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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忘不了,俺县城街头的站柜酒(散文)


作者:也许有来生 秀才,1094.1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806发表时间:2016-08-21 15:45:33

那已是,昨夜星辰昨夜风。
   俺县城,地处苏鲁豫皖结合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俺县城街道格局,跟现在相比,可是小得很了。两条主干道,南北向的叫南北大街,东西向的叫东西大街,宽度大致是现在的三分之一,十米多一点,长度差别不大,都不足一千米。街面材质,不是柏油的,也不是水泥的,一律是青石板铺就的。铺就的时间,也许是北宋,也许是南宋,也许是元明清,也许是中华民国的某个良辰吉日。青石板上面,被岁月、被过客、被天地之间的生灵磨砺得锃亮光滑。酷暑的白天,光着脚丫子踩在上面,股股凉意直顶脑门子。夏夜里,月光下,一波又一波三五成群的小屁孩,在青石板上疯跑,生起的野风,搅动着街角扇蒲扇老人久远的梦。
   县城中心东西南北大街交汇处的东南角,一连两家国营商店。门面朝北的是酱园店,专卖本县国营酱园场制造的咸菜、酱油、醋等副食品;门面朝西的是烟酒店,除了凭票供应烟酒以外,还卖本县食品厂生产的各类传统糕点。
   烟酒店很亲民,常年免票供应散装酒,玻璃柜台上,一年到头端坐着两个黑色酒坛子。红布盖子的酒坛里,盛的是用本县人民公社社员种植的高粱小麦豌豆等酿造的原汁原味的粮食酒,一毛钱一两;黑布盖子的酒坛里,则是用本县农田里产的红薯干子酿造的白干酒,五分钱一两。两个酒坛子之间有一只白瓷盆,里面三个酒端子(盛酒的量具),时刻听从店员召唤。最小的酒端子容量是一两的,最大的是半斤的,不大不小的是二两的。白瓷盆旁边,有一摞子土黄色小酒碗,常年不用涮洗,碗里碗外一直洁净得可以当镜子使。
   与现在相比,那个年月的物质条件相当匮乏,人们对物质享受的期望值也极低,能吃上饭,能吃饱饭,则心满意足,至于吃好饭,那是对逢年过节的奢望。那时候,收入低,物价低,家庭人口普遍偏多,经济负担随之普遍偏重。但是,无论拿工资的还是不拿工资的,心态都比眼下人平和许多,逢年过节,寻常待客,一般也都能买得起酒。除了当官的,平头百姓之家,极少拿瓶装酒待客,绝大多数都是撵着家里的孩童,手持洗净的空酒瓶,到县城中心的国营烟酒店打散酒。之所以打散酒,原因有三:一是亲切,放心。散酒是位于县城北关的县国营酒厂酿造的。造酒的厂长也好,工人也好,都比较熟识,一旦酒的味道有细小偏差,消费者多走几步路,可以直接冲进车间当面骂他们缺德或者咒他们生孩子没屁眼。二是便宜,实惠。三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酿酒用的水,跟自家做饭用的水,在地下的水源都是一脉相承的,喝着投口,喝后余味无穷,那才是毫不夸张的“喝过嘴不干,喝多不上头”呢。
   在烟酒店里,现买现喝,叫喝站柜酒。
   喝站柜酒的人,大多是拉平车(平板车)干毛活(做零活的建筑工人)谋生的、收破烂的、要饭的、拾粪的,也有懒汉,也有闲得蛋疼的吃劳保的鳏寡孤独,也有纯粹过酒瘾的单身汉,也有借酒浇愁的异乡客,稀个早晚的,也有进城平衡城乡差别心态的失意乡民。
   喝站柜酒的时间,绝大多数是晌饭、晚黑饭时分,极少有一大早就来喝站柜酒的。
   晌饭、晚黑饭时分,一个男人,或一名老年女性,神态安逸,脚步闲散,踏上一个台阶,再踏上一个台阶,从衣襟里侧掏出一张毛票子,要么一毛,要么五分,递给营业员,中气十足道,来一两,或说,来二两,语调从容,面容平和,眼光里传递着几许或疲惫或焦虑或伤悲或兴奋的诉求。熟客,则不必啰嗦,递上一张毛票子,营业员心知肚明,省略了套话,也简化了程序。
   酒坛子下面的玻璃柜台里,有好几个下酒食品。比如,有常年不断溜的油炸花生米、蚕豆花,晒得干巴巴的盐豆子,腌制的咸萝卜干子等,也有油炸的小果子、麻条、麻叶、羊角蜜等甜食。这些下酒食品,不上秤称,一般都是一毛钱一小把,营业员先是拿出一张大一点的土黄色包装纸垫底,接着拿出一张小一点的浅黄色包装纸,平铺在土黄色包装纸上面,然后弯下腰去,从玻璃坛子里抓出来一小把,哗啦一放,余下的程序,就是恭请食客享用了。
   食客享用美酒佳肴的场景和心态,那是达官显贵们视察不到也不曾体会到的。
   食客先嘬起双唇,慢慢悠悠嗍一小口,让酒在唇齿之间闲逛几个来回,再细分几个更小的小口,成金珠银珠状恋恋不舍地咽下肚,然后,轻吐一口气,恣意的发出一个“啊——”,然后再咂砸嘴唇子。那才是,醉人心脾的享受,足金足两的得劲,不掺一点假的满足呢!
