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人不善于结交朋友，偶尔在酒桌上或者牌场上结识几位新友，始初还互有来往，也有电话交流。但常常是朋友们来我这儿聊天的次数多，我去朋友处的次数很是寥寥。倒不是自己爱玩弄什么臭架子，这的确与自己向来懒散的脾性有关系；同时我也很想给自己有个独处的时间，读读我喜欢的书籍，虽然也不怎么能读懂，只是“读读”，“偶有会意”就要手舞足蹈一阵子。就常如自己观赏拳王争霸赛的时候，虽自己不是拳手，却跟随拳手的出拳自己也情不自禁的打上一阵直拳、摆拳、上钩拳，才感觉尽兴。
　　 我的这种性格难免令一些朋友感到不可理解，甚至不愉快抑或难堪。老朋友就直言不讳地讲：“老大，你有些太不随和吧。”妻生气时也朝我嚷嚷：“不可理喻。”我呢？只是口头上答应着：“改。”行动上并没有过多大的改变。我总感觉给自己些独处的时间比较好，一个人去河边、山上、村落信步而游，舒畅怡神之极。我的“懒散”变为习惯，习惯又成自然。渐渐的为数不多的几位老朋友对我也有了看法。他们呢，也只是“看”在心里，偶尔见面也以“好”字开头，更以“好”字结束，就是不讲那“了”字。而林业老李似乎对我的“怪癖”不那么嫌弃，时不时打个电话问问我近况，前一段时间打电话说村子有庙会，到时候让我一定要来。我答应着：来。
　　 到了庙会时间我却没有去成，一则是单位的事务缠身，但主要原因还是自己的懒散。几次想给林业老李通个电话，说说原因，几次又终结了自己的想法：“算了吧，反正到春节时候去他家里热闹热闹一样的”。每次我就这样给自己推责着，内心里又不免想着：林业老李会不会也对自己有了看法呢？——很难说。这几天，我的思维里这个老头子的身影时不时浮现——
　　 林业老李是我在文家坡乡工作时相识。那时候正到处流行“拐3”（不过现在已经演绎成“挖坑”了），一天，单位里一位年青同事小李领着两个人进来，向我介绍其中一位年长的，说这是乡上专管林业的老李，握手寒暄几句后就开始摆桌子挪凳子“拐3”了。那时候还是叫对家的打法，每次不是林业老李叫到我，就是我叫上他，且是输牌的时候多，赢得时候少。我总觉得他的打法有问题，不会打配合。当每把牌打完的时候我就指出来他在什么地方出错了，他也没有言语，只是嘴角衔着烟一声不响的接着下一把牌。当在第三次的时候我讲应该是怎样出牌的时候，老李不高兴了，且厉声讲：你看你这人有笑啊不，我总不能看着你手里出牌吧。当时搞得我很是尴尬，心想：就这水平还玩“拐3”，你不输才怪哩。果然不出所料，玩牌时带来的一条香烟全部记在他的名下，就这还欠我几合烟，他将香烟折成现金要给我开账，我硬是没有接，但最终他还是撂下。
　　 送走他们后，我的这位同事告诉自己：老李在乡上管了大半辈子林业工作，所以人见了都叫他林业老李。外人就是这孙脾气，不管他，“清把”利索得很，你别看他上了年龄，最爱开“拖拉机”，常常开通宵，“飞机”打得一二一的。“是吗？”“你以后就知道了。”我带着疑惑感喟：“都五十好几的年纪了，还想在这上面发家吗？以后跟这种人还是少打交道为好。”
　　 在文乡里，凡有小孩子满月、过岁，立木、乔迁，添厢、结婚，埋人、过周年那非纳礼不可的，那时一般村民们的“官礼”是5元钱，单位里的人是10元钱。很便宜了，因为城里纳礼的“官礼”早就是20元。自己呢？素日就是个好喝酒爱热闹的材料，在酒场上“老虎杠子，猜拳行令”没有不会的。来到文乡时候的头几次酒场，让乡上几位“酒痞”刮目相看了。言传信用社又出了一位“王猛”。这真是老虎不吃人——名声在外。正如我的玩牌，有时在酒桌遇到陌生人，还不等介绍人家就握着我的手问长问短，我的一脸疑惑对方早就看出：“你以前不是经常在东邙玩‘拐3’吗？”“哦”！我还以为是拜读了我的“大作”呢。原来如此。在城里的时候本系统里人的是无人不知晓，他们只知道我喜欢赌博，“博”得很好，且曾经给派出所贡献过二佰元的罚金的历史，这也是很轰动一时的“荣耀”之事了。但是他们哪里知道在这下等“低品味”的赌博游戏中，也有高贵和低贱之分。我呢？正是在这种“下等低品味”中的高超计技艺和“高贵”出了名。或者他们无须知道，只是一种茶余饭后人们的消遣；同时也许是别有用心的人攻击对方常备的“宣传资料”罢了。
