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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春秋】奇异的重聚(小说)


作者:赵文元 举人,3180.37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319发表时间:2016-08-25 16:27:39
摘要:仅剩下的一个牧民对离去的牧民的思念


   一
   跟旭日干耗了三年的格日吉终于招架不住儿女们的劝,去旗(县城)里住去了。第二天,旭日干吃的饱饱的,喝的足足的,拿根带尖的铁棍,就从格日吉家开始,撬开院门,拆开用砖石泥巴封死的门窗,推门进去,巡视一圈儿,掏出老二来,意淫了人家的妻女,开始把人家留下的东西往自己家搬。尽管他对自己说,现在这些东西摆在哪都是你的,别费那个劲儿,但他就是由不住要这样做。
   轮到乌力吉家时,他特意照着旗的方向尿了一道,想象着这尿把乌力吉淋成落汤鸡的样子,最后,把老二嘴上的余尿甩在乌力吉的头上:“哼,受了我这样的侮辱,你就是当了国家主席,在我面前也抬不起头来了。”
   乌力吉一家从他爷爷开始就兴旺发达起来,到了他儿子这一辈更了不得,出了一位副旗长!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旭日干每路过他家都不由得自惭形秽。可偏偏乌力吉的院子就蹲在村子中间的那面缓坡上,面对着村里人进出的山口。
   除了比他还穷的乌日家(他觉得拿他的东西是抬举了他),一个月后,家家户户能搬动的东西他都搬回了自己的院子里,还收手不住,开始拆家家户户的院落,把椽领砖石往他家翻弄。院子里堆满了,就堆在院外。
   院落拆完了,他还收手不住,开始挖掘家家户户,连院子外面的茅厕都挖了。结果,只挖出些破锅破碗破勺子来。
   就这么他忙活了一年,村子里实在是没有可往回翻弄的了,才住了手。他的院里院外东西堆的满满的。他进家门要经过五十来米长的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才能走进去。再以后,他最爱干的事就是绕着这些东西转。摸摸这个,掂掂那个。想象着自己把这些东西卖了会多有钱。不多久,他就觉得自己真的那么有钱了,就财大气粗起来,十天半个月就骑着他那辆破摩托,去二百里外的镇上买东西。很快地,每当他慢悠悠地从那条一拃长的街的这头往那头走时,那几家店铺里的老板都争着跑出来跟他打招呼。他来回绕上三四圈,把他们都折腾累了,才慢条斯理地停在一家店铺前,在老板点头哈腰的迎候中趾高气昂地走进了店里。如果不是怕自己说漏了嘴,让镇上的人把自己拆了村子的事漏了出去,他还想对他们吹吹牛呢!
   他从来没有这么自在过:他的羊爱去哪片草地就去哪片草地去。他人比羊还自由,爱上哪就上哪去。晚上,在昏黄的羊油灯下,他一边喝酒,一边在脑子里操练他的臣民妃子……
   这天晚上,微醺的他出去解手。窗台下的那堆东西拌了他一下。他弯腰细看,堆的是他从家家户户挖出来的那些破烂货,纳闷自己不但没扔了它们,还把它们堆在这么重要的地方。他弯腰从堆上拿了一只破盘,回屋放在饭桌上,就着羊油灯昏黄的光,边喝酒边打量它。猛然间,他听见了盘落桌的声音,正惊讶着,筷子笃着碰盘底的声音响起来。他诧异了一会儿,跑出去,又拿回一只破铝壶,摆在桌子上。一会儿,响起嘶嘶的水响声,噗噗的冒汽声。他又跑出去……
   很快,他的桌子上摆满了那些挖出来的破烂货。铲锅声、洗碗声、切菜声、舀水声等等居家过日子的声音响成一片。他受不了了,跑出屋,直跑到乌力吉院子前的缓坡上才停下来。在春寒料峭中,他坐在这个以前是村里人扎堆闲磕牙的地方——会场,看着星空下山口对面的鹰嘴岩发呆。直到冷得坐不住了,才回去,把那些破烂货一股脑地清理出去。睡下后,他感到屋子是座坟墓。
   第二天晚上,昏暗的羊油灯下,他见自己巨大的影子在墙上鬼气森森地摇摆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提着酒瓶来到了会场坐下来,但还是烦躁不安。第三天晚上,他来会场的时候,拿上了那只破盘子。等他喝了二两酒后,果然,那盘子又弄出了响声来。听着听着,他不由得问:“你是哪一家的盘子?”
