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玲,等等我,别走.”
　　 “去吧！照顾好我的英子.”他被推了一把,而推他的人却渐去渐远.
　　 他感到胸口有点闷,一下惊醒过来,原来做了一个梦.轻轻拿开压在胸口上英子的手臂,打开床头灯,桔黄的.暖暖的灯光照在枕边人的脸上.看着这熟悉又有点陌生的面容,他又回到了刚才的梦境;在一片开满鲜花的山坡上,他又见到了那个他从未对其表白过,甚至连手也没有牵过却对他一往情深的老同学一一李玉玲.这次他再也不能错过了.可是玉玲却推开他,将自已的女儿托付给他.看着眼前的英子,他陷入深深的回忆之中一一海南之行.
　　 去年刚过完老伴一周年的忌曰,儿女们一再要求他出去走走,换换心情,并为他联系了一家省城的旅行社,参加一个”夕阳红旅行团”.为他办好一切手续.那天儿子开车将他送往新阳国际机场与其他团员会合.突然团队中一个中年妇女让他下意识地叫了一声;”玉玲”.那个中年妇女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转过头去.导游清点人数时叫到他，他响亮地回答了一声.那个中年妇女又看了他一眼.通过点名他知道了那个中年妇女叫刘英.
　　 登机后他的座位刚好在窗口,而刘英紧挨他的座位.起飞后他紧盯窗外,飞机下方郁郁葱葱的秦岭山脉及山间朵朵白云让他心情一下子活跃起来,拿出相机将这些美景一一拍了下来.
　　 “李师傅笫一次坐飞机吧。”
　　 “嗯,”当飞机在云层上方飞行时,他把目光收了回来.
　　 “听你刚才叫玉玲,她在这儿吗？”
　　 “没有,我认错人了.”
　　 “李师傅那里人啊？”
　　 “安宁县.”
　　 “李师傅以前干什么工作？”
　　 “教书匠.”
　　 “嗨！同行.”中年妇女高兴地说.
　　 她说话的语气.表情多象二十年前同学聚会时的玉玲.可她的穿戴气质比当年的玉玲更显落落大方雍容时尚.
　　 他反问;”刘老师那里人？”
　　 “凤州县.”
　　 “退休了吗？”
　　 “还差几年”.
　　 “那你......”
　　 暑假交了校长的权,变成名誉的了,这才出来放松放松.
　　 “凤州那个学校？”
　　 “县城中心小学.”
　　 “凤州县城城关小学有位叫李玉玲的老校长认识吗？”
　　 刘英的眉头不经意地挑了一下:”听说过这个人.”
　　 “她现在还好吧！”
　　 说完这句,他们好长时间再没有交流.不一会空姐送来了饮料.刘英为她和李强各要了一杯.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飞行,十二点多,飞机在海口降落.当天没有
　　 安排活动.导游让老人们在宾馆休息.在这个团中只有李强.刘英和一个六十多岁的张姓男子落单,其它都是老夫妻出来玩.晚上及以后都是李强与老张同住.
　　 笫二天开始游景点.在旅游车上刘英总是挨李强坐.说是要关心照顾老教师.李强却说:”我可不敢劳烦你这位特级教师大校长.”
　　 “你怎么知道我的信息的？”
　　 “你是名人,百度一下什么都知道了.”
　　 “百度好可恶.”
　　 游景点时刘英快乐地象个小姑娘.拿出自已的卡片相机让李强为自已拍照.拍了几张后李强觉得太麻烦:说：“把你那个收起来.干脆我给你拍,”我这个是二千四百万象素的单反,效果好，回去后我将你的照片传到你的qq里或复制到卡中给你寄来.”
　　 刘英眨着大眼睛:”那就能者多劳啦！”
　　 从大小洞天到天涯海角的海边他们无拘无束地戏水奔跑.在分界洲岛刘英提议下海游泳,并要李强教她游泳.李强憨憨地说:”能为特级教师大校长服务,是我无尚的光荣.”
　　 李强是在河边长大的.而刘英也就会几下狗刨.李强教她仰泳.蛙泳.在海水中游泳稍动手脚,人就会浮在水面上.李强只是作示范指导并不去接触刘英的身体.刘英故意一浮一沉,大喊救命.李强只是在旁边笑并不施援手.刘英只好作罢:”你怎么见死不救呢！”
　　 “别装了,一米深的水能淹死你.”
　　 上岸后刘英总说几十年了,从没有这么放松.这么高兴过.
　　 在万泉河入海口的玉带滩上,李强站在海边,看着水天相接处的点点航船感慨道:”站在大海边,站在华山脚下,和大自然相比,人是多么地渺小.”
　　 “我看你有多渺小.”说着刘英抓了一把沙子冷不防灌进李强脖领里.这下李强惨了.在海南潮湿闷热的环境中,李强总是汗津津的身上粘上了一层沙子.他只好脱下衬衫.刘英拿纸巾红着脸给李强一点一点擦干净.大家也都比较熟了.老张打趣道:”我看你俩应再进一步发展发展.”
