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蜀道
　　
　　 在我之前，入川和出川都是一件难事
　　 斑鸠围着幺妹儿后院的粮仓
　　 稻田里好像有蛇。鱼和蟾蜍常常混淆
　　 君自长安来，应知皇家事
　　 李隆基还活着吗
　　 李德裕当过剑南节度使
　　 前朝的贵妃，其实没在马嵬坡上吊
　　 是啊……这道上走过的人多了
　　 没留下姓名的，不是被雨水吸纳了
　　 就是被草叶擦掉了
　　 一条路延续太久。过客蜂拥而至
　　 可我还是相信，所有由此进出巴蜀的
　　 风和政治，军事与商业
　　 民间的最长久
　　 也可靠。我甚至觉得，此刻我在蜀道上走了一个下午
　　 相当于一块石头回到了台阶
　　 一滴水嵌入灰瓦，一条路植入时间掌心
　　
　　 二、汉中
　　
　　 旧事不可翻新。再多的水泥也不能涂抹
　　 汉中作为龙兴之地的事实
　　 巴山亦如是，一派浩茫之间的数千岩石
　　 人的时间常被自然摧毁
　　 秦岭横亘，不只是南和北
　　 还有西域和中原。游牧和农耕尽管不同一个概念
　　 草木和长风知道的：数十个王朝于黄土之上
　　 建立巍峨，倒下也灿烂
　　
　　 作为一块地域，历史可以被几个人概括
　　 第一次打开帝国远眺之眼
　　 张骞“为人强力”，他的马蹄和节杖敲响
　　 帝国的骨节。刘邦及其子孙
　　 汉中总是善于发祥。如同我在一棵汉桂树下
　　 用三只绿叶仰望的苍天
　　 流云果真如丝绸，只是风中有马鞭
　　
　　 当然可以这样说，以防被蔡伦看见
　　 纸张之深，筚路蓝缕，这一种无以伦比的贯穿
　　 你我都在其中。汉江细柔如稻香
　　 水流只是一个表象，它们更善于渗透和漫漶
　　 诸葛亮的雄心有一个好战的绰号
　　 蜀国之门，汉中的钥匙，即使我在夜晚
　　 也能从窗外的水雾之间
　　 触摸巴蜀和三秦，还有这无边的沃野和苍山
　　
　　 三、自画像
　　
　　 每一个人离开故乡的人
　　 其实都没准备好一生的行囊
　　 那个当年瘦削且多梦的男子
　　 如此多的沟壑，童年的淤泥
　　 梦想的藤条，已被镰刀割伤
　　 这些年的外乡，沙漠和城市
　　 所有的世事都是他一个人的
　　 包括风雨和绝望，丽日只是瞬间
　　 有一天他获得了一双翅膀
　　 并与心爱之人合作，将另一个自己
　　 带到和过往一样苍茫的世上
　　 他从来不想一个人，血缘这东西虽然民粹主义
　　 但每一颗心及其传导的灵魂
　　 众人太浩茫，他只想一家人抱着取暖
　　 一个人胸脯太小，尽管内心跑动着一万个疆场
　　
　　 四、河边
　　
　　 坐在岸边，他忽然想抽烟
　　 河水赐予人类太多
　　 一口香烟吐出，他忍不住斜一下肩膀
　　 树林那边，还有一个人
　　 只是不抽烟
　　 脖子高举，好像在跟天空谈判
　　
　　 他是来垂钓的，可忘了带鱼竿
　　 她呢？背对流水的人
　　 看起来那么孤单，也好像与他有关
　　
　　 五、滞留
　　
　　 雷同于午夜之河水。被雪打湿的人
　　 他始终有一颗北方之心
　　 故园安在？世界太大，竟无一间收容
　　 城市再包容也是异乡
　　 对于乡野长大的我，繁华即使覆盖天庭
　　 我还是想念：一座石头房子和它四周的荒草
　　 一个人所在的陋室，院外老树上的喜鹊
　　 就像此刻：成都不过是谋生之所
　　 太多的同类我却两手空乏
　　 胸腔里缺少炉火
　　 一个人一生最紧要的事
　　 是委身于草芥及其点燃的温暖
　　 我只想，在春节前三天走州过县
　　 寒风穿过骨头，回到容纳我的怀抱和屋檐
　　
　　 六、过年
　　
　　 弄一些白面，清水来自远方之万物根底
　　 炉火煮熟人间事物。拎起红
　　 上面有黑，或者金色
　　 门框、门楣，院子，外墙
　　 粉刷一遍，不仅要贴上去
　　 还要把世界摆正。每一年我都如此
　　 不管在岳父家，还是爹娘跟前
　　 贴对联、买年货，我那么愿意把腿跑细
　　 在积雪上来去，也那么愿意把钱一次次掏出来
　　 还要给儿子买鞭炮、礼花
　　 好像自己小时候，爆竹于黑夜深度唤醒
　　 过年的孩子，他一直被传统和幼年绑架始终
　　 除夕夜，妻子会炒几个菜
　　 我和岳父，或者兄弟，喝几杯酒
　　 儿子在门外以火光收集
　　 他的星群。喝多了我一般会胡言乱语
　　 还眼含热泪。一个男人在乡俗中自甘沉沦
　　 即使满心疲惫，也感觉时间于这一刻最为仁慈与妩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