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又宁三草杯”征文】我的“赤脚医生”记(散文随笔)
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走过来的人,对“赤脚医生”这个名词一定不陌生。说白了,就是既能光着脚丫下地种田,又会医治一般小病痛的非编制医生。提起我给自己下药治病的经历,朋友们总会发出善意的笑声,并调侃我是一名“赤脚医生”。
第一次做“赤脚医生”时,我不到二十岁。一天,无意间听人讲:“女孩身上没了经血,将来结了婚不会生孩子。”当时的年龄,对“结婚生子”的意义貌似懂得一些,我不禁有些着慌,因为……
初中毕业后,我们几个女孩到一家私营织布厂做工。织布厂没有专门的工作服,每天穿什么衣服,什么衣服便是工作服。织布机昼夜不停地转,我们便昼夜不停地轮流上班。飞转的织布机不停地甩出油污,在我们衣服上印下密匝匝的“梅花”,衣物并不丰裕的我们必须每天换洗衣服。遇到“例假”来袭时,我们女孩子最难为情,一面担心着冷水会影响正常行经,一面又羞于求人帮洗。
老板娘是一位中年妇女,她斜睨着我们几个女孩,嘴角撇了又撇:“人家江南插秧的季节,姑娘媳妇的谁不去水田插秧?大忙季节,因为来例假就不跳冷水了?照你们意思,江南女子都闭经了?你们还小,要学江南女孩那样,敢跳冷水,敢吃凉东西,锻炼久了,再凉也不怕。”老板娘不想让我们几个女孩以例假为由,请假歇班,所以讲一些误导理论。而我们几个女孩却听得头头是道,纷纷照办:经期洗冷水,吃冷食……以此操练“金刚罩铁布衫”功夫,以期百冷不侵。
几个月过去了,我们几个女孩先后闭经了。那时,我们不知道“闭经”是一种病态,反而彼此欢欣——再也不用担心例假带来麻烦咯!
直到无意间听到经血与生子的关系,我才隐约感到“此事非同寻常”。可是,母亲在千里外伺候病重的姥爷,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跟医生开口呢?踌躇间,我想起已在天国的父亲,他生前是祖传中医,治我这点小毛病绝不算事儿,可惜……倏然,我想起抽屉里有父亲遗留的医书!
翻阅过几本药典后,我自以为有“门里出身自会三分”的中医基因,大胆推想着:用破血的药物,一定能摧毁阻断经血“血路”的铜墙铁壁!我貌似胸有成竹,于万千药名中选出一味简单易购的破血药——桃仁,并很快从药铺称回一两桃仁。
药典上,桃仁的常用量约合10克,将一两桃仁分为五份,怎么看也有点少,熬汤管用吗?又是一阵反复寻思:不就是点桃仁吗,增加剂量或许会立竿见影呢。想到这里,我将一两桃仁全部放进药锅里熬汤。
药汤熬好了,暗红色,略带苦味。望着“苦水”,再想想看医生、打针输液的不方便,我是闭着气一饮而尽。大概停了一天吧,那个傍晚,我腹部时有疼痛,像例假来临前的征兆。我暗喜自己会对症下药了,而且即将药到病除。
肚子越疼越厉害,有小解的感觉,我哈着腰疾步走向便池……小解源源不断。坏了!便池里全部是暗红色的血!我望着便池,心里充满了恐惧,眼前的情景可是药典上“血崩”的症状?我想哭,却又不敢哭,我怕惊动屋里新婚不久的哥嫂,虽然母亲出门前曾嘱托他们好好照顾我这个小妹。
忘记蹲了多久,只记得当时的我眼睛都昏花了,站起来的时候,双腿发软,浑身打颤。好不容易回到屋里,关上卧室门,我是放声大哭,因为心里后怕呀——母亲没在家,刚才又流那么多血,一旦死了呢?新婚的哥嫂听到哭声,焦急地拍打着我的卧室门,他们的关心,让我愈发感到一种委屈与后怕,哭得更凶了。
经过这次“破血”实践,我对中草药多了一种敬畏,那些由先人们制定好的中药常用量,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擅自更改的。
于实践中经受恐惧,又于恐惧中淬炼出大胆儿。因此,我经常从药典上找来偏方给自己或家人解除一些小病痛。一个普通的清晨,母亲醒来后感觉脸部不舒服,一照镜子,满脸是鸡蛋大小的水泡,一触即破。母亲赶到小诊所问医生,医生也讲不出个所以然,让母亲先服点消炎药看看。
母亲服药后,水泡丝毫没动静。急中生智的我赶紧翻药典、找方子。按着方子,我找来一大块仙人掌,去掉刺,放上红糖捣成泥,然后涂在母亲脸部。几个小时后,母亲脸上大小不一的水泡居然奇迹般消失了!左邻右舍第一次听说仙人掌还能治病,他们茶余饭后传说着仙人掌。
我忘记自己做过多少次“赤脚医生”,总之,用在别人身上的方子全是外用药,而用在我身上的方子,全是内服药。
和好多数女性一样,我是个小心眼,琐碎小事也能气得歪歪,严重时甚至积郁成疾。那年大概是1997年吧,因为一些家庭琐碎,受委屈的我是白天哭,晚上哭,又不敢将委屈告诉娘家人。一段日子后,我的咽喉处好似黏上了口香糖,咽不下去,吐不上来,睡觉时,呼吸道像塞了棉花。夫带我去看医生,检查结果显示,我有严重咽炎。
为了治咽炎,我看了很多医生,吃了很多西药,刚有点效果,常常又被一时着急而前功尽弃。家里的财政大权把在公婆手里,每次要钱看病特别费劲。这时,我又想起父亲遗留的药书。
在药典上,“马兜铃”成了我的首选药——药典记载,它有微毒,对咽炎(俗称“梅核气”)标本皆治。我这个欢喜呀,恨不得跳起来!须知,远在千里外的姥姥家,房前屋后随处可见这种野生草药,它们圆柱体的身体,像极了马脖子上带着的铃铛,小时候住姥姥家,夏秋季节,我经常摘来玩耍呢。事不宜迟,给姥姥家打去长途电话,请那边亲人们务必给我摘几斤马兜铃寄来。
马兜铃有了,由于长途挤压,它们有的扁了,有的碎了,完好无损的很少。按照药典上规定的剂量,每次熬汤用两三枚足矣。而我不然,每次至少用五枚,反正有好多。我如此擅改用量,忘了以前“破血”时几乎“血崩”的前车之鉴。马兜铃熬制的药汤比桃仁药汤的难喝度至少高出一千倍,我都咽下了。只要能标本皆治,再难喝我也要喝,何况它们从姥姥家千里迢迢而来?