　　 “别乱说,我老公可是大领导,小心他知道了修理你.”说完哈哈大笑.李强敏感地觉得刘英的笑中有一点苦涩的味道.
　　 在三亚几个景点又玩了几天.返回海口坐船去广西的北海银滩.下午六点开船,要在海上航行近十二个小时.趁天还没黑.大家在甲板上看海,看落日的余辉.刘英在船上的小饭厅买了两份盒饭,递给李强一份:”以后让我就这样照顾你.”李强也不推辞:”只要你不怕你老公吃醋.”
　　 南方闷热的气侯北方人很不适应.晚上八点多李强走进仓房,坐在甲板上的排椅上.海上风平浪静.只有船在航行中带起的一点微风.看着在城里根本看不到的满天繁星.李强想到北方己开始供暧了.而在这儿还在打赤膊.让他感受到祖国疆土的辽阔.
　　 刘英拿着一瓶饮料悄没声息地坐在李强身边.李强打趣道:”心灵相通啊！你怎么也出来了.”
　　 “太闷热了,睡不着,出来坐坐.怪了,又碰上你了.”
　　 坐了一会,刘英大方地问:”李老师.自从那天你喊玉玲,又问老校长玉玲的近况.我总觉得你有许多故事.能给我讲讲吗？”
　　 李强看着眼前这个酷似玉玲的女人心情有些激动.反问:”我看你也有故事,也给我讲讲.”
　　 “我的故事会让你感动到落泪.先讲你的.”
　　 李强调整了一下心情.讲起了他的西府师范求学。
　　 “一九六二年我中学毕业.正是国家三年困难时期,招生很少,我回乡参加了两年农业劳动.六四年国家经济开始好转,大量招生.我考上了西府师范.我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所以学习很努力.参加过两年农业劳动.学校的各种劳动我也不惜力.被班上同学选为劳动委员.我今年快七十了还是个要强的老头.当年二十左右,更要强了”
　　 “别自我陶醉,臭美了.快讲.”
　　 “我总感到有一双眼睛经常注视我.那就是娇小.柔弱.美丽的玉玲.入学后的第二年春天.学校组织我们去北山为西府林场植树.上山不久,玉玲穿的是那种塑料底的板鞋.不小心脚下一滑摔倒了.腿磕在一块大石头上.不一会就肿了,疼得哎哟直叫.班主任过来了.让快送林场总部医务室.这儿离林场总部还有十几里山路.玉玲无助地可怜吧吧地看我.几个女同学也起哄,叫我把玉玲背到场部去.一赌气我背起玉玲就向场部走去.”
　　 “一个在金鸡市长大的小子自告奋勇赶了上来.一路上这小子只是向玉玲献殷勤,就是不换我一下.好在我这个在农村长大的小子背个百十斤走十几里路那是常事.玉玲又娇小.最多也就八九十斤.一路上并不觉得累.”
　　 “场部医务室的医生检查后说没有伤筋动骨,只是肌肉错裂伤,打几针消炎针,再用虎骨酒擦,但不能走动,场部安排我们住在职工宿舍.那小子这时可欢实了.一会去小卖部给玉玲买几块糖,一会又去买一袋饼干,玉玲又硬让我吃.羞答答地说着感激的话.等那小子出去了竞对我说：”
　　 你能照顾我一辈子吗”？我能照顾她一辈子吗！我问自己。我只有岔开话题.”
　　 “我家那儿是一个半山区.那时有一种羊群牌香烟,一盒七分钱.我们生产队一个壮劳力一天的劳曰值七分钱.晚上记工分时.大家就说今天又吆了一群羊.全年分的口粮粗粮为主还差一老截.我家是队上最穷的家庭,只有两只土窑洞.父亲是一个老实巴脚的农民.在生产队里属于那种干重活受欺负的老实人,母亲又长年卧病在床,两个妹妹又小.上初中时家里就为我订了亲,是邻村一个只上了两年小学,比我大两岁.身体好勤快善良的姑娘.母亲说等我二十岁了就结婚,咱家缺人手.”
　　 玉玲家是凤州县城的市民,父母是工人.是吃商品粮的.虽说清贫.但比起当时的农民要强百倍.”
　　 “那时的师范生每月有十二元的助学金,粮食定量每月三十斤.每月从十二元中拿出一元伍角发给学生零花.每个学生每月只有十元五角的生活费.每天早四两.午四两.晚二两.一个十八九的小伙子那够吃.家里情况好的拿钱和粮在学生灶买机动馍,半斤粮票一毛钱可买一个
　　 机动馍.大部分农村学生从家里带炒面.就是那种将玉米和黄豆炒熟磨成面的那种东西,每天饭后大家拿出炒面就着酸汤.酸汤可是西府师范一宝.一大锅开水放上盐五香粉.浆酱油和醋.那可是我们的美味.我们安宁县同学中有一帮”炒面党”.文革中那几个乡党被整得死去活来.”
