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面对单调、乏味、充满抱怨的婚姻，秦昊觉得是时候做个了断了。这个念头在秦昊心中纠结了很久，而且愈演愈烈。也许是从秦昊自尊心受伤的那刻开始的，妻子数次以离婚相要挟，抱怨秦昊无能。说自己上了贼船，嫁入了贼窝。说秦昊给不起她想要的生活，说秦昊全家都是窝囊废，说自己瞎了眼嫁给了秦昊。
　　 可婚姻是自己选择的啊，秦昊怎么也想不通，妻子凭什么抱怨这些。似乎婚姻从一开始就是圈套，现在的秦昊甚至不敢相信生活在自己身边的女人，与自己同榻而眠的女人，就是当初死乞白赖要嫁给自己的女人。
　　 想想都觉得好笑，当初妻子追求自己时，说尽了甜言蜜语。说自己踏实稳重、值得托付终生，说自己就想找一个秦昊这样的老公。可好日子不长，结婚才一年，秦昊已不记得妻子以离婚相要挟的次数了。那个当初在妻子眼中的踏实稳重、值得托付终生的男人，怎么就变得一文不值了呢？秦昊相信，自己没有变。当初妻子的判断也没有错，自己的确是个踏实稳重的男人。低调生活、低调做事，从没有对生活过多的奢望，他只想平平安安、淡然从容地过好这一生。可就这样朴实无华的理想也不能如愿。
　　 为了顾全大局，秦昊忍辱偷生。每次在妻子的“淫威”面前，秦昊总是像犯错的孩子一样，低着脑袋。秦昊觉得，既然选择了结婚，就没打算离婚。如果结婚是为了离婚，那么当初又何必选择结婚呢？
　　 躺在床上，秦昊迅速回顾着结婚这一年。那些好的、不好的像放电影一样在秦昊的脑海里过滤着。妻子是早上五点多离开的，妻子离开后，秦昊一直没有睡着。
　　 他知道妻子每次和自己吵架，说的都是气话，可气话说多了，假的也会变成真的。现在的妻子在秦昊眼中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大大咧咧、敢爱敢恨、我见犹怜的妻子了。妻子现在在秦昊的眼中，除了讨厌就是讨厌，除了厌恶就是厌恶。再也找不出丁点让秦昊心动的地方了。因而，隐藏在秦昊心中许久的怨，迅速放大起来。有一个声音在秦昊的心中大叫着，离婚吧，赶紧离婚！
　　 秦昊很恍惚，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想法，可这个想法越来越棱角分明了。它起源于妻子的口中，却在秦昊的心中扎了根，渐渐生根发芽，像一颗小树苗，茁壮成长。现今，就快要成为苍天大树了。秦昊努力压制着这个想法，可越是压制，它长得越快。
　　 妻子抛开自己和闺蜜出去旅游了，秦昊觉得，现在的自己在家中已经可有可无了。妻子做什么事情，从来不征求自己的意见。她决定事情的方式很简单，就凭好恶。喜欢就去做，不喜欢就大动肝火、出言不逊。除非资金遇到了紧缺，伸手要钱的时候，秦昊才能发挥出一点点价值。为了家庭长久计，秦昊总想控制着家里的开销，而妻子全然不顾这些。秦昊不给钱，她就打电话问秦昊的父母要；父母没有钱，她就打电话问秦昊的哥哥要；哥哥没有钱，她就打电话问秦昊的亲戚朋友借，当然，是以秦昊的名义。这样，秦昊在不知不觉中就债台高筑了。
　　 越是想控制开销，妻子越变本加厉。今天想着去马尔代夫，明天想着去巴黎纽约。在妻子的眼中，外国的月亮比中国圆，只要是国外的，都是好的。家里吃的、用的、穿的，能用国外的尽量用国外的。家里吃的米，是泰国香米；家里用的牙膏，是加拿大的牙膏，上面一排洋文，秦昊根本看不懂；妻子穿的衣服，也尽是些洋品牌，至少也是假洋鬼子（在国外注资成立的中国公司产品）。秦昊是个节俭惯了的人，看着妻子大把大把地花钱，秦昊的心很痛。但为了维持这段婚姻，秦昊不得不咬牙维持着。秦昊省吃俭用，把好不容易结余的钱都拿去还妻子欠下的债务了。即使这样，也捞不到半点好处。妻子还总是挖苦他，说他土鳖，说他穿着不入流，给她丢人。说他像个小老头，配不上她。
　　 妻子还深谋远虑，除了自己吃穿用要最好的，而且已经规划好孩子的未来了。孩子要生女孩，从备孕时开始就吃药（据说现在可以通过吃药调理，生出想要的性别）。女儿要上当地最好的小学、初中、高中，考不进学校就花钱买进去。一旦女儿高中毕业了，就把她送到国外去留学深造。在孩子培养期间，要让她学习舞蹈，学习音乐，要陶冶情操，要给足零花钱，女孩要富养嘛，不能在孩子身上省钱。她从来不考虑钱从哪里来，如果没有钱怎么办？每次妻子说这些规划时，秦昊的心里都像被压了砖头，妻子每说一句话，就像是在秦昊的心里垒上一块砖，如今秦昊的心里已经快垒出万里长城了。秦昊心里的万里长城不是坚不可摧的，它唯一的作用就是添堵，让秦昊的心交通阻塞。
