸伤人事件，还烧了半间屋子，来采访这次重大事故的记者竟是梅萍的中学同学宋阳。宋阳秉承记者的职责和良心，坚持要予以曝光，却因总编与樊冲私下勾兑而变成了权钱交易，让宋阳气愤难平，遂即辞职考入了省报。在这里，作者塑造了一个有正义感的记者形象，以之与陈岭华等丑类进行对比，也为以后的故事发展做了进一步铺垫。
　　 不久之后，长江厂因偷税漏税东窗事发，樊冲又想利用梅萍去摆平税务局长，谁知税务局长油盐不进，正在无可奈何之际，梅萍得知税务局长竟是初恋情人韦力，便主动与之联系，重温旧情。韦力本来就觉得对不起梅萍，面对梅萍为长江厂求情就答应帮她，也算是为自己曾伤害她而做出的补偿。就这样，长江厂偷税漏税的事又被梅萍摆平了。而这，又为小说矛盾的总爆发埋下了又一个伏笔。
　　 正在这时，中学的同学祁戈从广东回来，这个学习成绩很差、调皮捣蛋的“小痞子”如今已成了腰缠万贯的大老板，而他对梅萍的暗恋与日俱增，竟发展成了狂热的追求，一回来就展开了对她的攻势。这是梅萍做梦也没有想到的。而祁戈的出现，又使小说情节生发出一条新枝，变得更加曲折迷离，梅萍的命运也增加了新的不确定性……
　　 省政协副主席祝新民到工厂来视察时，年轻貌美梅萍竟让这个年逾花甲的老头一见钟情。这个道貌岸然的高官，竟动起了娶她为妻的心思，便托樊冲牵线搭桥。由于樊冲有事要求祝主席，只好去说服梅萍，撮合他们的婚事。但梅萍却以年龄悬殊为由，迟迟不肯答应。
　　 与此同时，长江厂开始了企业重组改制进程，国内的一些企业常常有人来厂了解情况，深圳大洋电子贸易公司也派来了代表，频繁约长江厂高层会面。一天，梅萍代表厂方去看望深圳大洋公司的副总经理叶影，无意中发现叶影原来就是自己多年不见的妈妈。后来她又发现，准备兼并重组长江厂的，其实就是樊冲自己办的深圳大洋电子公司。十几年前樊冲就在深圳注册了这家公司，然后利用权力承揽下了长江厂绝大部分电子元器件的供应，通过这种手法，赚取长江厂的钱。整个兼并重组其实就是樊冲自编自导自演的私吞国有资产的闹剧。而这个叶影，就是樊冲在深圳包养的一个情妇，艺名叫夜莺，以后改名叶影进了大洋公司并做了该公司的副总经理，替樊冲看管着这个公司。这时，梅萍才明白，原来这么多年来，母女俩都在给樊冲做情妇！
　　 就在她陷入绝望之中时，好朋友卢蕙与宋阳结婚的消息触动了她。“失去了以后才知道珍贵，这时候她忽然觉得宋阳有很多可爱之处，错过他多少有些可惜。”她既为失去宋阳感到一点后悔，也使她认真思考起与祝主席的婚事，她以为依靠祝主席的权势或许可以拯救自己，使自己重新获得幸福，便答应了祝主席的求婚。一个星期天，梅萍应邀来到祝主席的住处，准备商谈结婚的事宜时，她才突然搞清楚，祝主席的女儿便是自己的同学祝霖，女婿竟是自己的初恋男友韦力，银行分行行长陈岭华则是祝主席的外甥。原来这个祝新民就是初恋情人韦力的老丈人，陈岭华的舅舅。以前的冤家对头，竟然都聚头了……
　　 小说叙述到此，多条铺垫和伏笔开始发力，矛盾的总爆发已经箭在弦上，势头如黄河壶口瀑布，陡然出现巨大的落差和转折，顿时激起惊涛骇浪，使作品跌宕生姿。“梅萍只感到眼前一片茫然，她越想越觉得丢脸，脑袋胀得像要爆炸一样。她只想赶快逃开，离开这世界越远越好。”几天后的一个晚上，电视新闻播出了梅萍服用大量安眠药自杀的消息……
　　 小说的故事情节是虚构的，但虚构并不是胡编乱造。虚构情节的前提是艺术的真实，即是符合人的社会关系的本质、生活逻辑和事物发展规律的真实，这种真实体现着合情合理。长篇小说《破碎的花瓶》对于情节的安排，就做到了合情合理，能使读者信服，能产生审美趣味和有益的启迪。小说内容看似描写风花雪月，其实它反映的是在九十年代末期和本世纪初期的十几年间国有企业改革过程中发生的各种问题，特别是国有企业领导干部腐败问题和国有资产流失问题，而在这些问题发生的过程中，权钱交易、权色交易就是最常见的。小说中的女主人公曾多次自比是一枚“糖衣炮弹”。这个比喻虽不新鲜，却很真实。梅萍确实是这样一个“糖衣炮弹”，在一次次权色交易中，她为腐败分子捞到了大量财富，而自己却最终成了牺牲品。
