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立秋，下午陪着女儿薇薇去剪发，她的一头长发早已经过腰。担心薇薇会哭，特意喊上了她的舅妈，薇薇一直很喜欢舅妈，早在几个月之前就约好，她剪发时定要舅妈陪着。
　　 进入发廊，理发师正好手上都有活，我们只好坐在沙发上等待。我偷偷看了薇薇，可能是因为等一会才轮到她，所以脸上是一种如释负重的表情。刚进门的时候，她一直嚷嚷着，再等几天吧，我真的不想剪，十七号才开学呀。没办法，我们俩只好把她拉进来。
　　 再有十天本市一中即将开学，一中对学生的头发有着严格的要求，女生绝对不能留长发，而且短发也要保证露眉、露耳、露颈。关于长发对学习到底有没有影响，未曾考证过，犹记得二十多年前我们读高中那会，隔壁那个文班女生齐刷刷的短发，我们班主任还算怜香惜玉，没有对我们女生强硬要求。但据说我们毕业之后，一中女生除了文艺特长生之外，一水儿的短发。
　　 来发廊之前我们一直试图劝慰薇薇，希望她能够放松。她的小伙伴们，十天之前就开始陆续剪去长发，她则拖到了今天。薇薇头发又长又黑，一顺到底，发质非常不错。我也喜欢长发，所以在她初中阶段，没有强硬干涉她留长发。
　　 初中的学校虽然没要求女生剪去长发，但对发型有着明确的规定：长发只能梳成马尾辫，且刘海不能过眉；头发上不能用任何装饰品，扎辫子用的皮套都要用最简单的那种，什么发卡之类，是根本不允许戴的。
　　 今年自从入夏以来，薇薇每晚都要洗澡。因为面临中考，每天写完作业基本都要十一点。她的头发长，洗起来相当费时间，而且她不喜欢用吹风机，每晚都是头发湿漉漉地入睡。薇薇早上五点半起床，这个时候头发差不多才干。
　　 我很担心她头发湿湿地入睡会影响健康，也曾劝她剪去头发，或者剪短一些，薇薇果断地拒绝了。她说，上高中之前是不会剪去长发的，所以这个事情不要再提了。我问她问什么？她说长发并没有耽误她学习，所以不想剪掉，希望我对她多一点理解。
　　 我虽然心有不满，但考虑到薇薇面临中考，学习紧张，应该尽量避免情绪波动，因此也就不再要求她去剪发。每晚等她睡着了，把她压在身下的长发轻轻拽出来，顺着床头垂下，这样减少头部吸收水分。
　　 周末的时候，薇薇也会束开马尾，使长发披在肩上，没有用过任何软化剂的黑发柔柔顺顺，她自己会美美地转上几圈。
　　 说实话，薇薇的长发连我都很羡慕，她的头发又黑又直长得还快，我的头发相对较少，长得还慢，每年都要做离子烫，很伤头发的。小时候薇薇的头发稀疏，我喜欢给她扎小辫。我妈总说我，孩子头发那么少，梳成辫子发根被抻着，更不容长头发。我觉得没什么科学道理，就不以为然，继续给薇薇梳辫子。
　　 还好，长大之后，这丫头的头发黑了、多了，我心里也是很欣慰。
　　 轮到薇薇剪发了，她的神情一下子紧张了，坐在椅子上，手恋恋不舍地拽着发梢，表情木然而痛苦，仿佛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就要失去。
　　 我告诉理发师，孩子要读高中了，要剪去长发。
　　 发廊离一中不远，理发师自然经常接触一中的学生，对一中学生头发的要求了如指掌。理发师肯定接触过太多诸如薇薇这样舍不得剪发的女生，自然也懂得怎样做工作，于是开始谆谆引导。
　　 小姑娘，你要知道你还是个学生，所以啊，长发呢，在你头上它只代表一个长度，没有任何实质性作用。你能散开一头秀发上学吗？不能吧。你能烫个美丽的梨花烫吗？也不能吧。所以，在你这个年纪，短发才最美，最青春，最阳光。
　　 可我的头发留了四年了，它的存在对我来说不只是头发的意义，而是我的小伙伴。我每次思考数学题，都会抓头发，仿佛一抓它，就会有灵感，题目也会迎刃而解。薇薇说。
　　 我一直了解女儿口才不错，但此刻她的辩解突然让我惊艳，如果不是学校的硬项规定，我想我都会动摇了。
　　 可是你的同学们都是短发，你梳着这么长的马尾辫站在她们中间，你不觉得格格不入吗？你总不想成为焦点人物吧！理发师很善言辞。
　　 道理我都懂，可是，我就担心我剪短了头发会很丑。女儿声音变小，看得出她强忍着眼泪。
