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韵】痛苦是自己酿制的一杯酒(小说)
生活中,有些事本来没有想象得那么糟,有些人却偏偏喜欢预支烦恼。
——题记
幼蓉在床上辗转一夜,终于下定决心离开这个家,不觅归途。她从床上爬起来,摸摸羽绒服口袋里的一沓零钱,没梳头,没洗脸,形容憔悴,恍恍惚惚奔车站而去。
冬天的清晨,寂静而冷清,黎明的光线冲淡了路灯的黄晕。路上行人稀少,车站宽敞的大院里整齐排列着通向全国各地的公共汽车,一辆深粉色公共汽车正鸣笛缓缓驶出队列,车门还没来得及关,见此情形,幼蓉的疲惫一扫而光,迈开双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蹿了上去。这辆车通向哪里,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车上人不多,幼蓉就近坐在靠车门的位置。风从缝隙里挤进来,顺着裤管往里钻,幼蓉缩着脖子抱紧双膝。
“您去哪儿?请打票。”女售票员上上下下打量着幼蓉问。
“终点站。”
幼蓉面无表情。她把兜里的钱一把抓出来递出去,售票员点够车票钱,又把剩余地塞回她手里。付钱过程中,幼蓉看都没看售票员一眼,眼睛始终没离开正前方白布套着的椅背,仿佛这一切与她毫不相干。
幼蓉的呆滞缩短了旅时。迷迷糊糊之中,幼蓉听售票员招呼旅客下车,终点站到了。她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出了车站。站在街边,望着马路上来去匆匆的行人车辆,她不知道自己该去何去何从。这时,一辆公共汽车靠站台停下,幼蓉不由自主上了车。也不知坐了几站地,有人下车她就跟着下车,溜达一段,遇到有人上车她就又跟着上车。上车,下车。下车,上车。幼蓉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就像黑夜里茫茫海面上任意飘荡的一叶扁舟。不知折腾了多久,忽然门牌上“水上公园”四个大字蹦入眼帘,幼蓉刹那间如醍醐灌顶,觉得自己像从某个神奇的世界跌回到现实。再定睛细看街面的招牌,她记起了这是天津,两年前曾到这里游玩。
太阳似乎起床很晚,惨白惨白的,像久病不愈的妇人的脸。起风了,寒风吹着口哨,掠过幼蓉两鬓,扫过脸颊和双耳,凛冽而去,犹如刀割。她不由地双手绕过肩头把防寒服帽子拉到头上,顿时觉得暖和了许多。
冬季的水上公园,冷冷清清,一派萧条。被冰封得严严实实的湖面泛着白光,微微有点刺目,实在没什么看头。幼蓉倒觉得这里很适合自己,她一屁股坐在靠近湖边的冷冰冰的长椅上,想静静享受一个人的寂寞时光。可是,那些烦心事儿却像沙滩浪花直往脑海里涌。
孩子们小时候,高大帅气的丈夫不幸遭遇车祸,落下终身残疾,家庭重担如千斤巨石一下子压到她的肩上,天生倔强的她连吭都没吭一声,一边抚慰精神遭遇重创的他,一边默默撑起这个家。岁月把儿女雕琢成了帅男靓女,幼蓉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她梦想着,过几年娶上一房本地漂亮的媳妇,给女儿寻个可心的婆家,自己就能彻底解脱了。可她万万没想到,那个不孝之子居然自作主张,而且公然违背她的意志,从外地带回一个女孩儿。外地的也就罢了,可是这个女孩儿身材矮小单薄,皮肤粗糙黝黑,单从肤色看,后赶非洲姐妹,若把这样一个女孩儿娶进家门,还不让街坊邻居笑话死,她幼蓉的脸往哪搁? 于是,幼蓉下定决心破了儿子这桩婚。她先找茬儿把女孩撵出家门, 后暗地里托人给儿子介绍对象,对儿子恩威并施,目的只有一个,要儿子尽快甩掉女孩。