   第一小口酒入口进肚以后,食客才顾得上光顾下酒食品。只见他,慢悠悠,闲悠悠,收拢大拇指、食指、中指这三个手指头子,轻轻捏起一粒油炸花生米,或几粒什么米,张开嘴,顺手一撂,那些什么米,便跳进唇舌之间,随后,咯蹦、咯蹦声响起,腮边便一鼓一瘪起来,也有嘴唇子吧唧吧唧奏乐的,人们倒也宽容,再说了,那时候,任谁个,都没那个闲心去完善他的没教养。
   有的食客去喝站柜酒,则不是那么从容。他一般步履较快,两个台阶,一步完成,到了柜台跟前,扔出一毛钱,说,来一两,或说,来二两。接待这样的客户,营业员动作也快,眼珠子先看钱,接着,一手揭开酒坛盖子,一手拿起酒端子,舀够与货款对应的容量,哗啦啦一个串响,倒进酒碗。性急的食客,还没等酒碗里被激起的酒花平息呢,就一昂脖颈子,将碗里的酒灌进嘴里,一声咕咚,最多两声咕咚,接着,放下酒碗,抬起手掌,抹抹嘴角溢出的酒滴,满足地吧唧一下嘴,然后,一个急转身,抬腿走人。
   当然了,喝慢酒喝蔫酒的食客还是多的,一般都在晚黑饭时段。天将将上黑影,就有喝站柜酒的光临了,一般是先来一两,小口咂,慢慢品,一小口酒,几撮下酒食品,或者,几小口酒,一两撮下酒食品。喝出感觉以后,接着会再来一两,过一会,又会来一两,或干脆一下子来三两、来半斤。
   那个时期的卖家,良心大大的好,绝对不像这年月这样,十有八九见利忘义!营业员一旦发觉面生的食客情绪异常,最多卖他二两酒,无论他怎样软磨硬缠,都坚决断供,即使面熟的食客,也在接近他酒量前面,就好言好语地劝阻他少喝酒,要二两,最多卖一两,发现有再要的迹象,就先他一步,趁他犯迷糊之际,眼疾手快的地,把柜台上有酒的酒坛子撤到柜台里侧自己腿脚边上,换上一个空酒坛子重新放在柜台上。
   稀个早晚的,也有喝多酒出了店门就直接随性倒在台阶侧面呼呼大睡的。这个场景,一般发生在晌饭以后。对这样的食客,营业员隔一会,会伸头观察观察,只要鼾声依旧,就不必理睬;反之,则捏捏他的鼻子,拍拍他的脸蛋子,吆喝他几声,等他有反应了,再撵他走人。
   总体来看,喝站柜酒的还是本城里人居多。一回生,两回熟,有的三回以上,就成知心朋友了。食客一边品酒、品下酒食品,一边跟营业员拉闲呱。那个时段,钓鱼岛话题、南海话题等,都还没出现。出现的话题,都与动荡的文革时局有关,与人生沉浮有牵扯。有时候,看到街对面沿着墙边子勾头走路的过客脸熟,就即兴感慨:乖,十年河东转河西,莫笑穷人穿破衣。接着,嘴唇子一撅,继续感慨:看到了吗?几天前还领一帮狗不吃孩子,斗这个县长、局长,斗那个县委书记、公社书记呢,昨天一大早清子,就被那帮狗不吃孩子五花大绑戴上高帽子,押上历史审判台批斗了!看现在,我的个小乖乖唻!蔫了吧?怂了吧?有时候,还剩五六分清醒的食客,看到街当央一大帮红男绿女小心翼翼地簇拥着一个胖乎乎男汉子挪动着检阅陆海空三军仪仗队步伐,也不怕正在咀嚼的盐豆子卡着喉咙眼子,张口就来:乖,这个小孬熊孩子又管摆谱了!将从大牢里放出来,平反了呢,说是冤假错案。乖,我日他亲娘,什么屌冤假错案?婊将的什么玩意!成天整张三斗李四,黑人钱,睡人女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唉,还是那句话,朝中有人好做官哪!