　　 秦昊不同意妻子的想法，秦昊说，生孩子要顺其自然，孩子长大后要尊重孩子自己的决定。其实秦昊还想说，要省钱，家里负担不起这高昂的费用。但后面这句话他没说。因为每次提到钱的问题，妻子都要大发雷霆，骂秦昊没用，窝囊废，不能赚钱。甚至将秦昊家的祖上八代问候一遍。秦昊觉得自己很不孝，让秦家的列祖列宗跟着受罪。所以，秦昊尽量不提及钱的事情。他想通过说理改变妻子的想法，可这样的说理往往徒劳无功。妻子每次听完都很不高兴了，吵着闹着和秦昊理论，且不管秦昊说什么，妻子总是坚持自己的原则。在这样的争论下，秦昊总是失败的一方。但凭你说的再有道理，在妻子的面前都变得没有道理了。她浑身是嘴，胡搅蛮缠，非得达到自己的目的才能罢休。久而久之，在这样的交锋中，秦昊悟出了一个方法：未来的事情让，现在的事情忍，过去的事情装糊涂。
　　 而现在，秦昊快要忍不下去了。离婚的念头在他的脑海愈演愈烈。秦昊辗转反侧，妻子早上五点多就走了，妻子走后，秦昊一直睡不着。他不断想着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越想越清醒，直到东方见红，再到日上三竿。
　　 天已经大亮了，秦昊还是不想起床，但又睡不着。秦昊觉得浑身无力，身体疲惫至极，而精神却异常亢奋。周末，又难得妻子不在家，他想好好休息一下。可是精神的亢奋让他难以入眠。他翻了个身，把本来面朝墙壁的脸转到面向卧室的大门。他看到凌乱的屋子里到处扔着妻子的脏衣服，包包，鞋子，地面上一堆垃圾。目光尽头是厨房，他看不到厨房的全貌，但他知道厨房里的画面：一定是水槽里泡着一大摞脏碗，锅灶上油污一片，炒菜溅出的蔬菜尸体贴在灶壁上。这是妻子一周的杰作，她把一周吃饭的碗筷、饭盒都仍在水槽里。秦昊甚至闻到了厨房里散发出来的、腐烂的气息。
　　 秦昊一周才回家一次，为了赚钱养家，他不得不吃住公司。结婚的初期，妻子总是说秦昊不能陪在身边，每天都她一个人在家。秦昊觉得妻子的话有道理，可他又不得不这样做。妻子微薄的收入连自己的月开销都不够，对家庭帮不上啥忙。而自己的工作虽然离家远了点，但收入很可观。因而也就忍忍妻子的唠叨，并尽量对妻子好一点，算作弥补吧。所以，秦昊每周回家都打扫卫生，把家里弄得干干净净的。起初，妻子看不过去，也跟着秦昊一起整理一下家里的卫生。但后来却养成了妻子好吃懒做的习惯。现在秦昊打扫卫生，妻子就坐在一旁玩手机，玩平板电脑，看爱情偶像剧，看娱乐节目。对家里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秦昊自顾自地打扫卫生，妻子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似乎这俩人毫不相干。起初，秦昊还责备妻子几句，让妻子一起劳动，搭把手。而妻子很多时候，并不能如秦昊所愿，她依然故我。似乎秦昊的话就是个屁，一个连响都不响的屁。
　　 秦昊内心充满了无奈、无助和叹息。
　　
　　 二
　　 终于还是睡不着了，秦昊拖着疲惫的身子起床。尽管离婚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再一次闪现并得到强化，但他还是决定打扫一下卫生。毕竟自己还活着，活着就不能容忍家里的脏乱差。他来到洗漱间，看到面盆里泡着妻子的内裤，很明显是早上刚泡进去的。他有气无力地捞出内裤，扔到一边的盆里。勉强用肮脏的面盆洗了脸、刷了牙。紧接着，他掀开马桶盖，想来个小便。却发现马桶里还窝着妻子早上拉完没冲的便便，秦昊捏着鼻子，眉头紧锁，按了一下冲水按钮。随着水流的哗哗声，便池似乎干净了一些。他注意到，即使如此，便池的四周还粘连着一些污秽，而整个马桶上落满了灰尘。他鼓起勇气，上完了厕所。
　　 秦昊大声叹了口气，开始收拾屋子。他拿起扫帚开始扫地，扫完地后又用拖把拖地。他收拾满地的脏衣服，把脏衣服放进洗衣机，放上洗衣粉，让洗衣机运转起来。紧接着开始擦拭厨房，洗碗、洗盘子，收拾水槽。干完这些，秦昊腰酸背痛。
