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一团漆黑，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寒风摇荡着窗外杨树枝头孤零零的几片枯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屋内，男人在大盆里呼啦呼啦洗着衣服。衣服是女人的一件青花瓷的旗袍。男人一脸茫然，双手小心翼翼地一下一下搓着旗袍，肥皂泡一明一灭，一灭一明，眼前恍惚浮现出他们曾经的过往。
　　 当初，女人喜欢这件旗袍。男人也喜欢这件旗袍。那天，是女人的生日。女人第一次穿上旗袍，粉面飞上两坨红晕，扭扭捏捏地朝男人抛了一个媚眼，问，好看吗？
　　 男人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抬头，看了女人一眼，咔嚓，眼神就抻直了，死死地黏在女人身上。
　　 原来，女人是那么美：耸立的乳房，纤细的腰，丰满翘起的臀部……
　　 女人又转了一个圈，像蝴蝶一样飞起来，拉着他的手，摇了摇，娇滴滴地嗔怪，好看吗？人家在问你话呢？
　　 男人终于回过神来，伸手一把揽住女人的腰，女人就像一团温热的棉花软在男人的怀里。男人盯着女人的眼睛说，好看。女人说，什么好看？男人说，旗袍。女人忽地跳起来，像愤怒的小鸟从男人怀里逃了出去。
　　 男人慌了，燃起的欲火瞬间被一盆凉水浇灭。男人一脸无辜地对女人喃喃着，好看，哪里都好看……
　　 女人掩着嘴，咯咯地笑起来，花枝乱颤，眸子里闪烁着晶亮晶亮的泪花儿。
　　 女人很少穿旗袍，只是偶尔晚上穿穿，陶醉一番。男人也陶醉一番。
　　 怀孕，生孩子，女人胖了，穿不上旗袍，伤心了好一阵子。男人说，再买一件吧？女人说，不，买了又穿不出去，怕人说闲话。男人知道女人心疼钱，没坚持。男人忍不住说，待有一天有钱了，一定给你买一件最好最漂亮的旗袍。
　　 女人来自城里，上学时爱上男人，不顾家人反对，才到了农村。虽然小两口日子过得清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夫妻恩爱，倒也幸福甜美。
　　 后来，积蓄了些钱，男人办了罐头厂。厂越办越大，红红火火。男人有了钱，有了小三，与女人离了婚。
　　 女人在家种田，养猪，抚养孩子。
　　 再后来，罐头厂经营不善倒闭了，负债累累，小三不翼而飞，男人灰头土脸地回到女人身边。
　　 不几年，女人帮男人还清了债务，家里还有了一点点积蓄，儿子也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
　　 男人觉得很幸福，女人也觉得很幸福。
　　 可是，突然有一天，女人查出不好的病，医生说，肺癌晚期，回家吧！
　　 家里显得格外冷清。灯光下，女人躺在床上，不停地咳嗽，额头上滚动着黄豆大的汗珠。
　　 男人给女人擦汗，手微微颤抖，说，疼，你就喊出声来。
　　 女人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眉头紧蹙，说，不疼。
　　 男人流泪了，说，你有什么心愿？
　　 女人沉默了好久，说，旗袍，你把旗袍拿来，我穿。
　　 旗袍压在木箱子里，时间太久，已经有些发黄发皱，上面还有斑斑点点的污渍。男人手捧旗袍，无所适从。
　　 没事。洗洗吧，洗洗就好了。女人微笑着说，仿佛气色好了许多。
　　 嗯。男人应着，慌忙去了。
　　 晾在哪？男人跑过来低声问女人。
　　 女人没有回声。
　　 旗袍瞬间滑落在地上。男人一阵眩晕，身子晃了几晃，跪倒在床前，满眼都是青花瓷，一片片，像无数蝴蝶，漫天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