   就这样,一口小酒,几撮花生米,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就这样,你发话,他接腔,酒少话不少,话糙理不糙。说着讲着工夫,几十年光阴,一晃而过。仿佛一夜之间,往天的公家烟酒店就被变成了今天的几家私营卖鞋店。原先稀个早晚睡醉汉的地盘上,如今却蹲着几个大小音箱,从天明到晚黑,不嫌累地抢着吆喝,一家比一家嗓门大:买到就是赚到,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而站柜酒,则消失得无影无踪。
   烟酒店门口的匆忙过客,卖站柜酒的营业员,来一两、再来二两的食客,这么多年,无论在天穹,无论在人间,您,一向都还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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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贫穷的中国物质匮乏,人民生活水平普遍较低,但民风淳朴,人心向善,“私”字还没有疯狂到吞噬做人底线的程度。那时候的商店多是国营的,商店里面都会有散装的酒、酱油、醋什么的,顾客来买,店员就会足金足两地给你装好,虽不过称,但也绝不会坑人。作者文中提到的站柜酒,就大抵是这种情形。因为是现买现喝,所以叫站柜酒。来和站柜酒的都是平头百姓,他们或者中午或者晚上,踱到店里来,买上一两、二两或者半斤散酒,再来点儿下酒小菜,便心满意足地享受起来。自然也有喝快酒和蔫酒的,不过,无论是哪种喝法,店员们都细心周到地关照,绝不会任由客人喝多,一旦有人不小心喝多了,他们也会耐心地观察照顾,直到顾客清醒。现在,社会发展了,文明进步了,这种国营商店早已难觅踪迹,代之而起的是各种大型小型的超市、专营店、直销店,物资供应高度丰富,应有尽有,只是那种惬意和随性却再也找不到了。人与人之间原有的最基本的良善和诚信严重缺失,冷漠成为人们脸上最惯常的表情。作者用朴实素洁的文字,活灵活现地描述了那个年代的站柜酒,喝站柜酒的人,真实可信,倍感亲切和温暖。仿佛翻开了一帧珍贵的老照片,微微泛着黄,刻满岁月的印迹,引发人的感动和感慨。佳作,流年欣赏并倾情推荐阅读!【编辑:闲云落雪】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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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闲云落雪        2016-08-21 15:47:17
  对不起,来生老师,因为有事,耽误了文章的及时发出。这篇散文,也勾起了我对那个年代国营商店的诸多回忆。
闲云落雪
2 楼        文友:也许有来生        2016-08-22 18:35:33
  落雪,辛苦了!我这几天也出门有事了,没顾得上注意这篇散文的事。
   落雪的编者按,写得非常贴切,道出了我想说但没说的话!
   几处修改,也非常好!
   一并致以真诚的谢意!
   祝您生活愉快!
我来过,我很棒!
3 楼        文友:一海明月        2016-08-23 18:03:18
  读也许有来生散文《忘不了,俺县城街头的站柜酒》随记
   1、今天,是2016年08月23日,正好是处暑的日子,“处暑”处暑亦,炎热该结束啊。然后“墨迹天气”依然真实的报道着,今天江南鹰潭市,清空万里,气温最低26°C,最高36°C。因此,处暑,不仅没有“处暑”而且顽强地在“延暑”。但读来生的文字,却有凉风扑面之感,有如赤脚走在岁月的青石板上面,股股凉意直顶脑门子啊。
   2、非常喜欢读来生的这篇散文,与其说喜欢来生的这篇文字,不如说喜欢来生这篇文字描写的生活场景,让我的思绪又回到了孩提时代给父亲到街头(我童年生活的那个镇,街头商店俗称磨角商店)给父亲打一毛钱一两的散装谷酒,记得父亲喜欢喝的是我们江西婺源产的“清华婺”酒,一毛五分钱一两。
   3、来生的文字朴素,平民化,真实,像听评书。正如编辑落雪所说,仿佛翻开一帧老照片,微微泛着黄,刻满岁月的印迹,真好。
   4、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阿列克谢耶维奇说,真实与美,我选择真实。读来生的文字,感觉很真实,这种真实,不是那种粗糙的真实,是美的真实。
   5、阅读、欣赏。落雪的编者按语棒棒的,向落雪学习!
回复3 楼        文友:也许有来生        2016-08-27 19:49:20
  非常感谢明月先生的热情鼓励和热情鞭策!
4 楼        文友:五十玫瑰        2016-08-30 21:44:07
  读着这样的文字,使我仿佛回到了那个时代……语句凝练,语言诙谐,描写细腻,欣赏学习了!
五十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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