　　 而在我的喝酒上，在文乡里林业老李是唯一劝过我几回要戒酒的人。记得在一次的纳礼中正巧和林业厅老李坐在一起，当时有一位刚来到文乡工作的同志敬酒，别人都喝完敬酒，唯有林业老李没有动酒，那同志当时感觉很没面子，就再三劝说，话语讲了千儿三，非要林业老李给他“面子”不可。林业老李就是不喝酒，讲他不喝酒，这不是面子不面子的问题。两人争得面红耳赤，最后由众人劝说才算平息这场争吵。林业老李最终还是没有喝。这让我当时也大为不解：你又没有什么病，一口喝了不就完事了吗？何必给人难堪呢？
　　 在返回的路上我和林业老李同行，他向我讲，他年青的时候也好酒，那时喝起来就用碗，喝醉了睡一觉，第二天起床照喝没有事。随着年龄的增加，深深体会到酒这东西不但喝伤了自己的肝脏，也喝完了朋友之间的感情。现在不管你是什么酒——茅台也罢，我是滴酒不沾，也不管是什么人给我敬酒，我不喝就是不喝，头在自己的脖子上长着，岂能由了别人。我看你的身体也很单薄，劝你以后还是少喝或不喝为好。到了我的年龄你就知道了，没必要在酒场上逞一时的英雄，身体是自己的。“就是就是”。我口头上答应着，心里却在想：“谁不知道身体是自己的，那你开‘拖拉机’往通宵‘开’的时候就不说身体是自己的了？这老头子——真是的，漂亮的话谁不会说，需要你给我玩贫嘴，还是管管你自己吧。”
　　 以后一段时间，我们在一起又玩过几回“拐3”。我呢，总是赢多输少，而林业老李常是输多赢少。但他并不像一些牌友，倘若输上一两把牌之后，不是埋怨对方如何如何，就是喊娘骂爹，堵气摔牌，不想给对方清账，直至黄了牌摊子。林业老李虽然常输着，从来不欠你谁的，也不落你谁的人情。也正是老头子这一点，让我改变了对他以前的看法：五十好几的人了，还很硬气。难得。
　　 一日正是上班时候，林业老李走进营业室，看他的神态不是来支取工资的。我就招呼着开门让他进来，给他点上一只猴王香烟，再沏一杯特级茉莉花茶水递上。林业老李讲：碎儿子年底马上就要结婚，现在他的手头有些吃紧，想用自己的工资户作质押，问我看能借款多少钱？信用社对吃财政拨款的职工借款有明确规定，我就告诉他能借二万元。林业老李讲他最多借一万元就够用得很，借多了用啥还哩？我开玩笑说：把你箱子角角里的存单取上一张就不用借款了，装啥洋蒜嘛！借款还要背利息，不划算。林业老李苦笑一声讲道：哪里有存得钱？你是刚来对我的情况还不知道，在这五年时间里，把碎儿子的媳妇娶进门就是第三个了，吃了豌豆攒了屁，哪里有什么存单！前几年一月工资只有几佰佰元，硬是从嘴上捋抹些钱给大娃和二娃结了婚。这两年还罢了，工资上了仟元，可是现在农村娶媳妇花钱不比城里人娶媳妇花钱少，越贫穷落后的地方娶媳妇越费钱，现在有些地方的礼薪钱已经煽上两万元，媳妇娶进门没有四五万元能下来嘛。我这娃的礼薪钱算起来就低了，我这亲家家境还好，我当时给去八仟元，人家又退回二仟元。我这么一看我亲家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咱也不能叫人家女子受委屈，现在农村里讲“三金”，昨晚我儿子试探问我怎么哩？阿就买么，再还能怎么！咱瞎好还是吃国家饭的人，借款也要把事做得赢人些。一边和林业老李闲聊，我找出借款合同书、借据之类的手续给他，让他上二楼主任办公室，主任审批后再来这里办理。不多时林业老李手捧填写好的借据合同返回。办理完毕借款手续，林业老李口袋里揣着一万元现金告辞了。
