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着尾巴做人
夹着尾巴做人
改革开放前的一段不短的时期里,对知识分子的一句警告很流行,那就是:“知识分子要夹着尾巴做人!”我不幸做了那个时期里的知识分子,加上出身不好,又不会讨好领导,尾巴当然要夹着了!
夹着尾巴的表现之一,是绝对服从上级指挥,不许有些许的迟疑,更不许有个人的主见。在我们高校,教育是具有科学性、学术性的事业,就怕遇见外行来瞎指挥;可是,由于历史的原因,那时出现初中生领导大学工作的现象,也不足为奇。“夹尾巴”的形势,逼使人们绝对服从,只好跟着混了。
夹尾巴的表现之二,是只许老老实实干活,不许计较是否得到应有的评价,也就是要做不吃草料的黄牛。那时候,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同样在进行社会生产,却被说成是“工农养活知识分子”。我在较长的时期里,为教研组编写教学大纲、编写几套教材,有两次一个人教两个班的写作课,并批改千余篇的作文,结果连一句好评都没得到,有时还要受到“敲打”。
夹尾巴的表现之三,是要违心地自我贬低,无端地自我检讨。评功摆好,是当时经常进行的活动,那只有那些钦定的、永久牌的模范做主人,我们这些被打入另册的老九是没份的。知识分子整体就要“夹尾巴”,而这个阶层中,还要分成“先进”与“落后”,那么,这“落后”的知识分子的尾巴,要夹得更紧更紧了。说来惭愧,我那时的“尾巴”夹得深深的,是自我贬低、自我检讨的常客。
历史终于走上了正轨,澄清了是非,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都是社会生产的活动,知识分子也在创造价值。以出身与领导亲疏等条件,来划分进步与落后的现象,不该再出现了。知识分子的尾巴割掉了,再也不用夹了。
焚稿避祸
人们看了这个题目,还以为我要说说林黛玉的故事呢,非也,我要说说自己一次被迫焚稿的往事。
对习文的人们来说,稿子是他们的心血,是他们辛劳的结晶。不论写作水平高低,对他们个人来说,都要视为珍宝,怎能烧毁呢?在我的写作经历中,被政治冲击而停笔的时段,也有过几次,然而,焚稿避祸却只有文革中的那么一次。
1966年7月,正是文革初期,各单位的领导,都按照反右运动的路数,开始大整群众。第一批上墙的,都是有历史问题的人,第二批就要轮到出身不好的人们了。我是属于第二批的人物,那几天,正是寝食难安的状态。一天,我在教师单身宿舍某教师的床上,发现几本文学刊物。我仔细一看,见是《鸭绿江》《长春》《北方文学》等刊有我的小说的杂志。我内心一震,暗叫:“坏了,轮到我了!”显然,基层领导已经布置人,准备整我了!
这天回到家,我像失魂落魄一样,不知如何应对。待稍微镇定一些之后,立即作出一个决定:焚毁一切手稿。尽管我自己觉得个人的写作,一直是歌颂党和社会主义的,但是,依据反右的经验教训,任何稿子都可以断章取义加上罪名的。发表的无法改变,未发表的,焚毁掉倒也省心。
当时住平房,煤炉烧稿十分方便,我用了几个小时,烧掉了百多万字的稿子。内有:长篇小说《南河传》30万字,中篇小说《铁蹄下》14万字,未发表小说10余篇10多万字,电影文学剧本2部,10余万字;此外,还烧掉了那以前的日记,书信。
还算幸运,当年8月23日,学生起来造反,冲击了各单位的整群众的部署,使我的基层领导整我的举措胎死腹中。
由于一时的情急无措,烧掉了自己苦苦劳作写下的稿子,事后十分痛悔。《南河传》表现“九-一八”事变前,东北农村的阶级关系与矛盾,以及日本军国主义势力的侵入。即使就素材来看,也是很珍贵的。
中国人终于等到了政治昌明、科技进步的新时代,时值今日,再也不会出现逼人焚稿的情势;再说,小小U盘,容得下百千万字的文字,随便藏起来就是了。
一本书稿的命运
写作文章,总是希望发表出版,有了读者才有社会效应。改革开放前,发表文章或出版书籍,是很繁难的事情。中国国大人多,写稿、投稿的人自然很多。刊物和出版社的编辑部,稿子堆积如山,大多不及细看,常常是一页印刷的退稿信打发了事。侥幸被选中的稿子,发表前还有一道关卡——单位核准。
1977年初,我写了一本题为《阅读常识》的书稿,先是在校内作为教材铅印成册。后来,我觉得此书在当时还算具有开拓性质,便寄给了北京出版社。大约过了一个多月,一天基层领导找我谈话。落座之后,基层领导带有质问口气地对我说:“你咋把系里教材拿出去投稿呢?”我不由一惊,但立即意识到,是《阅读常识》这一书稿。我情绪稳定了一下,便向这位外行解释:稿子是我独立完成,我有支配权利。接着,他发出了第二道责问:“你投稿为何不经过组织审批呢?”
我知道没有这个规定,是他故意刁难,只好回答:“我不知道有这个规定。”基层领导傲慢地教育我说:“不管咋说,这事最后还是得领导说了算!”情势是不欢而散,书稿的出版,也就以退稿了之。
经过一次挫折,我还是不死心,又投给了吉林出版社。时间不长,就来了回信,说是稿子内容还好,恰巧他们有另一作者,也研究这一内容,建议合作。我想了想,这是当时常有的情况,合作者是编辑的朋友,要跟着“坐车”。如果同意,稿子被夺去一半;如果拒绝,稿子必然退回。考虑到出书艰难,我只好同意了。之后就是焦急地等待,一年以后,收到了退稿,该稿一字未动,说是出版计划调整,书稿挤掉了。为了补偿,两位作者,各付残稿费50元。
遭到两次挫折,对这个稿子也丧失了信心。后来,赶上了“读书运动”,我校《齐齐哈尔师范学院学报》和大庆油田合作,印了几千册。书稿总算没有白写,获得了一些读者。
古语说过,成事要讲天时、地利、人和,小小书稿的命运,印证了这句话是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