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秆
一
麦杆在房后的空地上疲惫地站立着,九月的秋阳在他的身上投下了暖暖的燥人的热来。早上出门的时候麦秆穿多了衣服,这下被太阳一晒,加之干了半天的活,浑身竟出了汗。他顺手把外衣脱了,露出一件白底蓝格的衬衣来,他看了看身边的那垛麦秸,又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他挽起了衣袖。
今天是星期天,麦秆昨天下班后就赶了十三公里的路回家来,一早就来地里帮母亲收麦子,他心疼母亲,不愿看母亲受累。麦秆在地里不知不觉已经干了三个多小时的活,看看前面的那片黄橙橙麦地,麦秆又弯下了腰加紧收割。
麦秆的母亲是农垦师的一名农场工人,是拿工资的种地农民,麦秆的父亲也是和母亲一样的人,不过在麦秆五岁时出了车祸,被一辆拖拉机在拐弯时给甩了出去,不巧摔在石头上,死了。
麦秆很会说笑话,常常逗得母亲笑个不停;麦秆很善良,看见母亲生病他会哭;麦秆很温柔,看见母亲生气或发脾气他会像姑娘一样静默在一边听母亲唠叨。
麦秆在母亲的身边一呆就是二十七年,把母亲给愁死了。男大当婚,而母亲四处托人介绍来的姑娘,不是人家看不上他就是他看不上人家。从二十岁开始相亲,一直到二十七岁总共也见过一打的姑娘,可没有一个能定下。早些时候麦秆也曾有过心仪的姑娘。那姑娘也对他倾心,两人在大人的眼皮底下眉来眼去了很久,麦秆决定娶她,于是给母亲讲了准备让母亲去说媒。见儿子有了心上人,母亲很乐意地四处去打听姑娘家的情况,这一打听可把母亲吓坏了,外面的消息说,姑娘是个独养女,父母都有六十好几了,还说姑娘的母亲年青的时候当过妓女,到现在还有梅毒病。前面的消息还不怎么吓人,而这后面的消息倒是把麦秆和他的母亲都吓住了,那时他们不知道梅毒是什么病,只是听人说的很可怕,仿佛姑娘家的任何东西都带有梅毒似的,于是也跟着害怕起来,这门亲事也就没去提。那姑娘水汪汪的仿佛出水的芙蓉般,人人都为她生在那样的人家而叹息,都表现出一付爱莫能助的样子。
麦秆再也不敢和姑娘对眼,甚至躲着姑娘,心里是一百个遗憾。
姑娘对麦秆有意,久不见麦秆来提亲竟也顾不了姑娘家的脸面,主动请人来和麦秆的母亲提婚事。母亲见过那姑娘,知道那是个好姑娘,可和麦秆商量来商量去还是被姑娘的母亲给吓住了,于是婉转地拒绝了这门婚事。
一对有情人就这样被一个六十多岁的年青时当过妓女的一个老女人给吓散了,那姑娘和她的母亲到死也不会知道这个理由。然而那姑娘的母亲到底当过妓女没有,得过梅毒病没有,始终是一件没有依据的事。
麦秆的婚姻就这样被改写了第一笔。
年龄大了,麦秆急了,天天督促母亲给自己找对象。其实不用麦秆催,母亲比麦秆还急,眼看儿子就成大龄青年了,再不结婚恐怕这辈子也甭想结婚。就是勉强结了,也只能找个末等的嫁不出去的人家的姑娘,只能捡个人家不要的了。想到这些,麦秆的母亲四处张罗着,还居然给麦秆引回了几个姑娘来家里,麦秆接二连三地见了,都没成。有他看上的有他看不上的。麦秆不会谈恋爱,也不会和姑娘们眉来眼去。自从和初恋的那个姑娘眉来眼去后,他再也无法和其他姑娘眉来眼去,他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一到关键的时候就是放不出电来,往往总是自己先害羞地要么把头低下,要么把头转向一边。他这样连他自己都急。母亲说他太老实,找老婆得要下得了手,你不胆大点,哪个姑娘会跟你?拿下了,再有本事的姑娘也会乖乖地跟你过。母亲教麦秆,老实的麦秆也就记住了,有一次,他送一个来相亲的姑娘回家,那姑娘是他比较中意的,在整个相亲的过程中,麦秆一直想着怎样才能把这姑娘照母亲说的话把她拿下。