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学的时候，父亲交给我一个任务，利用放学和放假期间，给羊割草，等羊长大了，卖了钱，给我买个新书包，或者去食堂吃一顿。
　　 于是，在一个星期天中午，父亲从集市上牵回来一头大公羊。大公羊高大威武，两只角盘旋成一个圆圈，角尖向前弯曲着，像螃蟹的两只钳子，非常坚硬和锋利。它瞪着两只凶狠的眼睛，那模样挺吓人。它灰白色的毛发厚实柔软，看上去油腻腻的，没有半点温驯的样子。
　　 大公羊被栓在厨房南边的凉棚下边，看到我们放学回来便咩咩地叫，有时不想去割草就爬到树上给它折些树叶。喂它时，它只管吃却没半点谢意，依然瞪着凶狠的不信任的目光。
　　 一天下午放学后，我和二孩、赖货一起推开木栅栏门，看见大公羊正抬头向我们张望，接着咩咩地叫开了。
　　 “咱仨骑羊吧！”二孩说，赖货在一旁也应和着说：骑羊可好玩了！
　　 于是，我们便把书包往地上一甩，捋胳膊挽袖子凑到公羊跟前。
　　 赖货胆大，上去便抓住公羊的两只角，公羊使劲扭动脖子，来回晃动身子。赖货大声喊起来：“快来帮忙！”我和二孩赶忙扑过去抱头的抱头，拧脖子的拧脖子，纵然老公羊再有力气，怎么也斗不过我们仨个。
　　 赖货吩咐我俩：“你俩个一边一个扶住我，让我先骑。”说着便跨到公羊身上，赖货左手扶住羊角，右手拉住栓在羊脖子上的绳子，昂首挺胸像骑马一样大叫一声：快跑。二孩手握一根细柳条在公羊屁股上猛抽一下，那公羊受惊猛地向前蹿去，它顺着墙根跑，把厨房门口的水缸也碰翻了，缸里的水流了一地。公羊怎会受这委屈，它上下翻动想把赖货甩下来，赖货双手拽住公羊的两角左右晃动，身子也不停地跟着颠动。那只公羊猛地一低头，赖货顺势从上面一个跟前栽了下来，赖货刚站起来，那头公羊气势汹汹朝他奔去。
　　 我和二孩一看情况不妙，扭头就跑，公羊追上二货猛地一下把他撞翻地下，他刚从地上站起来，就被凶狠的公羊又一次给掀翻。二孩想跑，刚跑两步，便被公羊从背后一撞，一下便踉踉跄跄朝前跑两步又爬在地下。
　　 虽然我平常用草喂它，但此刻却不留半点情面，依然瞪着凶狠的目光朝我扑来，我毕竟路熟轻松麻利地跳过木栅栏。.
　　 赖货和二孩刚想从地上爬起来，老公羊便又追了过去，吓得他俩爬在地下不敢起来。我大声喊：“爬着出来，别站起来，一站还撞你！”两人怪听话，连滚带爬地跑出来，那模样狼狈极了！
　　 公羊此时在院子里耀武扬威，十分神气.，它横冲直撞，一头撞开厨房门，把锅台上的一摞碗顶到地下全部摔碎。我们三个坐在矮墻上，谁也不敢近前，任凭公羊大发淫威。
　　 父亲回来看见院子里一片狼籍，问我们怎么回事？我们隐瞒了骑羊的细节，只说是公羊开绳惹的祸。
　　 父亲听完我们的叙述，又看看地上摔碎的碗，便恼羞成怒，操起木棍追打起公羊，直打得他到处乱蹿咩咩直叫。父亲也是倔脾气，他生气地怒视着那头公羊，公羊呢也瞪着父亲，父亲扬了扬手中的棍，吓得那公羊浑身打哆嗦！父亲最后恶狠狠地说：“等空闲了，非杀了你不行！”公羊听后吓得直扇动耳朵。
　　 羊是不能杀的！那是半个家业，父亲是舍不得，只是愤怒时的一句气话。父亲把它牵到集市上卖掉，又贴进一些钱买回一头老绵羊。父亲叮嘱我：这头母羊已怀有羊羔，再等几个月就生崽了，要好好地照顾它。