　　 林业老李早早就给各乡属单位将碎儿子结婚的时间通知了。他呢，只要有人叫玩牌，还是随叫随到，尽管输多赢少，乐此不疲。有人就在私下里说林业老李的不事了：一辈子弄下个孙着哩，三个儿子连一个都没有安排了，人家像他年龄的，瞎好都安排一半个。老了老了还爱到处去耍钱，儿子结婚还要靠借款，外孙人心也大，也就这么过了大半辈子，把他要是放在农村里早就吃西北风去了。
　　 林业老李碎娃结婚那天，我却忘得一干二净，去休假了，连礼也没有纳。在文乡我的牌友可谓不少矣，只要听说他们家有红白事情，常欣然而往，而林业老李是这牌友当中我唯一敬重的一位忘年交，尽管还有好多人在背地里认为他有这样那样的不是，我很乐意交这样的朋友。这件事情上让我“郁闷”了好几天，这回真正有些“礼而不往非君子”的感慨。
　　 大概在来年的四月份，那时候记得天气还很冷，天已经黑透了，我正在宿舍看书，忽听有人敲门，进来的是林业老李。不等我说他自己就脱鞋上床，笑着向我讲最近手气还不错，进来了一二佰元。可家里最近开支五六佰元了，家里碎娃的事情窝在他的心上，遂他就向我讲起他家里的事情来。
　　 林业老李的大娃二娃几年前都去银川市打工。大娃是厨师，给一家宾馆做饭，听老李讲起过，情况还不错，现在一家三口人都在银川市里，二娃也去了银川市，没有什么手艺，好像是给单位里烧锅炉维持着生活。碎娃今年过完春节就丢下媳妇跟上他哥去了银川。
　　 “在屋里怎么呀，靠这几亩地能养活住他们吗？碎娃去后打回电话说是跟咱本地的乡党给人家搞房屋装修，情况还可以。碎娃媳妇听说，三月份就上银川了。去，你去就算了，家里人也不挡你，俩个人也是个照应。谁知去了才一个来月时间俩个人捶打不完，我那亲家也知道了，前几天来我这里还问及此事，打捶总不是个事，刚结婚的娃娃这样下去怎么能行，前天你嫂子坐上银川的火车去了，我又脱不开身，单位的事情还顾不过来呢。你说现在的娃娃咋能这样哩。家里面还有那不死的我老母亲还得人照顾，在床上瘫痪两年了，真是活受罪，今年说起八十三岁，脑子也颠顿了，一阵一阵的，大小便就在炕上，有时候外还蛮胡骂哩，嫌弹不给他吃的。去年年底把亲戚来看她时送的花生偷偷藏下，人知道的时候已经被她吃没了，外几天没有吃饭，家里人都看是不行了，把老衣棺材都给准备好，谁知挂了几天吊针又没事了，有啥办法，死去又死不了，还得管。平时由老婆照顾着，我不大操心，这老婆一走，儿媳妇在家里经管我还不放心，抽空还得回家里看看。”
　　 是前年吧，林业老李去了趟银川，回来后来我这儿给我送了一袋子“银川枸杞”，还有香烟和一袋子茶叶。高兴的向我说他碎儿子和媳妇现在好了，儿媳妇都快要生了。这次同他一起回来，碎娃今年的活忙，让他到那里先干着，挣点是点。到时候了再说，不挣点外还咋么呀。总不能靠我养活他们吧。我也这样对林业老李说：趁现在年青不挣点钱，老了吃西北风去呀嘛。
　　 今年年初单位的人事调动很突然，等到我知道的时候单位车已经上来装运自己的行礼。来到新单位后我给林业老李打了电话向他辞行，匆匆聊了几句就挂机了。
　　 这几天很想给林业老李打个电话，可是手机握在手里又忧郁了，时间长了没有通电话，说些什么呢？有什么好说的呢？无非说些互相慰问的客套话，或许会令彼此之间感到尴尬，还是不打得好，今年春节时候一定要上他家里一趟，给老头子一个惊喜，了了我这“郁闷”的感觉。
　　 二00五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