   “你小子,连它也认不出来?你用它吃了我多少饭了!”
   他吃惊地四顾,只看见了黑魆魆的山影,第一次觉得它们阴森恐怖,不由得颤声问:“你是人是鬼?”
   那声音笑骂:“瞧你这点胆子。你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
   他猛然想起来,这是白音的声音,心定下来,问:“你是人是鬼?”
   白音:“你盼我死了?”
   两人又像以前那样骂侃起来。猛然间,一股强烈的思念情绪攫住了他,多想在脑子里看见白音,但总是隔着层雾,不由得骇然:“总有一天自己会把白音忘的一干二净的!”
   白音跟他同岁,从光屁股开始,两人几乎一天也没离开过。直到十几年前,白音举家外出打工,再没见过。白音虽然也跟他打闹,却是村子里唯一没给他翻过白眼的人。他是个孤儿,了无牵挂的光棍,思念人的滋味他第一次尝到。
   他正为此恓惶着,听见白音说:“旭日干呀,家乡的样子我快忘完了,你给我在这坡上塑个泥像,好让我天天看着家乡。捏泥人人可是你的拿手好戏呀。”
   他一拍腿说好!这样我也忘不了你了。
  
  
   二
   第二天酒醒了,他想着昨夜跟白音的事,很讶异。自从神婆卓玛死后,他再没听说过人跟鬼来往的事,难道自己现在跟卓玛一样了?只不过是卓玛喝茶敬香,才能跟鬼说话了,自己是喝酒,拿着人家个破烂货,才能跟鬼说话了?难道白音成了鬼?……
   他思想了半天没结果,但还是决定给白音塑个泥像。他拉上那辆从噶日干家拉回来的破牛车出院子的时候,看见了堆在院子里外的那一堆堆搜刮来的东西,不由得一惊,人就蔫在了那里。
   他既不敢去缓坡,也不敢呆在家里,胡乱在乌日家呆着,又思念着白音,几天就受不了了,就想:“我操他老婆女儿是在脑子里操的,又不是事实。至于他的屋子,他呆在会场看不见,他人又去不了他家。只是……乌力吉的院落我得给恢复了,要不,他一抬头就看见了。”
   他不甘心地骂了声乌力吉,花了六天的时间,才基本恢复了乌力吉的院落。当然了,屋顶只是胡乱架了些椽领,苫上些茅草,用棍子压住。
   他拉上那辆破牛车,从小河那里把红泥土拉回两车来,堆在缓坡上,和上碎草搅拌起来,和成泥,任其自然发酵干燥。
   第二天,泥半干,硬度正好,又好捏。他花了一天的时间,塑好了白音的泥塑。按白音的要求,理着平头,穿着他那身年轻时买的西服,坐在他家的那只小板凳上。
   晚上,他喝了酒,正跟白音谈论着白音的泥塑,就听白音的老婆跟女儿嚷嚷开了,要他也给她们塑泥塑。他不由得臊红了脸。但吃不住一家三口磨缠,只得答应了。
   母女俩的泥像塑成后,他天天跟一家三口闲扯,又回到了以前。唯一不同的是,他不敢正眼看那母女俩。那只破盘子像证据似的摆在那里,更是让他紧张,就怕人家猛不丁问他,怎么翻寻到他家这只破盘子的。他真想偷偷丢了它,但是,丢了它,这一家三口就不会说话了。就这么过了一天又一天,没人这么问他,他倒嘀咕起来:“看来这一家人知道自己对他们做的事了,只是不说破而已。”这让他老觉得在他们面前是待审的罪人。
   一天,白音说,就咱几个人,还是孤单。咱给马云马河也塑个像吧,这样热闹。
   马云马河是叔侄,跟他和白音是一块儿光屁股长大的。虽然这叔侄俩老是拿他开心,对他还是很照顾的。十年前,马云先出去打工,又把马河拉扯了出去。过了一年,两人把家口都接走了,再没回来。
   这建议又让他面红耳赤起来,不由得想起马河不在家那年,他趴在他家的后窗上偷眊他老婆的事来。想起自己在屋里操练他的臣民妃子时,这个村里最俊的女人可是他的妃子呀!