　　 母羊个头高高的，头上没有角，耳朵大大的不停地扇动着。两只眼晴透出善良和慈祥的光，它走路迟缓，硕大的肚子一步一甩动。
　　 每次放学后，去地里割些新鲜的嫩草，放到它跟前，母羊先是嗅一下，然后把可口的嫩草用舌头卷进嘴里。它把篮子里的草翻了一遍，先把可口的吃完，再开始慢慢吃剩下的草。
　　 有时，我会把它牵到地里，先把它栓在一棵大树上，它就用力想挣脱绳索，可怎么用力也无济于世时，便围着树开始转圈，边走边吃。直到把周围的草全部吃完，我才把它放开，把绳子给它缠绕在脖子里，让它随便跑。
　　 母羊松了挷，自由自在地在草地上来回奔走，它走走吃吃、吃吃停停。每走到低矮的小树旁，它便停留脚步，那葱绿的树叶吸引了它，它便伸长脖子把树叶卷进嘴里。河滩里到处都是新鲜的各种各样的嫩草，羊儿也看花了眼，也不知道哪种草好吃？哪地方的草多了？它这儿瞅瞅，那儿瞧瞧，终于走累了，也吃饱了，那肚子原先是瘪的，现在圆鼓鼓的。
　　 母羊卧在树荫下闭着眼晴慢慢地反刍，它的嘴巴左右错动着，漫不经心地咀嚼着，它的那份满足、那份闲情令人神往……
　　 冬天来了，天气渐渐冷起来了，父亲把母羊栓在床头上。母羊的临产期快到了，它的奶头也鼓涨涨的，用手能挤出乳汁来。
　　 父亲最近几天经常有事没事的爱守在母羊身旁，母羊依然如故，好像根本不知道要做母亲，该怎么吃还怎么吃。终于在一天深夜，母羊要产崽了。
　　 父亲抱来一堆干麦秸，给母羊把圈铺平展，又找来一块干布放在旁边，母亲用干柴在旁边燃起一堆火，等小羊羔生下来好烤火取暖。
　　 母羊转了几圈，低头在地下看了一遍，然后卧了下来，它的肚子忽高忽低怂动了几下，接着嚎叫了几声，一只小羊羔便落了地，浑身湿漉漉地冒着热汽。父亲首先用手指抠出它嘴里的污物，然后用干布把它身上擦干净。母亲把它往火堆旁挪动一下，让火的温热来驱赶羊羔身上的寒气。
　　 母亲用双手在火上面烤几下，然后再把温暖的双手捂在羊羔身上，母亲再把小羊羔扭动一下身子，让它周身都能烤上火取上暖。
　　 停了大约一刻钟时间，母羊又产下一个羊羔，父亲又用同样的办法给它处理。待两只小羊都烤干后，母亲便把手指头伸进它嘴里，让它用嘴吮吸指头，以便以后早早学会吃奶。
　　 刚出生的小羊羔别说吃奶了，就连奶头在哪儿都找不到，还要人工扶助才行。母亲要双手抱着小羊羔，让它双腿跪地，用手指撑开它的嘴，把母羊的奶头塞进它嘴里。小羊羔虽然噙住奶头，但却不会吃，仍把奶头给吐出来。
　　 这叫做认奶头，因为头一两天既使不让它吃，也不饿，从娘胎里出来还留有营养。两只小羊羔被母亲轮换着喂奶，可一天多了，小羊羔一滴奶水也未吃进去。母亲干脆把母羊的乳汁挤出来，又从邻居家借来奶瓶，把半碗乳汁倒进奶瓶，再把奶头硬塞进小羊羔嘴里，小羊羔扭动着头，乳汁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母亲最后让我帮忙抬起羊羔头，便把奶头插进羊羔嘴里，乳汁便顺流而下，这样羊羔便多少能喝进一些。
　　 经过母亲几天的辛苦操劳，小羊羔终于学会了吃奶，母亲终于松了一口气。