　　 从普遍的审美情趣和阅读心理来看，读者喜欢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情节。这样的情节具有使读者怀着极大兴趣读下去的吸引力。《破碎的花瓶》在情节设置上就具有这样一大特色。小说在叙述中不紧不慢，将一条条伏笔预先埋下：韦力的背叛、陈岭华的失踪、樊冲的艳遇、祁戈的出现、祝副主席的视察，等等，一件件事情像埋地雷那样预先埋设好，而引线都系在梅萍一人身上，只等时机一到，引线拉响，便来个总爆发。这是作者的高明之处，也是本书的一大特色。听杨传球说，他年轻时最喜欢读曹禺先生的戏剧作品，是个曹禺的崇拜者，而曹禺的代表作《雷雨》《日出》在情节设置上就有这样的特点。我是否可以说，传球在写小说的过程中有意无意间受到了曹禺的影响呢？古人说过，功夫在诗外。一个作家的修养高低决定着这个作家作品的质量，在创作中，作家的任何一门学问、任何一个经历、任何一门爱好都将对他的作品起着潜移默化的作用，有意无意中带上那些东西的影子。
　　 细腻的心理描写是杨传球这部小说的又一个特色。在小说中，梅萍的心理活动十分丰富，比如在遭遇韦力的背叛后，她对男人产生了报复心理，作者在描写她的心理活动时写道：“韦力的背叛，使她对所有的男人都充满了敌意或怀疑，总觉得男人都是韦力那样的东西。在交际过程中，她学会了在男人中间周旋，说一些暧昧不明的话，有时候眼睛甚至会送出一连串让男人想入非非的电波，逗得那些心怀鬼胎的男人神魂不安。看着那些男人被逗得傻乎乎的可笑模样儿，她心里就有种满足感。”“她明白自己不过是河沟里的一条小鱼，在男人们投下的钓饵面前，不是我戏弄他们，就是被他们钓获，这是一场生存角逐，也是智慧的游戏。”梅萍十分看重自己的美丽，她最担心自己会随着岁月而慢慢变老，在书中有几处对她心理的剖析：“她用玉笋般的手指爱怜地抚摸着脸颊、头发，忽然发现了一条细细的皱纹，虽然很浅，但却依稀可辨。她惊骇得心跳骤然停止了，恐惧地面对着镜子，手习惯地在两鬓抚了抚，一根白发又凑热闹似地飘了出来，在灯光下银光闪闪、扎眼刺目。她立即六神无主了。我还这么年轻怎么就长出白发来了！她绝望地盯着镜中的自己，脑中一片空白。她像一个无助的溺水者一样，在偌大的江面上想寻一块木片都没有，她什么也抓不住、任何人也救不了她，只能眼睁睁地被岁月的流水将她拖进冰冷的深渊。她伸手去扯那根白发，却毫不费力就将它拈下了，一点也没有疼痛的感觉，就有些奇怪。她对着灯光仔细观察起这根白发来，发现它与自己细长柔软的秀发完全不同，再仔细看才发现原来是一条细细的纱线！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等等，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总之，作者都能根据其具体环境，真实而细腻地展现主人公的心理活动。
　　 在塑造人物方面，作者没有简单化、公式化地对待书中人物，梅萍这个人物是个矛盾的统一体，她是美丽的、骄傲的，也是可悲的，作者对她既有同情，也有批判；既有欣赏，也有嘲讽。祁戈这个小痞子虽说最终堕落成了走私犯，作者也没有简单化处理，在其身上也有其重情义的一面。对卢蕙、宋阳、韦力、陈小华、樊冲、祝副主席等都没有做简单化的处理，在突出其主要性格特征的同时，多侧面地还原其生活的真实，以使人物显得更加立体和生动。
　　 梅萍谐音“梅瓶”，“梅瓶”是一种造型优美的花瓶。梅萍天生丽质，就像一个花瓶，本应该有一个花样的美好人生，却为了金钱而甘做权贵的玩物，最终成了权色交易的牺牲品，在被人玩弄之后最终被弃而碎，走上了绝路。“一次选美使她像灰姑娘一样成了富人高官眼里的公主，可是身份的改变并没有带给她幸福。有了美丽，有了财富，却始终遇不到一个真正可以托付自己的人。一次次地付出，换来的只是背弃，在社会的激流旋涡中自己就像一片树叶，只能自我放逐随波逐流、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听天由命一片茫然。”这说明，即使在这个讲究“颜值”的社会，光有美丽的容貌也是远远不够的，女性更需要自尊、自立、自强，否则，再美丽的花瓶也可能被人玩厌而抛弃摔碎。梅萍的命运值得同情，梅萍的遭遇也值得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