   但他招架不住这一家人的磨缠,想:“我对这家人不也做过那些事?这不是好好的嘛。”就给那叔侄俩也塑了像,但这叔侄俩晚上并不跟他们聊天。他犹豫了好一会儿,一声不吭地回了院子里,站在那堆破烂货前犯了一会儿愁,只得把这堆破烂货都翻弄到缓坡前。喝了二两酒后,不想,不光是那叔侄俩开口了,全村的人都开口了。不!还有那些死去的村里人!都纷纷嚷着要他给自己塑像。他猛然觉得,他们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村子,把自己对他们的所作所为都看在了眼里!这让他惶惶然。他赶紧答应了他们,免得他们现在就当面问罪。
   第二天,他酒醒了,回想着昨天的事,觉得自己以为整个村子都归他了真是可笑。他龟缩在家里哪也不去。过了两天,他想:“看他们那天跟自己说笑的情形,不像是知道了自己对他们干的事。”
   他抱着将功赎罪的心,尽心竭力塑好每个人的像,跟每个人商量他的像怎么塑。越给他们塑像,越让他思念开了他们,越想让自己把他们活生生地塑在眼前。
   塑像越来越多,他像小时候动不动就往会场跑那样,动不动就跑到了那里,最后,索性在会场上搭了个茅屋,垒了锅灶,住在了会场上。
   两个月后,全村连死去的人共五十八口,都以塑像的形式重新聚在了会场上。他们或是坐在自家以前的椅子上凳子上,或是蹲在自家以前的石滚子上。站着的塑像或是拄着自家以前的锹、镐,或是背抄着手,手里拿着自己以前的羊骨烟斗,或是端着自家以前的酒盅……
   每天晚上,等他二两酒下肚,这些塑像就活了,像以前那样谈古论今,争的面红耳赤;家长里短,陈年米谷子抖洒的遍地都是;小孩们在人群中乱钻,惹得大人一阵阵地喝骂……当然了,他们一定会争吵打闹的,他现在觉得这才显得亲热呢。
   一天,早已死去的嘎日老汉对他说:“旭日干呀,你给我那匹大黑马也塑个像吧,我想死它了。”
   他依稀还记着那匹他再也没见过的神俊的种马,就给它塑了像。嘎日老汉又哀求他用黑油漆把它刷出来。他照办了。这下好了,别的人都哀求他给自己家以前的狗呀猫呀猪呀羊呀什么的也塑个像,也刷上它们以前颜色的油漆。后来,他把每个人身上的衣服也用油漆刷成了它们以前的颜色。
   现在,五颜六色的缓坡上,人声鼎沸中加进了牲畜家禽的声音,活脱脱是以前的牧村再现了!他越高兴,越为自己对他们做过的事愧疚不已——他们现在对他多亲热呀!虽然他们是因为依赖自己才亲热自己的,但他还是觉得对不住他们。他白天装着出去放牧,从那条小路返回村子里,偷偷恢复那些的院落。当然了,他在好多地方是偷工减料的,就这,第二年的现在,他才把这八处院落修复完了。让他尴尬的是,那些他挖出来的东西他不能埋回去。以前,他只是白音一家人的待审罪人,现在,成了全村人的待审罪人了!
