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日午后，骄阳似火。知了藏在枝叶间，一声比一声叫得欢，那讨厌的嘶鸣，令人烦躁难安。此时，在清凉的水中畅游，一定是件十分惬意的事。可如果有人不慎落水，而且落水者还是个不会游泳的漂亮姑娘，情形则大大不妙。
　　 林秀现在可没心思考虑，那只雪白小哈巴狗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好像凭空出现在她面前。急刹车——“吱——嘎——扑通！”龙头骤歪，电动车便倒下公路。公路下面的坡面很陡，林秀也不知滚了几滚，掉到河里。河面不宽，二十多米，但很深，林秀一下子遭受灭顶之灾，连呛几口水，手舞足蹈挣扎……
　　 “有人落水啦！”
　　 不知谁喊了一声，路边立即停下十几人。
　　 “谁会游泳，快救人！”
　　 没人敢自告奋勇做英雄，但有人已打电话报警。这个时候报警也就是良心安慰，显示自己不曾无动于衷，真等警察来救人，最快也得十几分钟，哪还有命在。人群中，两个红发小青年捧着手机，抓紧录视频发朋友圈，动作灵活麻利，足见平时刷屏功夫不赖。正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林秀可不知道岸上的情形，拼命蹬腿舞手，头脸偶尔冒出水面，既想呼救，又要呼吸，来不及出声又“咕咚”呛一口水。
　　 “哐当！”一辆破自行车倒在路边，跳下一名灰背心小伙，用力推开占据“最佳位置”录制视频的两个“红毛”，狠狠骂了句：“拍你妈个X！快救人啊！”
　　 “娘的，关你屁事！”其中一个红发青年想揪住管闲事的人。灰背心小伙早扑通跳下水，以百米冲刺速度飞快游到林秀身边，伸手揪住林秀长发，用力把她的头脸提出水面。
　　 林秀的意识渐渐模糊，力气也已用尽，手脚只是象征性地舞动两下，整个人正往下沉，忽地头皮一紧，接着便被提出水面。林秀一边吐口水一边大口呼吸，神智依然不清，根本不知道差一步就进了阎罗殿，恍惚间听到有个男人对她说话：“姑娘，你一定要听我吩咐，千万不要惊慌，更不能乱动，你要缠着我咱俩一起都得完蛋。听到没？”
　　 林秀元神归位，想点头，无奈头发在人家手里攥着，现在她感觉到了疼痛。她也感觉到脚下空虚，没有着落，本能地又手舞足蹈想抓住什么。忽地头皮一阵更剧烈地疼痛，那人攥得更紧，厉声喝道：“听着，你再乱动我就松手了！不要害怕，我这就拉你上岸！”
　　 林秀一惊，终于想起了自己处境，虽然脚下不踏实，但人并没沉下去，被人揪着头发拉上岸尽管不舒服，总比没命强。林秀睁开眼，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那人见林秀不挣扎，慢慢贴过去，双手托住林秀的后颈和腰部，让她身体成仰卧状，借助水的浮力，慢慢推到岸边。林秀仰面朝天，阳光刺目不敢睁眼，忽然觉得，若非事关生死，在水中被人托住身体漂移，真是一种享受。此时，所有的观众都显示出最大热情，七手八脚把两人拉上岸。只有那两名红发青年，悻悻瞪了灰背心小伙一眼，却也不敢激起众怒，骑上摩托扬长而去。
　　 林秀异常尴尬，一个姑娘家，搞成个落汤鸡，幸亏公路下长满青草，身体倒没受伤，裙子上多了几块绿色草斑。最难堪的是薄裙湿滴滴紧裹娇躯，女孩子美妙身材玲珑毕现。一位清洁工模样的大嫂从车座下拿出一件脏兮兮的工作服：“姑娘，先将就用一下吧。”林秀道声谢，接过脏衣披上，转身查看电动车有没有摔坏。
　　 警笛声传来，一辆警车风驰电掣驶到近前，车上跳下来三名警察。为首的中年警官三两步冲过来，不由一愣：“林秀，是你？”
　　 “夏警官，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林秀勉强笑了笑，比哭还难看，瞧瞧自己的狼狈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唉，咋这么倒霉，上个月逛服装城被人偷去五千块钱，郁闷了好多天，今天又落水，没淹死算走运，洋相可出大了。
　　 林秀和夏警官是上个月刚认识的。林秀失窃报案，接案子的是夏警官，接触过几次，算得上是熟人。
　　 林秀突然想起救命恩人，环顾四周，哪还见人影。“他人呢？”林秀问围观的人。
　　 “谁？”夏警官问。
　　 “救我的那人。”
　　 “咦？刚才还看到他拧衣服，一转眼就不见了。”那位大嫂嘀咕。
