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说我“二”，初恋情人也说我缺心眼。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真有点“二”？
　　 支部大会讨论副厅长夫人的入党问题，介绍人一一列举其符合入党条件的一件件事迹。我却越听越觉得言过其实。副厅长夫人原是某街道印刷厂的工人，随着夫君从办公室主任升任副厅长，就被调进我们学院图书馆看阅览室。因为我常去看报纸杂志查资料，而十有六回吃闭门羹。问馆长，馆长不是说临时有事，出去一下，就是说去干什么什么，一会儿就回来，结果等上一天也等不见这位贵夫人的倩影。学生们也跟我抱怨阅览室老锁门，我布置给他们需要查资料的作业，常常无法完成。我向馆长提了几回意见，夫人见了我，就使劲往地下吐唾沫：呸！呸！呸！真恶心！黑眼珠子翻成了白眼珠子，一拧细细弯弯的眉毛，一扭婀娜的杨柳细腰，昂首挺胸踩着一寸多高尖尖的高跟鞋，噔噔噔走出图书馆大门。大门外面早停着一辆白色宝马。我知道我今天又白来了，夫人又去公干了。
　　 于是在支部大会举手表决的时候，我投了反对票。支书宣布表决结果，九票同意，一票反对，通过。第二天报送院党委，也顺利通过。第二个星期就参加了省直机关新党员的集体宣誓。夫人因为常在卡拉ok练嗓，所以其宣誓的声音既宏亮又悦耳，深受与会者赞赏。机关党委书记跟新党员一一握手祝贺，在跟夫人握手时，还格外多握了两握，并一起合影留念。
　　 可是我一迈进家门，老婆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咋那么“二”？！也把黑眼珠儿翻成了白眼珠儿，你以为你不同意，人家就入不了了？人家儿子高中没毕业就能参军上军校。入个党算个啥？就你马列，真没见过你这么“二”的！
　　 初恋情人却比妻子温柔得多，也体贴得多，说话从来都是细声细气。即使毕业时我提出分手（那时她当厅长的爸爸刚平反，而我参加过国民党的父亲刚被送进监狱），她眼圈哭红了，扑在我怀里啜泣不止，并一边用小拳头捶打我的前胸，说我心太狠，却并没有把黑眼珠翻成白眼珠。
　　 你呀，不怪你老婆老说你“二”。她从奥迪轿车的驾驶座上钻出车门，向我伸了一下手指头，好象又要用她那细细白白的手指尖儿戳我的脑瓜门。
　　 刚才你在电话里说。你看见你们那位只有中专毕业文凭的党委副书记，在报纸上晋升职务公示的材料里，说他获得了你们学院大本文凭。又在攻读工程学院硕士学位。你却从没看见他参加过入学考试，没上过一节课，你教的两门课，也从未给过他成绩。他是怎么拿到毕业证书的？你说你还要向组织部反映。你呀你呀，你真是当教授当傻了。越来越缺心眼了。现在哪个干部不都得想法子弄个像样的文凭？我们家那位在职读研，也就要拿到硕士学位了。要不能这么快就提拔到副局长的位置上呀？
　　 我一说你缺心眼，你就不服气。她依然拿她那黑亮亮的杏仁眼脉脉盯住我。大学时候，我就是被她的这一双会说话的杏仁眼儿，彻底征服的。
　　 那时候你要是多长个心眼，先不把你爸爸的事儿告诉我，生米煮成了熟饭……
　　 说到这儿，她红扑扑的带有两个好看小酒窝的脸蛋儿，更加绯红了，像是飞上了一片云霞，竟羞涩地咯咯咯笑了起来。而那长长的眼睫毛上，却依旧浮动着迷人的妩媚。
　　 要不人家老说你“二”!现在干啥不都得靠关系靠门子靠上边有人？只要不贪污受贿，就不犯大毛病。现在是转型社会，你的思想观念也得转变转变，别老拿棒槌当针（真）认！
　　 她似乎不自禁地歪了歪细细的嘴角。那嘴角边浮动上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似乎带着不屑又似乎深藏怜悯。
　　 走吧，我的大教授。她伸出细白白的手指尖，挽住我的胳膊。
　　 江北新开了一家本省最豪华的“皇太后渡假村”，他们老总给我送了两张票，咱们也去潇洒瀟洒。我老公还欠工大一篇学位论文呢，还得请你这位大教授捉刀呢。
　　 他不是就要拿到硕士学位了吗？我很是不解。直直着眼珠盯住她。
　　 你呀！你叫我说你什么好？
　　 她差不点又把她那细细长长的手指尖儿，戳到我的脑瓜门儿上。却又嫣然一笑，紧紧挽住我的胳膊，又往我身上靠了靠，紧紧靠住我的肩头，向她的奥迪走去。
　　 在度假村里，见了她不少朋友，都是本市本省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能歌善舞，能喝善言，风度翩翩，气质高稚，很是开了眼界，也更叫我自愧形秽。第二天黎明分手的时候，她在我苍白的脸颊上轻轻地贴了一下，脉脉的杏仁黑眼珠儿盯住我说，往后凡事儿多长个心眼，别老那么“二”乎乎的，记住没有？
　　 不知为什么，我竟点了下头，表示记住了。而且从此以后，老婆再骂我“二”，我也不再反唇相讥，因为仔细一想，跟“一”们一比，我发现自己还真是“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