   三
   这天,他从草原回到会场,照例喝了二两酒,要和大伙儿边侃边做饭。
   看他做饭是全村人的一大乐事。他们都说,饭不经过烟熏就不香,这就是城里的饭怎么吃也不香的原因。他们常常为谁的饭做的好争吵不休,谁安奈不住了,就指指点点地让他这么做那么做,总有人马上跳出来反着指点他……他们还为哪一种柴草冒出的烟味有劲儿争论不休。有一天,难得地一致认为,是干牛粪冒出的烟味最有劲儿。全村人就陷入了伤感的沉默里。为了让村里人再嗅到一次牛粪烟味,他骑着他那辆烂摩托,走了三百里地,找到了还牧放着牛的一户牧民,驮回来一麻袋牛粪。哦,那一晚是多么激动人心呀,全村人陶醉在了牛粪烟的味道里。早已死去的宝音老头哭了,引得全村人都哭了。
   但这次,全村人异样地沉默着。他问他们怎么了?乌力吉说,大家看见你炉灶上升起的炊烟,就想起了自己家的炊烟,想让你替各家生一把火,再看一看自己家的炊烟。
   他窘得无地自容。这要求他们迟不提早不提,偏偏在自己修复了各家的院落后才提,这不是明摆着他干的什么事都逃不过他们的眼?这不是宣布他是个罪人?这要求有要他赎罪的要挟,他能不答应吗?
   一见他答应了,全村人欢呼起来,吵嚷起来,最终一致恳求他,按各家以前生火做饭的先后次序,把全村人家的炉灶一次都点着了,让他们看看昔日村庄炊烟袅袅的情景。
   这让他很为难,因为村庄虽然才八户人家,但是,一字长蛇阵似的依山谷而建,有两里长。要是各家依次从东到西,或者从西到东来生火做饭,这两里长的路也不是什么难题,偏偏各家不是这么生火做饭的,这需要他以最快的速度,在半小时内跑来跑去,点燃了八户人家的炉灶,还得保证每个炉灶冒半个小时的烟。
   他还是答应了。但是提出个要求,:马河家一定不能等全村人吃完饭了,才生火做饭。全村人赶紧笑骂马云两口子这次不能那么懒了。接着大家就按各家生火做饭的迟早,排出了次序。
   第二天,他就开始做准备。先修缮了各家的炉灶,又把各家屋顶的烟洞重新垒起来,才准备柴草。八个炉灶一齐烧火是要好多柴草的,而且,有的人家喜欢烧这样的柴,有的人家喜欢烧那样的柴,所以,冒出的烟的颜色劲道是不一样的,所以,他是问清了各家爱烧什么柴,去备柴的。半个月后,他开始演习,要努力达到在半小时内依次点燃全村的炉灶。为了以防万一和缩短时间,他在家家户户灶台壁的凹钵里放了一只打火机。
   从他开始修缮炉灶开始,全村人就进入了准备过节的焦躁又喜庆的等待气氛里,这是往昔进入腊月准备过年的时候才有的现象。当他的演习达到了预期的目的,他于太阳落到山后山影遮村晚霞绚烂时,让村庄像往昔那样炊烟袅袅起来。全村人鼎沸了,那是往昔大年三十晚上,家家户户在院子里燃起火堆,放炮接神时才有的鼎沸呀!当他给八个炉膛里塞满了柴草,跑回村里人中间时,人人看他的眼神是那么的热烈感激。他从一双双明亮清澈的眼神里,看到他们忘掉了自己对他们干的事,心从阴暗的地沟里终于钻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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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人是群居的,在一起有竞争,有矛盾。有时候有的人就会想,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就没有了竞争没有了矛盾,一切财物都属于他自己,应该是多么好的事情啊。果然如此吗?这篇小说用浪漫主义手法,表现了一个独守村落的牧民,有最初的窃喜,到此后的寂寞、孤独、思念。小说看似情节简单,没有复杂曲折离奇的情节,但通过这些平平淡淡的情节,揭示了人在特定环境下的心理活动,表达了深刻的思想内涵。推荐欣赏。【编辑:北极主人】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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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娇娇        2016-08-25 19:16:05
  欣赏美文!感谢赐稿春秋社团!
   北社!真棒!跟评都跟不上你审稿了!嘻嘻!一起加油!
娇娇
2 楼        文友:赵文元        2016-08-27 14:22:20
  北极主人的解读很正确。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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