外面刚刚黑了下来,麦秆挨着姑娘在黑夜里摸着走,他满脑子想着趁着黑夜把这姑娘拿下。他一直琢磨着这第一个动作该是抱住这姑娘呢,还是该摸她的胸一把,老听那些单身汉们瞎掰,自己可从来没有尝试过。为这个先后的问题他急得冒汗,喘气也粗重起来。眼看快走到有灯光的地方,他急了怕错过了机会,还是大胆的猛然把姑娘楼在怀里。那一分钟,他简直激动的发抖——不,他是真的在发抖!他拥住了姑娘便急着去找她的嘴唇,想和她亲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这也简直出乎他自己事先想好的动作,完全是不由自主,失去了控制。他将嘴凑到了姑娘的脸上,不料这姑娘一边尖利的叫着一边奋力从他的怀里往外挣脱,她的尖叫吓住了他。他不由地将手松开,那姑娘赶紧跑了。麦秆那晚失眠了,一直想着女人,想着抱那女人的感觉,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他知道自己这辈子离不开女人了。那姑娘不知是被麦秆突然的动作吓着了,还是也看不上麦秆,再也没有来过,麦秆也羞于再去找她。
到麦秆二十九岁时,有一个从安徽老家来的亲戚带来了一个想找工作的姑娘凤来。凤来瘦小但皮肤白皙,麦秆的母亲见儿子的对象实在难找,于是和亲戚撮合把那姑娘说给了麦秆。麦秆想女人都快想疯了,自然是一百个愿意。
凤来见麦秆有正式工作,人又老实,想想自己一个农村姑娘能嫁到城里也算不错了,于是也没和家里商量就答应了。
麦秆和凤来的婚事很快就办了。因为娶了个农村姑娘,所以麦秆家里也没置办什么东西,就在麦秆和母亲居住了二十九年的土胚房子里,麦秆娶了老婆。
麦秆的单位很穷,是县上的拖拉机修配厂,没有多余的房子给麦秆结婚。麦秆只好将凤来安顿在母亲那里。
麦秆原来是周末才回来一次看望母亲,现在有了老婆他天天都回来,他宁肯每天来回骑四个多小时的车,也要和凤来睡在一起,并每天宠着她。
母亲见麦秆天天和凤来黏糊在一起,不分白天和黑夜,想想自己辛辛苦苦把麦秆拉扯大,倒不如一个外来的人这么快就把儿子给收住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转念一想,儿子是新婚,也就随他们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凤来的肚子很快大了起来。麦秆和母亲都感到一种喜悦,他们把能买到的最好的食物都一一买来给凤来吃。很快凤来便由原来的瘦小变得粗壮起来,像会发的馒头一般。
凤来在麦秆和他母亲的精心照料下,被养的神清目爽,身体浑圆,由原来的九十来斤猛增到一百五十来斤,人人都说凤来有福嫁到了好人家。
麦秆不管凤来的肚子有多大,仍然天天和凤来抱在一起睡。
凤来生了一个姑娘,麦秆有些失望,麦秆的母亲很高兴。给孩子取名叫夏天。麦秆的母亲为了照料孙女特地办了退休。
凤来生产,麦秆不得不离开凤来,在伙房里零时搭了一个铺。整天心里都急得像个蚂蚁在爬。
满月了,凤来下床来,东走走西逛逛,就是不帮婆婆做任何事,还保持着生孩子之前的样子,她还不知道多了个孩子家务事也会徒生许多。满月了,麦秆又天天和风来泡在一起不分黑夜和白天。由于麦秆对风来百般的迷恋使她很骄傲,因而也不把这些家务事放在眼里。
麦秆的母亲天天在家里伺候大的又伺候小的,连晚上也得不到清净。因为麦秆晚上要和凤来睡觉,所以将夏天也丢给了她带,直把她折腾的筋疲力尽。久而久之她变的烦躁起来,开始骂骂咧咧了。凤来虽是农村来的,可仗着麦秆对她的痴狂,也不理会婆婆的念叨,这耳朵进那耳朵出的,就是啥事也不做,她认为自己从农村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啥事也不做,如今这样的日子过上了,她怎么还会轻易做事呢?