　　 担心短发变丑，这才是她一直不愿意剪头发的根本原因。我又气又笑地看着她。
　　 你是不相信你自己的容貌，还是不相信我的手艺？我可以保证，我一定把你剪成一个的阳光女孩。理发师信誓旦旦地说。
　　 薇薇知道再怎么说头发也一定是要剪的，就不再分辨。剪吧，她闭上了眼睛，大有一种悲壮之感。
　　 理发师跟我们商量要一绺一绺地剪下长发，这样断发会更好保存。薇薇拒绝了，她说太残忍还是一下剪掉吧，她不想听到头发一绺一绺地哭泣，头发是有生命的。
　　 好几个顾客眼睛里都流露出惋惜的神情，有说学校这样规定不近人情，也有的说头发是再生资源，剪了还能再长。
　　 一剪子之后，头发到底还是剪下来了，理发师小心翼翼地把头发弄顺，递给我们。剪下的头发近两尺，捧在手上，心狠狠地疼了一下。还好，薇薇没哭。那一刻，我为她的坚强点赞。
　　 理发师坐在椅子上，拿着剪刀从脑后的头发剪起，一部分头发遮住了薇薇的脸。我坐的离她不远，我清楚地看到了她落泪了。但她一定怕被我们看见，很快地抹去了眼泪。
　　 理发师手艺娴熟，没用三十分钟，头发剪好了，洗过以后，头发吹干，果真一个清清爽爽的女孩呈现在我们面前。真的，短发的薇薇很精神，我悬着的心算是落地了。看她长发看习惯了，也担心剪短会不适应，女孩子都比较情绪化，她的叛逆期还没过。这下不用太担心了。
　　 发廊里其它顾客也都说薇薇短发好看，我和她舅妈也急忙说好看。薇薇不好意思地照着镜子，尽管大家都说不错，看得出她还是不放心，不适应，还再问我是不是好丑。
　　 我再次肯定地说，好看，她舅妈也急忙附和。
　　 小丫头，你是长发剪短发最成功的一个，你发质很好，根本就不需要软化，头发一点扎过辫子的痕迹都没有，相信自己吧！拍个照片，发个说说——向一中进军！理发师笑着说，看来也是个喜欢发说说的主儿。
　　 薇薇不好意思地笑了，两个漩涡更加生动。
　　 回家之后，薇薇在问了我一百次不丑吗？好看吗？我在肯定了一百次回答之后，她终于不问了，拿着手机开始做各种表情自拍。
　　 妈妈，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留长发吗？薇薇突然问我。
　　 女孩子都爱留长发，臭美呗。你小时候，也留过好几年学生头，我觉得挺秀气的，你大了不舍得剪短，是习惯吧。我简单地回答。
　　 不是。妈妈，我皮肤黑，上了初中长了好多痘痘，还比较胖，在同学面前我很自卑。所以，我执意留长发。女儿看着我说。
　　 我诧异地看着她，你自卑？薇薇，你真的自卑？留长发能改变自卑？我一连串地发问。
　　 是的，我自卑。我觉得我留了长发，别人注意我的就会是我的头发，他们会说，你的头发好长啊，就不会关注我的痘痘，关注我的身材。事实上也真的如此，好多人见到我会说，你头发真长，而少有人说，你太黑了，你怎么长了那么多痘痘？女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薇薇留长发是因为自卑，我甚至一度以为我很了解她，认为她成绩不错，在老师和同学眼里也应该不错，她即便不是风风光光也是个自信的女孩！可原来她也自卑。好长时间以来，我无法理喻她的叛逆，怪她不懂事，却从来没真正意识到，我其实并不真正了解她，并不是真正的爱她，我要的也许只是她的顺从、听话、好成绩。
　　 作为母亲，我惭愧至极。
　　 薇薇并没有注意到我的自责，她又站在镜子前，妈妈，你说静蕾（她最好的伙伴）会不会说我丑呢？妈妈，我今晚肯定会失眠。妈妈，同学们看到我会不会认不出我呀？妈妈，三年之后我还能养起长发吗？……
　　 薇薇，在妈妈心里你最美。
　　 我把她剪下来的长发小心地包好，和她一起放在她盛放“宝贝”的抽屉里。抽屉里有她喜欢的发卡、有她亲手叠的星星、有她朋友送的生日礼物、有她从小学到初中的获奖证书……那里承载着她儿时、少年、青春最美好的时光。
　　 轻轻合上抽屉的那一刻，我在心里种下一颗种子，种子需要用心去呵护，等到春天来时，它们在窗前灿烂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