　　 母亲在锅里煮些稀汤，凉后端给母羊，母亲说这样可以下奶水。母羊把嘴插进盆里，咕咚咕咚地喝起来，肚子一起一伏，大半盆汤被它喝得一干二净，又伸出舌头把盆的边缘舔干净！
　　 小羊羔学会吃奶后，这让母亲省了好多心，小羊羔饿了就咩咩地叫着，冲到母羊跟前，双腿跪地用头顶撞母羊的奶头，待乳汁如泉涌时，小羊羔便安静地吮吸起来，小尾巴还不停地甩动着。
　　 寒冬过去，春暖花开时节，地里的草也开始萌芽了。待一场春雨过后，各种各样的嫩草更加葱郁，我空闲时就牵着羊到西河滩，然后松开手，让它们随便吃去，母羊边走边吃，小羊羔也模仿妈妈衔起草叶用牙齿咀嚼，它们还在吃母乳，学吃草既是练习，也是玩耍。
　　 小羊羔寸步不离母羊左右，母羊走在哪里，小羊羔就跟在哪里。有时母羊热了或累了就躲在树荫下休息，小羊羔可不会闲着，这里跑跑，那儿转转。在母羊的视线之内，母羊很放心，安祥地反刍着。有时小羊羔跑着玩着就走远或者钻进草丛里，母羊就担心，扬起脖子咩咩地叫几声。声音虽不洪亮，随着和煦的春风，伴着哗哗流淌的河水，悠悠地飘进小羊羔的耳朵中。小羊羔听到母羊的呼唤，支起耳朵辫别母羊所在的方向，然后呼地一下左冲右跳地从草丛中跑了出来。
　　 小羊羔欢叫着冲到母羊身边，在母羊身上蹭蹭痒，用头去撞母羊的脖子。母羊看见孩子归来，没有半点责备的眼神，它用慈祥温和的目光查看了小羊羔的周身，发现孩子一切正常，就用嘴去蹭小羊羔的身子，小羊羔用一种满足的目光瞅着远处，在母羊的爱抚中慢慢耷拉下眼皮，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眸……
　　 不知不觉中，小羊羔已三月有余，也长高了，也长肥了。
　　 突然，有一天，父亲说要卖掉小羊羔，我心头一惊，一种惆怅涌上心头。我央求父亲不要卖掉小羊羔，父亲说，卖了羊好给你买新书包或去食堂吃一顿。我听后直摇头，表示什么都不要。父亲还是要卖，我知道拗不过父亲，心情很是沮丧。
　　 那晚上我没睡好，我偷偷流了好多泪，我听见母亲的抽泣声和低低的叹息声。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半夜时分，我用手电照了一下，看见母羊和孩子们依偎在一起，那份温馨和甜蜜令人感动……
　　 第二天一早，父亲拧了两根麻绳，分别栓住两只小羊羔，小羊羔不知发生什么事，拚命地叫拼命地挣扎。母羊预慼到不妙，也拚命地往前冲，无奈脖子里栓着绳子，它就围着木桩转了好多圈。
　　 父亲把两只小羊羔捆挪在架子车，叮叮当当地拉到集市上卖掉，两只羊才卖二十元钱。父亲没有给我买回新书包，却带回了镰刀和锄头。父亲虽没有领我到食堂去吃一顿，却给我带回来一个烧饼。
　　 从小羊羔被带走。母羊就一直叫个不停，它边吃草边叫唤，眼睛一直盯着门口，希望小羊羔会像往常一样欢蹦乱跳似的来到它跟前，与它亲昵，然而每次都令它失望。它就伸长脖子，不停地叫喊，直到嗓音沙哑还在叫唤。
　　 那一晚上，母羊叫到半夜，搅得我心神不宁，怎么都难以入睡，直到后半夜，我才进入梦中，在梦中还听到母羊呼唤孩子的咩咩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