小夏天一天天长大,麦秆和凤来依然我行我素,卿卿我我,你摸摸我,我摸摸你。其实他们之间也没啥话可讲,除了睡觉还是睡觉。麦秆的母亲看不下去,心里十分悲伤。心想当真如人们说的儿子是娶了老婆忘了娘。麦秆的母亲不愿再看到凤来和儿子在一起的那个黏糊劲,主动到县上找关系给麦秆和凤来找了一个住处,让他们搬了出去,只把夏天留在身边。
麦秆从来没去想母亲的感受,也不知道母亲见不得他和凤来亲热,只以为母亲年纪大了更爱唠叨了,但母亲对夏天好让他感到很满足。
秋天到来的时候,沙尘暴也跟着来了,遮天蔽日,银灰中带有绿色的沙枣树在狂风中乱晃,树叶噼里啪啦的响着,一粒粒沙枣簌簌往下只掉。这风似乎要把一棵棵沙枣树连根拔起。沙尘暴到来的时候,分不清天地,飞沙走石。
天凉了,凤来还是不做任何事,所有的事情都是麦秆做,就连家里做饭取暖的火也不管,三天两头地熄灭。麦秆又要忙上班又要忙家务,渐渐地也开始愤怒了,索性又跑到母亲那里去。
麦秆的母亲见到儿子和凤来生气,不再迷恋凤来很是高兴,比从前更加对儿子好了。
其实麦秆在母亲这里呆不了多久还是想凤来,想和她睡觉的感觉。那感觉冲击着他,让他又暂时忘了她的懒惰,让他又一次次回到她身边,一次次心甘情愿地伺候着她,他有时也想这也许就是他的命。凤来对于麦秆的反应很是不屑一顾,认为麦秆很可笑,甚至幼稚,她知道麦秆永远也离不开她。
麦秆的母亲住的老房子突然垮塌了,麦秆把母亲和夏天接到了县里和自己住在一起,夏天也进了学前班。
天天住在一起,麦秆的母亲又开始对这个懒惰的凤来看不惯,更看不上她和儿子之间的那些动作。她严厉地批评凤来说,男人的头不可以乱摸,男人会倒霉的。而凤来却像没听到,却像故意和她做对,只要她在,凤来就会不停地抚摸麦秆的头发,脸和手。麦秆的母亲要么走开,要么嘟囔几句,最后被风来这些无休止的动作搞的愤怒不堪,忍不住开始骂。刚开始骂一两句,凤来也不说话,眼里憋着委屈的泪看麦秆,麦秆没反应。后来麦秆的母亲只要见到凤来抚摸麦秆就毫不留情大骂,而麦秆和凤来都不反抗,默不作声。
然而麦秆的母亲从此骂上了瘾,只要看不顺眼凤来就骂,大事小事都骂。
凤来气,可也不敢做声。自己毕竟靠着这家人生活,给麦秆诉苦,麦秆总说那是老的,她骂你不要理她就是了,她骂骂也就不骂了。麦秆不给她撑腰还劝她忍着,这让凤来无语,心里憋屈的很。便故意当做麦秆母亲的面有意和麦秆亲热,让麦秆的母亲生气。如此恶性循环下去,到最后谁也看不上谁,谁见谁都厌烦。
麦秆夹在中间左右不是。凤来不做声的抚摸自己无可厚非,母亲看不下去骂两句也不无道理,何况母亲从来也是爱自己的还给自己把孩子带大多不容易啊。所以麦秆总是沉默,不愿惹母亲生气,可又拿母亲和凤来的仇恨没办法,只好听之任之。
久而久之,凤来也不和麦秆的母亲说话了。为了躲避麦秆的母亲,凤来成天就在外转悠,直到麦秆下班,夏天放学的时候她才回家。
凤来还是啥事不做,一让她做事她就说不会,没做过。甚至连洗碗扫地的小事也不做,麦秆和他的母亲碰到这样的懒媳妇也没法。
麦秆的母亲不喜欢凤来,这让麦秆十分郁闷。一回到家就听见母亲骂凤来,这让麦秆心里也不好受,可又劝不了母亲。麦秆越来越不想回家,总是找各种借口在单位上呆着,要么和同事去打猎,要么和同事下棋,就不愿回家。
麦秆的母亲也不说啥,麦秆的老婆风来也不说啥,因为再晚麦秆终究要回来睡觉,要摸她。
这年的四月十五日,麦秆和一帮同事去水库上打野鸭,两人一组分开潜伏在水库四周,麦秆是两人一组里的第三人成了多余,于是便到一边负责捡柴烧火的事,他们要在野地里炖野鸭吃。麦秆欣然接受了,因为他是单位里出名的老实人,从来不会拒绝别人的安排。
麦秆在水库边的胡杨林里四处转着捡干柴,他很认真,细的粗的他都捡。他这么捡着不知不觉已捡了很多的柴,他立刻又去提水,捡柴的时候他已观察到胡杨林里有一处草滩,草滩里有一眼泉水。他径直朝草滩走去,在泉眼边蹲下来,他伸手便去捧水。嗨,这水有碱不能喝,麦秆正集中精力要打水,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扭过头一看却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他嘿嘿一笑说:
谁说的不能喝?
就是不能喝。
喝了会咋地?
会病。
麦秆呆了呆,没有理会那姑娘,继续捧水。
那姑娘急了又说:
不能喝,那边的水库有那么多水你咋不去提?
麦秆狡黠地看看姑娘说:看在你多管闲事的份上,还是听你的吧。
其实麦秆在这里提水也就图个近。他觉的姑娘讲的也有道理就站起身来又往水库的方向去。
嗨,你跑到这里提水干吗?那姑娘在麦秆的身后好奇的问。
不告诉你。麦秆继续走着。
讨嫌。姑娘说。
麦秆没有理会姑娘的话,从水库提了水过来,见那姑娘还在老地方站着,麦秆说:你咋还不走?
你管呢,又没站在你家。那姑娘说。
唉,我怕等会把你给炖了。
呸,你敢。姑娘边笑边看着麦秆,麦秆觉着她的笑很像一个人,他想起了曾经心仪过的那个妓女的女儿。
麦秆还想从这姑娘的音容笑貌里看出点什么,不料却被那姑娘丢过来的一根树枝打中,桶里的水也溢了出来。麦秆说:你这丫头,咋这么坏?
呸,你不坏,你会盯着别人看。那姑娘也不饶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