　　 夏警官笑说：“英雄救美，做好事不留名，难得难得，不然倒可以谱写一段佳话。哈，开个玩笑，大家都散了吧，林秀你也快回去换身衣服，挺漂亮的姑娘弄成这样子，啧啧……”夏警官本意想借调侃消除林秀的尴尬，谁知弄巧成拙，林秀更加不好意思。夏警官连忙转换话题：“林秀，跟你说正经事，你的案子有眉目了，我们已锁定嫌犯，目前嫌犯落脚点还不确定，也许过几天会有好消息。”
　　 “真的？”林秀顿时忘了尴尬，她可把小偷恨得牙痒痒，五千块不是小数目，整整一个月工资，心怡的一件漂亮真丝连衣裙和一双白色小皮鞋，因为钱被偷而成了泡影。
　　 “嗯，你等着，有事我打你电话。拜拜！”夏警官招呼两个民警上车回派出所。
　　
　　 二
　　 林秀怎么也想不起来救她的那人是谁，分明似曾相识。想不起来林秀也就不再想，给男友高见打了个电话，添油加醋讲述了自己的惊魂经历。不一会儿，高见火急火燎赶来，一进门就拉着林秀，一边责备女友不小心，一边心疼地问摔伤没有，关爱之情溢于言表。
　　 高见一米八的身材修长挺拔，星目剑鼻，皮肤白晰，儒雅而不失英气。高见能在众多竞争者中俘获林秀芳心，不仅因为长得帅气，内涵修养更是高人一等。高见的父母都是中学里的高级教师，从小受家庭文化熏陶的高见，高考时选择了师范，毕业后分配到本市重点中学任教，很受领导器重。
　　 林秀对男友的表现非常满意，心里甜滋滋的，故意撅着小嘴巴嗔怪：“现在假装献殷勤，人家差点淹死的时候，你怎么不来？哼！”
　　 “嗨，亲爱的，我要知道的话，哪怕自己淹死也得救你呀！”高见差点对天发誓。
　　 林秀越发得意：“哼，谁知道你怎么想的？也许巴不得我淹死，正好另觅新欢呢！”
　　 “我……我……你……”高见平时口才特棒，但在精怪的林秀面前也只有语无伦次的份。
　　 林秀看着男友窘态，强忍笑意：“好啦，看在你还算忠心的份上，本姑娘暂且信你一回。”
　　 高见犹如死刑犯获赦，赶紧擦擦鼻尖的汗水，作单腿下跪状，高声唱喏：“谢主隆恩，奴才没齿难忘！”
　　 林秀笑得不行：“咯咯，想不到高见你还有这一手啊，本姑娘喜欢。”稍微收敛笑声，林秀又说：“不过我可告诉你，虽然你会游泳，如果不懂救人技巧，说不定真会淹死。”
　　 “要什么技巧？只要有力气，抱着你往岸边游不就得了。”高见挺挺胸口，秀出健美胸大肌。
　　 “哼，说得轻巧。”林秀不以为然地斜了男友一眼，接下来的语气充满了崇拜：“救我的那人说，落水者在别人施救时，不能挣扎，如果把他当救命稻草缠着不放手，两个人都得完。”
　　 高见顿了一下：“哦？那个人是怎么救你的？”
　　 “他让我仰浮在水面，托住我身体，不怎么费劲就把我拉到岸边。”林秀有些得意。
　　 高见眉头微皱：“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又好像见过。”
　　 “他有多大年龄？”
　　 “好像跟你差不多。”
　　 高见不出声，沉默半晌，幽幽地说：“林秀，我问你个事，可不许撒谎。”
　　 “啥事？”
　　 “那个人救你时，有没有……对你那个？”高见吞吞吐吐，一句话费了好大劲。
　　 “什么那个？”
　　 高见白晰的脸皮胀成红色，眼晴紧紧盯住林秀：“我是说，他有没有乘机对你……那个……动手动脚？”
　　 林秀差点没跳起来：“高见你有病吧？想哪儿去了你？”
　　 高见闷闷地说：“你是我女朋友，我当然得关心！”
　　 “喂，大哥，人家是我的救命恩人好不好，你怎么能小人之心呢？”林秀哭笑不得。
　　 “我小人之心？如果你不是个漂亮女孩，鬼才相信他会救你。”
　　 “嗬！高见，这么说，你是一定见死不救了？”
　　 “我是我，他是他。你说，他有没有摸你的身体？”
　　 林秀冷笑：“你真想知道吗，我告诉你，摸了！”
　　 高见的脸色已经泛青：“摸哪儿了？”
　　 “你可以想像。”林秀回想起水中情形，也有些脸红，水中救人，难免会肌肤接触，但那时候谁会在意。
　　 “有没有摸你的胸和屁股？”
　　 林秀实在没想到文质彬彬的高见会说出这么露骨的话，心里一阵悲哀，强忍泪水，咬咬牙，故意说：“摸了！”
　　 “我就知道不安好心！”高见五官移位，眼中喷火，“他是怎么对你下手的？我找他算账去！”
　　 “高见，你龌龊！你给我滚！”林秀再也无法忍受，冲高见吼，尖锐的嗓音因气恼而完全走了腔调。
　　
　　 三
　　 林秀心痛了好几天，无论高见亲自上门道歉，还是在电话中关心，她一概拒见拒接。渐渐平息以后，她其实已原谅高见，男人都是自私的，谁愿意女朋友被人染指。林秀生气的是，从小受过良好教育的高见，在这件事情上不分轻重。如果他再打电话，我就原谅他，林秀心说。