　　 “扯远了.玉玲说她饭量小,总是把从家中带的粮票和钱硬塞给我,不要都不行.我那时还是班上的活跃分子.在农村时我就是我们大队宣传队的骨干,喜欢吹笛子.吹口琴,又能写能画.师范女生占到少一半,有些女生对我示好,我一概装作视而不见.对于玉玲,我尽量不和她独处,尽量躲她,我也非常爱她.我设想过我们的未来.我只能把对她的爱藏在心底.我有婚约，我不能让她跳入我家这个火坑.她那么娇小.那么柔弱,我不能那么自私.让她也来担这付担子.她在城里完全可以找一个干部,过上幸福生活.就算我和她留在金鸡市不回安宁县,可家里怎么办.父母只有我一个男孩.我怎能抛舍得下.我只有躲.不久女同学中给我起了一个雅号一一木头李.把李子李变木头李,有人当面叫时我也傻笑着回应.”
　　 “趁着文革的混乱,我和邻村那位姑娘结了婚.那时在农村姑娘们讲究嫁一军二工三教员,这三个职业非常看好.我妻子知道她嫁了一个将来当教员.吃商品粮.挣工资的人.她毫无怨言地担起了我家这付担子.不久听凤州的同学说玉玲也结婚了,嫁了一个干部.我很欣慰玉玲有了好的归宿.”
　　 “毕业临别那天,看着玉玲那泪眼婆娑.怨恨的目光,我的心在滴血.默默在心里说:对不起,玉玲,来生再报答你了.”
　　 “参加工作后每月三十几元的工资为母亲开了药费,就所剩无几了.我和妻子在自留地里种菜.又养猪,日子还算凑合.不久我的三个女
　　 儿相继出生.在农村没有男孩是不行的.总算笫四个是个儿子.改革开放后生活有了好转.但在我们那个半山区,土地虽多但都是旱地.总是捉襟见肘.那时通讯也不发达,早就和老同学们断了联系.”
　　 “直到有一年接到金鸡市老同学的来信,说是在金鸡市办老同学毕业三十周年聚会.去了后才发现班上有十几个人己当了官,小车来小车去.他们这是在夸官.我了解了一下,有好几个和农村的退了,还有好几个和农村的离了.凤州一个老同学告诉我,玉玲嫁了一个大她十多岁的干部.她丈夫己当了多年某局局长.玉玲也已当了多年城关小学校长.因为玉玲贤惠,丈夫对她很好,生活也很幸福.我真心祝福她.那天各人介绍自己情况,因为走时父亲有病,我急着赶回去.简单说了一下,就离开了.刚走出不远.玉玲就从后边赶了上来.坐公交去长途汽车站,她为我买了票要我和她坐在车后边.我知道她想问我为什么,她想说什么.我推说我晕车,站在车头前.”
　　 “我能说什么呢.我不能扰乱她的心,更不能打扰她的生活.后来我找到邻县一位常和她联系的女同学捎去“对不起”一句话,也不知道捎到了没有.一晃又快二十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她现在可安好.聚会那年玉玲也就你现在这个年令.虽然当了校长.但她穿的很朴素,还是那么娇小.柔弱.你虽很像她.但你比她泼辣活泼.大方,穿戴也比她时尚亮丽.”
　　 “你知道她的学校,为什么不写信呢！”
　　 “我不能打扰她的生活.就让美好的回忆永远留在她的心里.”
　　 看着李强时而舒展,时而难过的表情,刘英安慰道:”象你这么心底善良憨厚,有责任心,有担当的男人不多了,你是一个好男人.但你没有
　　 接受你的同学,你做的对不对呢？你这一生就能心安？你的老同学就会一生幸福？”
　　 “你没有过过贫难曰子.你不知道贫困是什么样子.贫贱夫妻百事哀.再好的感情代替不了生活.玉玲是一个柔弱的女子,也是一个贤淑的女子.她会随遇而安.只要她幸福我就心安.”
　　 “那你只知道她生活幸福,她心里也幸福吗！”
　　 李强睁大了眼晴.疑惑地反问:”你怎么就知道她心里不幸福.”
　　 “是我想的,既然她幸福,她聚会时会和你说话,你是自欺欺人.”
　　 李强沉默了.
　　 刘英赶紧说:”我的故事很简单:上学.参加工作.评职称.当校长.离婚.带着儿子生活直到现在.”
　　 “就这么简单！”
　　 “难道你还想揭我的伤疤不成！”一句话噎得李强没了话.刘英把饮料递给李强要他喝.沉默了一会.刘英嗫嚅着问:”你咋也一个人出来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