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寸金莲的奶奶
我奶奶是大家闺秀,有着三寸金莲。高挑的身材,80多岁了还腰板笔直。每天下班回家都见奶奶在家,就问:“奶奶,我妈呢?”“你妈在北沟地呢。”于是我们就去找母亲,帮她干总也干不完的地里的农活。
奶奶娘家很有钱,过去是开大车店的。来来往往的客商都住她家,因此奶奶说,她在娘家经常做的活就是帮忙包豆包。据奶奶说她家的钱都让舅爷抽大烟了,舅爷自小倒提搂着钱串花。这些我不懂,但我知道奶奶苦心攒的几十块大洋放在六爷爷家,直到奶奶去世也没给。过去日子紧时,奶奶找六爷爷要:你就给我二十块钱花还不行,我那可是80块大洋啊!六爷爷说:我没钱,我哪有钱给你。其实六爷爷可是享受着退休金的人。他可是把钱都拿着打麻将了,至死还是被去找他玩麻将的人发现他趴在屋门口的。
奶奶80多岁的时候,我洗衣服时要给奶奶洗脏衣服,她还不好意思,不让我洗。后来就渐渐地在我洗衣服时把该洗的衣服找出来,但每次都好像是很不好意思。她的内裤总不让我洗,总是自己偷偷地自己洗。还说:“我还没七老八十呢?不用你。”我笑着说:奶奶,你多大岁数?奶奶就会嘿嘿地笑。奶奶常说:谁都稀罕小的,谁稀罕老的。奶奶还说:谁不愿意生得玲珑长得乖,谁不愿意骑马坐轿别人抬。听了这些话,我常常和奶奶一起笑,奶奶那开心的笑,张开无牙的嘴,两腮塌陷着,下颌尖尖上翘的笑脸,我永远都忘不了。有时我买了新衣服问奶奶好看吗?她老人家总是说:时兴嘛,好看。奶奶也是一位时髦的人。那几年时兴穿“凡利丁”(一种穿在身上不沾身的凉爽的布料),奶奶就让我帮她去买,“你给我买几尺‘烦恼丁’,我做一条裤子。”虽然奶奶叫不好它的名字,但奶奶的时尚我还是记忆犹新。奶奶也非常节俭,记得奶奶的一条花秋裤补了又补,可奶奶每天晚上睡觉时都要把这条花秋裤换上。那是人们难以忘记的困难年代。
奶奶真的是越来越老了。吃西红柿是一勺一勺地放糖,糖撒在茶几上,白白的,她还说这柿子一点不甜,我怀疑是她的味觉不好使了。岁数大了的奶奶特别相信我,头疼感冒的吃药,父亲让他吃一片半,他信不着,问我“多吧”,我说不多,吃吧,她才会把药吃下去。奶奶得了老年白内障,上眼药特别认真,每天看着钟点,按时按点上药。奶奶的最后几年特别愿意让我们陪在她的身边,每次周日回家,她都嘱咐我,下星期再回来,即使下周很不愿意动,一想到奶奶那渴求的目光,就骑着自行车又回家了。奶奶很愿意享受当时虽不富裕但感觉幸福的生活,我说奶奶您想身体好就要多溜达,奶奶就绕着村子溜达,那时农村人还没有锻练的意识。别人问她:大奶奶,您干啥呢?她还有些不好意思。奶奶七十三岁那年她说是七十四了,八十四岁那年,自称是八十五了。因为老年人迷信,人们常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总之七十三、八十四不吉利。我们常常说起此事,奶奶就会不好意思地笑着。奶奶的最后一年有些糊涂,孙子回来看她时,问她,奶奶您认识我吗?认识,你不是大庙的吗?孙女问她,奶奶您知道我是谁吗?你不是姑营子的吗?她心里就只有娘家人了。奶奶特喜欢大孙媳妇,常常对我说:我从床上一伸脚,小丽就把鞋递给我,我上厕所,她都扶着我。你说,谁不喜欢有眼色的人呢?
奶奶的三寸金莲在人民公社化的时候还上山劳动过。妈妈说奶奶和大奶奶一组,俩人抬着大抬筐抬粪、抬土。我家里有抬筐,有工具,所以奶奶干活时还是有人抢着和她一组的。但奶奶干活很慢,这与年轻时没干过活有关系。我说:奶奶会绑葫芦头吗?奶奶摇着头说:那我可不会。因为以前是爷爷绑,后来是母亲绑。因为奶奶的不能干,老太爷很是不喜欢她,这可都是三寸金莲害的。我的母亲也就因此多承担了许多累活、不该自己干的活。奶奶早母亲两年去世,母亲只有两年没当儿媳就去世了。我们常常会想起奶奶,想起她的三寸金莲,想起她走路时脚跟着地时步履蹒跚的姿态,想起奶奶的金莲中间那弯弯的脚趾,她的脚可是轻易不会给人看的。
我们常常会想起奶奶,想起奶奶那溜光的发髻。奶奶可是一位爱美的人。那时没有摩斯、发胶,更没有弹力素,奶奶就用老榆树皮放在脸盆里泡着,梳好发髻再用榆树皮在头上蹭一层,头发油光发亮,说到此不能不佩服中国先祖的伟大发明;我们常常会想起奶奶,她们那时上厕所是不用纸的。她常常把高粱秆从中间一劈两半用,她说用纸会粘到手上。我知道因为老太太说了,人下辈子你用了多少纸,您都得吃了,所以奶奶把厕所的墙窟窿里都塞上劈开的秫秸杆,用时方便;我们常常会想起奶奶,奶奶可是村子中的大美人,谁家娶媳妇,新媳妇下轿子时的架新媳妇一职非她莫属。
奶奶永远留在我们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