　　 想到电话，电话真响了，手机传来搞怪铃音：“启奏皇上，有一刁民求见，是接见还是斩了，您说了算！”
　　 “本姑娘就宽恕你一次，下不为例。”
　　 林秀拿出手机一看，不是高见，电话是夏警官打来的。
　　 “夏警官，我是林秀。”
　　 “林秀，告诉你个好消息，偷你钱的嫌犯已经自首，你到派出所指认一下。”
　　 “什么？你是说小偷自首了？”
　　 “是的，我们蹲守几次都没抓住，想不到他主动投案。你快过来看看。”
　　 “好，好的，我这就去！”
　　 林秀把对男友的不快丢到脑后，兴冲冲赶到派出所。夏警官带林秀来到审讯室，凳子上坐着个男人，耷拉着脑袋，双手被铐着。
　　 夏警官说，就是他了。
　　 林秀火气上升，抬脚往里闯。夏警官连忙拦住：“你想干什么？”
　　 “我揍他，叫他偷我钱！”林秀粉面含煞，想到心爱的连衣裙和小皮鞋，格外生气。
　　 “这可不行！我不是叫你来打人的！”夏警官冲里面那人轻喝：“郑华，抬起头来！”
　　 嫌犯郑华抬起头，林秀定睛一看，不由惊叫起来：“啊！是你？”
　　 郑华眼里闪过一抹惊异，光芒随即暗淡，又低下头。
　　 夏警官问：“你认识他？”
　　 “他、他是小偷？”林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询问夏警官。
　　 “已经招供，上个月十八号，在服装城偷了一个女孩五千块钱，与你失窃案日期、金额完全吻合。看样子你认识他？”
　　 “我那天落水，就是他救的。”
　　 “什么？”饶是夏警官见多识广，也不由大吃一惊：“不会这么巧吧？”
　　 “没错，是他。”林秀肯定地说。林秀终于想起来，上个月逛服装城，踩到香蕉皮差点摔倒，幸亏被身旁的一个小伙子及时拉住。过了好久林秀才发现丢钱了，怎么也没想到窃贼就是拉她一把的人。“难怪那天救我时觉得他眼熟，难怪警察一来他就不声不响离开。”林秀释然。
　　 “奇哉怪哉！他偷了你的钱，又救了你的命，这事复杂了，搞得跟传奇小说似的。”夏警官又开起了玩笑。
　　
　　 四
　　 林秀恍恍惚惚回到家，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小偷——恩人，世界竟然这么小？林秀无法平静，呆坐好久，林秀拨通夏警官电话。
　　 “林秀，有事吗？”
　　 “嗯，夏警官，我想……我想问你个事？”
　　 “请讲。”
　　 “那个郑华，会坐牢吗？”
　　 “那是法院的事，我们只负责破案。根据刑法对盗窃金额的量刑标准，一两年刑期还是有可能的。”
　　 “五千块钱判这么重？我……我想替郑华求个情，他救过我，五千块当是我给他的报酬，可不可以？”
　　 “嫌犯已移交看守所，”夏警官顿了顿：“你还不知道吧，经调查，郑华是外地驻本市务工人员，平时好赌，辛苦钱大多送进了别人口袋，曾经偷过工地脚手架被拘留过。”
　　 林秀沉默。
　　 夏警官接着说：“据郑华交待，自从脚手架事发，他痛改前非，没去过一次赌场。这次因为老父亲中风住院，他手里没积蓄，付不起医疗费，情急之下偷了你的钱。这都是郑华一己之言，不一定真实。”
　　 林秀心中一动，问：“如果郑华所说属实，是否会无罪释放？”
　　 夏警官淡淡笑道：“林秀，你还是个大学生呢，怎么说出这样幼稚的话。难道你不懂法不容情这个理么？即使郑华所言不虚，最多只值得同情，他的行为已构成犯罪，必须受到法律制裁。”
　　 夏警官岂能听不出林秀的意思，他阅人无数，看出郑华并不像狡诈的惯偷恶盗，不过他也爱莫能助，只好安慰林秀：“你也别太担心，郑华有自首情节，无论他是出于良心发现，还是迫于心理压力，主动投案就是自首，按规定会从轻或减轻处罚。但人总要为自己犯的错误负责，做好事该表彰，做坏事也该受惩罚嘛。”
　　 听了夏警官的话，林秀心里忽然萌生一个想法……
　　
　　 五
　　 心情高兴，林秀也不再与高见僵持，一对情侣和好如初。得到美人原谅，高见每天一放学就到女友家大献殷勤。
　　 这天傍晚，两人在公园咖啡厅约会，听着悦耳的轻音乐，品尝苦中透香的咖啡茶，聊兴正浓，林秀决定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高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