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重读余华的《细雨中的呼喊》，再次被他带回到那个灰色的年代和灰色的记忆中。作品沿袭余华一贯的冷峻笔调，以时间为线，以日常琐碎的事件为内容，在无拘无束，看似轻松无聊的叙述中，向读者展现了一个现实又残酷的世界。在反复迂回的叙事中将你带到那个时代，那些人群，走进他们或热情或冷漠的内心世界。
　　 作品以一个少年的视角看世界，叙述了60至70年代，中国江南某个乡村和某个镇的人情冷暖，几家人的悲欢离合。少年“我”孙光林6岁从乡村被一个城镇的武装部干部领养，离开了南门，到了一个叫孙荡的镇上生活，渡过了难忘幸福无忧无虑的5年生活。可是，后来少年的养父因为生活作风问题遭自我毁灭，体弱多病的养母弃少年而去，少年重新回到乡下的家，时间和空间大轮回，少年转了一圈又重新回到起点，并且接连目睹了弟弟的意外溺亡，父母的不和，朋友的疏离，父亲的残酷，兄弟的冷漠等人情冷暖，他似乎再也无法适用乡村的生活却一直无可选择地在其中挣扎着。在余华的这部作品老年“我”的回忆里，几乎都是黑色和灰色的图景，特别是关于死亡的叙事非常多。特别是有四个人的死亡带给“我”刻骨的回忆，分别是弟弟、朋友、父亲和爷爷，有三个是非正常死亡，一个是自然的老死。余华演绎了他一贯冷峻的文字风格，在舒缓细致的描写中，给人一种无奈无助的感受。
　　 作品里第一个死亡的人是弟弟孙光明，因为救人而溺水身亡，当明白孙光明的死亡已经是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后，其父亲和哥哥突发奇想，以弟弟之死作为向政府要荣誉要奖励的筹码，演绎了一系列黑色幽默般的故事。正是因为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民众对所谓的英雄烈士的盲目崇拜信仰，以及渴盼由此给家属带来的所谓荣誉，让孙光明的死从最初的悲痛令人同情，演变成由于父兄的荒唐举动而成为乡里人的笑话，这可能是时代特有的产物吧。第二个进入“我”关于死亡的回忆的是，“我”的好友苏宇的死亡，苏宇在一个早晨突发脑血管破裂而陷入昏迷，这过程中父母都曾经经过他身旁，却误会其贪懒恋床而忽视了他的变化，一次完全可以避免的非正常死亡，却由于父母的冷漠和粗心无可避免地发生了。苏宇的死亡是一个慢镜头的过程，死在这里成为一种宿命，一种不断被夸张和放大的表演，这当中冷静的叙事是余华有特有和擅长的。第三个人是“我”的祖父孙有元的自然死亡。祖父的一生太漫长了，长得他自己都活得有点不耐烦，却在即将离去时还一直折腾着身边的亲人，这是不是反照着他其实对生还在有着深深的眷恋呢？第四个人是“我”的父亲孙广才，一个非常不光彩的死亡，因为醉酒而掉进乡里的粪坑中，第二天才被发现捞起，起初还被误认为是猪。作者对这个人的死亡赋予了很深刻的主观意识。因为作品中的孙广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赖，他好吃懒做，作风败坏，上无孝敬父亲，下无尽父亲抚养子女的责任，令人发指的还乱搞儿媳妇。在这个人的死亡叙述中，带给读者的不但是“仇者快”，连亲着也快的感叹。
　　 生，都是一样的平常和不凡；死也同样是必然的归宿，这是生命的本源，谁都无法躲开。在大部分文学作品关于亲情回忆的描写中，死亡的记忆常常是最深刻和刻骨的，特别是自己亲密亲近的人的远离，常常留给当事人无法言明的深刻的痛楚。但《细雨中的呼唤》却是与此截然相反，作品中的死亡或者是被当做筹码，或是成为一种表演，甚至是个笑话，这就是余华的与众不同。
　　 在余华的大部分作品中，经常见到关于死亡的叙述，而《细雨中的呼唤》这部长篇小说中对死亡的叙述是最集中的，和大部分的作家或将死亡叙述得万分凄美哀伤，或者是虚幻不同，作品中的死亡非常逼真和冷酷；而阅读过程中对死亡那种“战栗”和“惊悚”的体验，又和其他文学作品中对死亡的恐惧体验有所区别。记得曾有记者在访谈中问余华，为什么那么迷恋暴力叙述和死亡的描写，他谈到了童年的一些经历和成年后从事牙医对他的影响。或者我们可以如此理解，一个作家的经历总是会影响到他日后的文学创作，正是父母当医生以及童年经常出入医院，将太平房当夏天纳凉的去处等独特的经历，才使作为作家的余华对死亡的认识有着与别人不同的视角，对死亡的体验与叙述有着别异的态度与方式。余华还将这种独特的感受渐渐地演绎并升华成另外一种形式的美，带给读者别样的感官上的刺激和心灵上的深深震撼，这也是文学作品的魅力吧，只不过这样的人除了余华外别无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