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梦来店小坐，我俩聊着聊着便聊到了住在乡下的父母。我知道她的父亲已去世多年，她的母亲独自一人住在乡下，梦说：“我母亲已八十高龄了，好说歹说就是不肯进城，近来举止反常，我怀疑她有点老年痴呆了！”
　　 “不会吧！”我记得梦的母亲。读高中时曾去过她家，她母亲噪门大，胖胖的，是一位性格开朗不拘小节的农家女人。
　　 “你凭什么说你母亲有点痴呆？”我怔怔地望着她问道。梦是一个善于描述的人，举手投足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和她聊天，你看她的眼睛在眨，嘴角微翘，面部表情非常丰富，她坐在我的对面，我用手托住下巴望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这个礼拜六，我姐回家帮我妈里里外外收拾了一番，我妈竟然说我回家没干活，你要知道，我两个星期回去一次，我回去两次，我姐才回去一次，每次回家，屁股没挨板凳，便卷起袖子收拾我妈的乱摊子。下雨天，外面下大雨，屋里落小雨，我妈的屋中央堆满了苹果箱子。本以为屋漏成这样子，我妈会随我们进城去住，没想到执拗的老母亲一意孤行，说乡里清静，空气好，说住不惯高楼大厦，用一大堆的理由搪塞我们。现在她的印象中好像只有俺姐了……”梦皱着眉头说完了这番话。
　　 “还有，我每次打电话，她都不会接，老是挂断了电话，后来我想了一个办法，我把接电话的键用透明胶缠上，她才勉强熟悉了套路。可不打电话也不行，我又不可能天天回到乡下。有时我回家了，母亲会奇怪地问：手机怎么好久没唱歌了？你姐什么时候回来呀？你说我这老母亲我该怎么安置？”
　　 “最让人不放心的是，我妈喂了一些鸡和她作伴，鸡喜欢吃苞谷，我妈竟然爬到后面的地里种了一些玉米，她上去了下不来，你猜怎么着？她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从上面往下面滚，我的妈哟！那次回家被我撞见，我的心提到了噪子眼，她拍拍身上的泥土还冲着我笑，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真拿她没办法。我现在两个星期回家一次，收拾老妈种的几根老豇豆，给菜园子泼点粪，我妈老说她园子里有好多好多的菜，我信以为真，等我回家一瞧，只有几根老藤和几个西红柿，她还理直气壮地说：鸡窝里还有三个蛋。哎！我简直哭笑不得。”听完，我哈哈大笑起来，如今这执拗的空巢老人，死守着她们的老宅，变成了风中的一棵老古树。
　　 “比起你妈，我爸强不了多少。”我接上梦的话茬子说道。
　　 “我爸最大的毛病是抽烟。前几年检查出老爸有支气管肺炎，住了半个月院。在人民医院上班的表哥说，这病必须要戒烟，要不感冒了会反反复复发，很难医治。我们叫他少抽烟，他也是死活不听。老爸振振有词地说XX戒烟了，其它的病就找上门了。说XX爱抽烟，照样活到了八十多岁，反正找出了千百条理由为自己辩解，还逢人便说医生的话只能听一半，没把我妹给气昏过去，屡劝不听，我妹是医生，每次回家也只好给他大包小包买药，药已成了他生活的必需品。”
　　 “哎！这些老人总让人不损心。”梦叹了一口气。
　　 我接着说：”我爸最大的爱好是打麻将。现在农活少了，闲的日子多了，再加上老爸干不了重体力活，便由着他去，只要他不生病，我母亲独揽了所有的活儿，这可苦了咱妈，但母亲经常说，人要多活动，没到七老八十，干点农活不碍事，我想这话也不无道理。前几天，老爸的哮喘病发了，我们姐妹仨商量，如何让老爸把烟戒掉，可他死活不肯进城，说吃了消炎药，休息几天就好了，给我们将了一军。夕阳西沉，想着父母的身体慢慢在退化，终究一日，也会与大地融入一体，在那一缕余晖中演绎着人生的独角戏，而我的文字迟迟不愿离去，但又不知如何去面对。蹉跎的岁月中，我看见父母渐渐飘染的白发，我亦无力挽回这样的格局，唯愿在以后的日子中，药不再是毒，而是文字中的一剂仙草，我饱含深情地写着夕照下的空巢，掬捧一颗心把夕阳请进来，希望留住一丝温暖照在他们的脸上。我们常叹：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今年母亲种的花生黄豆算是白忙活了，母亲说明年不种了，多年的劝说被一次洪水的侵袭洗了脑。我们一次次奔走在城乡之间，看着父母一天天变老，想把日子留住，终究抵不住时光的削减。”这般聊着，心中骤增伤悲，为那些老去的人和事。
　　 我告诉梦说，自从参加了邻居姐姐的葬礼后，我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心中。那一次，我见到了留在乡下的父老乡亲，他们整整齐齐地站在这里，为不到六十岁的姐姐送行，背影恰似一座座丰碑立在我的眼前。有些弯了腰，有些驼着背，但他们挺直的脊梁给了我们力量，那是岁月留给我们的馈赠，而我的父亲和母亲也参与了这场旅行。儿时叫着叔或伯的人已到了风烛残年，有人指着我的儿子说：孩子长这么大了，和他妈一个样子，我们怎么不老啰！是啊，再执拗的老人现在变成了顽童，我们只有迁就着，哄着他们，完成这项伟大的工程，不留遗憾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