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回忆往事(外二首)
纳鞋底
通常这种事情都是二姑来做
奶奶打好了袼褙
就不管了,她仿佛
完成了某种使命,剩下的
推给二姑,一家人的尺码
都在二姑心里,她做起来得心应手
我知道二姑的手上让针尖扎了无数次
每一个针眼犹如一道年轮,但是
二姑从没让年轮停止生长
她在批斗会上纳
在树荫下纳,在田埂上纳
有时也在月光里纳,和月亮一起忙碌
二姑性格内向不爱说话
她把千言万语纳进鞋底
二姑纳的鞋底总会再绣一朵小花
她说这样脚就不会臭了
后来二姑有了对象
我看见有一双鞋底少了一朵花
多了一颗心,她第一次把鞋底
纳成鞋,托媒人捎给他
我知道捎去的还有二姑的牵挂
二姑的牵挂是千针万线纳的鞋底
我的牵挂是远在千里的绵绵思念
穿着二姑纳的鞋底,走过了懵懂
走过了我的人之初
【姥姥的纺车】
在遥远的记忆里,我的美梦童年
总是让姥姥的纺车惊醒,天刚麻麻亮
姥姥就起来纺线了,纺着纺着
天亮了,我的美梦也纺走了
打鸣的公鸡站在墙头上引颈高歌
姥姥的纺车嗡嗡嗡和它一唱一和
晨起的太阳笑了,它知道谁是主旋律
几缕阳光透过窗棂,洒下一片斑驳
姥姥吹熄油灯,尽管屋里还有些朦胧
纺线的姥姥依然能静止成一幅丹青
在童年的印象里,我感觉姥姥
一直和纺车相伴,她一手摇着纺车
一手扯着无尽的纺线,漫长的日子
千丝万缕都在纺车里旋转
姥姥的纺车纺出了一家人的穿着
也把自己纺老了,那满头白发
如同纺线的棉花,印在我的心里
印在无数个梦里
【蒲团】
在我最初的岁月里,那个草编的蒲团
俨然成了太奶的另一张床
从一张床到另一张床的距离
是一个白昼,从睡眠到醒来的距离
却是如此短暂,仿佛一个梦的时间
太奶就睡醒了,她从不肯多睡一会儿
也许她怕睡多了会错过一个白昼
抑或怕睡多了再也不能起来
太奶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敲墙
咚咚咚的声音,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听起来是那么石破天惊,惊心动魄
隔壁的爷爷鼾声如雷,此刻定会戛然而止
他总是抱怨说:您不能多睡一会儿
回答他的依然惊心动魄,就这样,每天
在爷爷的搀扶中太奶坐到蒲团上
好像一尊佛
她在蒲团上吃饭,她在蒲团上缝缝补补
在蒲团上瞌睡,在蒲团上看护着我
我却从未看见太奶在蒲团上祈祷
我在摇篮里呀呀学语在摇篮里
生长身体,蒲团上的太奶眯着眼
哼着儿歌,摇着摇篮,这一幕
许多年后想起来,我仍然心驰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