　　 太阳已经升至正空，炎热的气息在天地间流窜。秦昊敞开大门，拉开窗子，让南北对流的风吹出卧室内污浊的空气。知了在远处聒噪着，使秦昊心中的烦闷更增一层。他打开冰箱，想找跟冰棍解解渴，顺便驱驱暑热，却发现冰箱里结满了冰冻。冰箱已经不制冷了，一周前买回家的那些冰棍全部化在了冰箱里，冰箱的内壁上结着厚厚的冰霜。秦昊一边在心里咒骂着妻子，一边不得不重新拿起抹布，拔掉冰箱的电线，切断电源，抽出冰屉，开始清理冰箱。
　　 秦昊用铁勺子敲击着附着在冰箱内壁上厚厚的冰层，冰层发出“哒哒”的敲击声。每敲一下，秦昊的心就跟着痛一下。铁勺子似乎敲的不是冰层，而是秦昊的心。“哒，哒哒，哒哒哒……”敲击的声音有节奏的在秦昊心中响起。秦昊的心开始滴血，一滴、两滴、三滴……拔掉电源后，冰箱内附着的冰层开始解冰，一滴滴冰水与秦昊的敲击声一同落下——咚，咚咚，咚咚咚。这些声音在秦昊心里重复着，他分不清是自己的心在滴血，还是化冻的水在嘀嗒。紧接着，秦昊的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汗珠越滚越大，顺着秦昊的脖子流下。汗珠浸湿了秦昊的白T恤，秦昊的脸在抽搐着，不知是敲击冰箱时伴随的抖动，还是面部肌肉的扭曲。大颗的汗珠顺着秦昊的下颚滴下来，与冰箱的水滴一起流到了地上。
　　 秦昊直起身，双腿已经麻木。像是被闪电击中了一样，两股酥麻的力量从脚底板升起，传遍全身。秦昊的双腿剧烈地抖动着，不听使唤，良久，才恢复知觉。秦昊拖着疲惫的双腿踱步到厨房，找了几块干毛巾又踱回来。他把干毛巾铺在地上，让它把流淌到地面的冰水和汗水吸收。毛巾在吸水的时候，秦昊拿来了塑料盆，他把冰箱里解冻的冰用手抓起来放进去，双手在与冰块的不断接触中，红彤彤的。那是一种被冰块冰冻的红。很快，秦昊的双手都红成一片，像是沾满鲜血的刽子手的手。秦昊从冰箱里足足扒出了半盆冰水。他把扒出的冰水倒进水槽中，让其自然溶解，顺着水槽的排水管道流出去。
　　 洗衣机的衣服已经洗好了。秦昊赶紧把冰箱的冰屉归位，插上电源。然后匆匆忙忙地来到洗衣机跟前，打开洗衣机盖板，将洗好的、透着清香的衣物挂满晾衣绳。看着妻子那些丝质的、昂贵的、漂亮的衣服在晾衣绳上伸展舞姿，秦昊的心中透过一丝清凉。他是不该想到妻子的，一想到妻子，这些衣物顿时变得面目可憎起来。一如妻子充满咒怨的脸。秦昊叹了口气：唉——
　　 这声叹气声音明显，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总是唉声叹气了。想想从前乐观开朗的自己，与现在的秦昊判若两人。
　　 清除了地面的脏衣服、垃圾，刷洗了厨房的碗筷，擦除了厨房的油渍，家里已经有些家的样子了。但这些还不够，还有很多的事情等着秦昊。洗澡间需要洗刷，桌子柜子以及家里的摆件都需要擦拭，绿植需要修剪，猫咪需要洗澡、换食、添水、铲屎，衣柜需要整理，冰箱里的食物需要重新摆放。
　　 秦昊有些力不从心了。想想自己每日工作的辛苦，省吃俭用，再想想周末在家也不得休息。秦昊的心中无限委屈，泪水夺眶而出。他赶紧擦掉，他怕泪水被人看见，尤其不愿意在妻子面前。尽管没有人会看见，妻子也不在家，但他还是本能地擦掉泪水。他尽量地调节自己，不让自己看着悲伤。他不断给自己打气，这一切迟早都会过去的！他甚至想到了自己背过的名人名言：心胸是被泪水与委屈撑大的。
　　 每一次秦昊坚持不了的时候，他都会快速地调动五官，让自己从不愉快的事情里抽身出来。家里如此，工作上也是如此。得益于这样的性格，秦昊的事业蒸蒸日上。在公司不到三年的时间，已经从一名基层员工升任部门的副经理了。尽管妻子老是说自己窝囊废，尽管自己涨薪和升迁的速度远远跟不上妻子的消费。但秦昊对目前的自己还算是满意的。如果妻子能体谅自己，多给自己点鼓励和赞扬，也许自己会变得更好。
　　 这样的想法在秦昊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知道，这是痴人说梦。不可能的，永远不可能让妻子改变看法。他已经试过了各种各样的办法，包括向妻子的父母诉苦，包括请妻子的好友迂回，等等。无一成效。要解决这个问题，摆在秦昊面前的只有一条路：离婚。
　　 虽然他不知道离婚后会怎样，但他想着离婚后总归比现在要强一些吧。与其每次被妻子逼入墙角，不如主动出击一次。一劳永逸，他再不愿忍受这种非人的折磨了。想到这些，秦昊的意志又坚定了不少。他知道，他那些自我安慰的话，那些名人格言已经再不能让他走出阴霾，走进阳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