一个月下来,一大兜马兜铃只少了冰山一角,我又嘀咕了:这需要多久才能用完哪?它们从姥姥家千千迢迢而来,一星半点也不能浪费呀!
马兜铃在我心目里是宝贝,亦是灾害。一面要珍惜,一面要除害。我只好增加药量,十枚,二十枚,三十枚……后来,不以个数为量,用手抓一大把算是用量。又过了好些日子,一大兜马兜铃终于削去过半。这时,我有些不大对劲了:闻到马兜铃药汤就反胃;喝到口里就吐,胃痉挛;很快,不能看到马兜铃;最后,不能听到“马兜铃”三个字。
不敢浪费马兜铃,哪怕是一星半点,唯恐对不住千里外亲人们的关爱。然而,从我彻底反感开始,剩下的一部分马兜铃不得不被我忍痛割爱,亲手扔掉了。看不到马兜铃的感觉真好,因为马兜铃而引发的胃痉挛与呕吐症状也渐渐消失了。至那以后,我的咽炎好了,再没犯过。只是,二十年过去了,我至今不敢回味马兜铃的味道。
2016年清明节的头一天,我正在千里外给父亲扫墓。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电是上海的沁香一瓣老师,他问我马兜铃治疗咽炎的情况。我想起来了,之前,我曾在网上跟老师聊过马兜铃治咽炎的事情。我告诉沁香一瓣老师:我刚好在马兜铃的产地,刚好给他摘一些去年的野生马兜铃。老师在手机那头连声“谢谢”。大概是为老师“做事”的缘故吧,我对马兜铃的反感情愫顿减。我带着小女儿,沿地边,攀高处,在一些小乔木上寻找去年的马兜铃秧子,一个上午过去,好不容易才摘来一大兜干品马兜铃。
回家后,我立马给沁香一瓣老师打电话,准备寄发。老师说,他在“百度”查出马兜铃有小毒,不敢擅用,还是别寄吧。好吧,不寄就不寄了,药典上记录着马兜铃有毒性,让老师服用,我也挺不放心的。与其留着勾起旧日对它的反感,不如扔了吧。就这样,我从千里外带回来的几斤马兜铃,又经我手当废物给扔了。经过这件小事,我从老师谨慎态的度上做了反思:吃药毕竟不是吃饭,在没有医生的指导下,不能由着个人性子盲目增减用量,尤其是带有毒性的药物,一旦超出用量,其情形相当于口服砒霜,轻则呕吐,重则丧命,后果相当严重。
我不是真正的“赤脚医生”,却经常学着“赤脚医生”的样子,用一些验方给家人解除一些小问题,比如:用纸包了小米,投进炉火里燃烧,待燃烧结束,取出碳状小米,研面冲水喝,可治心饱肚胀,完谷不化;老姜切片,可乐一瓶,放锅里熬制十分钟,内服可治咳嗽;葱胡,芫荽根,姜片,共熬水,内服可治感冒……
随着时代变化,民间流传千年的验方失去了使用人群,当年的“赤脚医生”也消遁了踪影。每次看别人稍有小病痛就打吊针,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尤其看到襁褓里的宝宝头上扯着长长的输液管,我心里更不是滋味。我不明白,现代人明知道西药副作用大,为什么不用中草药治疗一般病痛呢?药片能治的病,医生为什么要开针剂?针剂能治的病,医生为什么要给输液,而且一输就是好几天……的确,西药比中药见效快,但是,人们在追求快速治病的同时,是否也为身体的“大健康”制造出垃圾了呢?
现代人的就医理念和医疗环境似乎存在无穷尽的“为什么”与“不得不”,这本不是三言两句就能聊透的话题。所以,我这个“赤脚医生”的态度是:平日多了解点医学知识,大病问医生,小病问自己。记得在家人生病的时候,我是一面遵照医嘱,一面自作主张地减小药量,增加一些物理疗法,而且很有效果。我的女儿们从小到大经受过很多次发烧感冒,我很少听医生的话给她们打吊针,最多就是服点退烧药,结合物理疗法,用酒精给她们擦身子,用滴答着水的湿毛巾敷在头顶,而且效果蛮好。
话匣子打开,恨不得将我“赤脚医生”的故事都讲出来。总而言之,面对时下流行的“大健康”话题,人们不妨启用一些中医验方来为我们的健康搞点“绿色”保障,同时,再培养一种乐观向上的人生态度。那样的话,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的“赤脚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