可媒人介绍的姑娘,儿子一概回绝,在幼蓉地指责和谩骂声里,儿子有家不归,居然租了住处和女孩过起了二人世界,公然明目张胆与她对抗。这真触怒了幼蓉,她狠心断了儿子的经济来源,也与儿子断了往来。她估计用不了多久,儿子就会乖乖投降,上门央求“粮草”,到时候她稍加要挟,这对鸳鸯就得散伙。她做梦也没想到,儿子找到舅舅——幼蓉唯一的弟弟,信誓旦旦替舅舅经营制作广告牌子的分店。舅舅正忙得焦头烂额,匆忙之中把分店交给他。每天忙忙碌碌,生意看起来不错,年底了,舅舅要彻底决算,明细盈亏。不算不知道,一算惊了脑——二十万元没有合理去向。舅舅急了,找到幼蓉告状,姐俩联手“审讯”,结果是儿子坦言,跟女朋友过日子花掉了。
幼蓉听罢,差点晕过去。她上前一手揪住儿子的耳朵,一手狠拧儿子的脸,嘴里咬牙切齿地数落:“逆子啊,真是个逆子啊!二十万,二十万啊,你们两个小东西几个月就花干净了?你们吃金子,喝银子啊?你这个臭小子,纯粹是和我做对啊!”
“你也是,怎么就轻易把店铺交给他呢,他还是个小孩子啊!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呢?我听说他在你的店里,可我以为他就是给你帮忙呢!你把账目都交给他,你这不是害你姐吗?”幼蓉丢下儿子回身埋怨起弟弟来。
“姐,我外甥我还能不相信吗?我哪里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儿呢?”弟弟哭丧着脸,满是悔意,“唉,为这事儿,我们家也鸡犬不宁了,你弟妹又哭又闹。唉!”说完,弟弟抱头蹲在地上。
看看垂头丧气的弟弟,看看不争气的儿子,幼蓉忍不住放声大哭,就像憋屈了很久的天空突然下起大雨。
“我的天啊,我这命怎么这么苦啊?我以后的日子还有什么奔头啊?我不活啦,我没法活啦!”幼蓉捶胸顿足,好不悲伤。
相貌平平的“媳妇儿”,弟弟家矛盾升级,二十万的亏空,微薄的工资,轮椅上看日升日落的老公,这一切压得幼蓉喘不过气来,于是想到了逃避。此刻,她凝视着白晃晃的湖面,多想奇迹般地出现一道裂痕,像梁山伯纵身一跃,了却所有的尘缘。
“嘀嘀——哒哒——”一阵嘹亮的军号冲击幼蓉的耳鼓,她好像看见一身戎装、高挑漂亮的女儿向自己走来。女儿有一张可爱的娃娃脸,大大的眼睛,弯弯的眉,总是笑眯眯的。女儿去年考上了部队里的文艺兵,是幼蓉的骄傲。女儿的军校就在附近,自己怎么把女儿忘了呢?怎么能让女儿回到家见不着妈妈了呢?自己还要看着女儿做新娘啊!
坐累了,想通了,天也黑了。
华灯初上,各家窗子里的灯光次第亮起,温暖而明亮。可是,偌大的城市,哪儿是自己的立锥之地呢?还是回家吧!
推开家门,才知道自己一天踪迹皆无,家里找翻了天。弟弟去找有关部门查看各处监控,只看到她进了公共汽车站,却不知道去了哪里。一家人心急如焚。老公把儿子骂得狗血喷头,儿子自然后悔不迭,但一切于事无补。家人见幼蓉平安进门,都松了一口气,不再说什么。亲戚们各自散去。
不久,儿媳妇进了家门,尊老爱幼,通情达理,一家人和和气气,齐心协力挣钱还亏空,日子倒也平静。后来,幼蓉退休了,媳妇儿也为幼蓉生下了孙子,她一边看孙子一边照顾丈夫,享受天伦之乐。幼蓉想想,儿子的选择也没有什么错。
幼蓉没有做出傻事,她很为自己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