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赵家湾村，万籁俱寂，劳累一天的人们大多都还在睡梦中。
　　 村东头突然闪出一条黑影，手里抱着一个不大包裹，蹑手蹑脚朝村中间快步走去。他的步伐显得有些慌乱，一双小眼在黑夜里左顾右盼，闪着幽幽的亮光。朦胧中，他来到一个高大的门楼前，放下包裹，警觉地四下张望了一下，确认周围没有人出现，他才回头撒开脚丫子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玉芳醒来时，太阳都升老高了。她用手揉了一下的双眼，舒服地伸了伸懒腰。昨夜她睡的很晚，小慧哭了大半夜，怎么也哄不住，到深夜两点多钟才算消停。她扭转头朝靠床一侧闺女小床望去，里边上竟是空的。她吓坏了，惊出一身冷汗，瞪大了眼睛，呼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慌忙拍拍沉睡在床那头的铁旺。“小慧他爸，小慧她爸，快醒醒，别睡了，咱闺女不见了。”
　　 “你这娘们，吵死了，喊，喊，喊，大清早不让人睡，你叫魂呢！闺女不见了，你还不起来快找去。”铁旺睁开惺忪的眼睛，不耐烦地翻身坐起，大声呵斥道。讯即又躺下，闭上眼睛。
　　 “还大清早呢！你看日头都多高了，还睡。闺女刚生三月，她自己又不会跑到外面去，你让俺往那里去找。闺女一落地，你那嘴撅得能挂个油瓶，八成是你嫌弃咱闺女卖给人贩子了。”玉芳不依，又朝铁旺身上拍了几下。
　　 “爬你二哥那个蛋，你胡咧溜个啥。”铁旺猛地又翻身坐起。“臭婆娘，俺也不怕你知道，实话给你说了吧！俺可不信球，把咱闺女卖给人贩子，被警察逮着了俺是要蹲大狱的。就是因为生出没多少天，咱村里人没几个人知道，才要送人的。要不遇上那个孬孙货，汇报到计生办，还不罚个万二八千。你要是有能耐生个带瓣的，罚多少俺都认了。瞒着你就是怕你哭哭啼啼不舍得，俺趁天还没明，偷偷把咱闺女放到邻村赵东海家门楼了。你就放一百个心好了，俺啥都调查好了，他可是咱这一片最有钱的暴发户，他老婆不会生育，早就想领养一个孩子，咱闺女送给他家，也算咱闺女的福气。”
　　 “什么？你个挨千刀的，你凭什么自作主张把咱闺女送人？俺不愿意，你还俺闺女来，你还俺闺女来。”玉芳双手按着铁旺的后背，往床下推。
　　 “啪”玉芳脸上重重挨了一巴掌，左脸颊即刻呈现五个红色指印。
　　 “你妈那个X，臭婆娘，还反天了你，居然敢顶嘴，俺看你这两天皮又松了。凭什么？俺就是凭这个。”铁旺在玉芳眼前晃了晃拳头。
　　 玉芳捂着发疼的脸，眼里噙满了委屈的泪水，坐在床上呜呜痛哭起来。
　　 “哭，哭，哭，奶奶的，就知道哭。你个臭婆娘还好意思哭，生了三胎全是他妈的闺女，你想让俺李家绝后呀！”
　　 “生闺女怨俺吗？怨你的种不好。”
　　 “妈那个X，还怪上俺了，孩子是从你肚子生出来的，还怪俺的种不行。那住咱家后头运生整天病秧秧的，他的种能有俺好吗？看他老婆的肚子，就能生男孩，还一连生了俩儿子。妈的，你肚子不行，还怪上老子了。生个闺女不说，奶子里还没有水，光买奶粉一月没个千把块就过不去，没用的东西，尽让俺花钱养活赔钱货。”
　　 玉芳低下头不言语了，她也不敢言语了，再言语恐怕要挨一场痛揍了，再说谁让她肚子不争气呢！
　　 一年以后，玉芳生下一男孩。把铁旺开心得每天都笑的合不拢嘴，心里美濨濨的。儿子送米面当天，请来市最好的豫剧团，一连唱了三天大戏庆贺。对玉芳的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恬着笑脸看着玉芳脸色说话，玉芳的话就是圣旨，屁颠屁颠跑着去照办。儿子满百日之后，一有空闲，就抱着宝贝儿子满大街转悠，这小家伙脾气坏，铁旺说随他。一到晚上就”哇哇”啼哭不止，闹得玉芳通宵睡不好觉，铁旺就主动抱着儿子不停摇晃着，耐心的哄他入睡，让玉芳去另一个屋睡。
　　 只从有了儿子以后，两个大闺女就更不受铁旺待见了，横挑鼻子竖挑眼，站着不正坐着歪，总能挑出毛病来。随着儿子长大，铁旺便让俩闺女初中没毕业就退了学。虽说俩闺女期期考试门门功课都在全校名列前茅，铁旺说闺女早晚都是婆家的人， 要那么大学问有什么用？嫁到婆家照样不是洗衣做饭生孩子。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儿子十六岁时那年，有一天傍晚，两个同学邀请儿子去饭馆喝酒。在回来的路上，喝的醉熏熏的儿子，骑着摩托车踩到最高档，开足马力，一头钻进停在前边大货车厢底下，撞的头破血流，当场死亡。
　　 处理完儿子的后事，铁旺便从此消沉下去，天天不是喝酒就打牌赌博。一不顺心，就拿玉芳和两个闺女出气，轻则骂几句脏话，重则抬手就打。玉芳是逆来顺受惯了，一直隐忍着。两个闺女受不了父亲的虐待，大闺女托同学说了一门亲，和男孩一见钟情，相恋三个月，便和男孩同居了。后来怀了孕，没领证便在婆家办了喜事，很少回娘家。二闺女在网上谈了一个男朋友，见了几次面，就偷偷跟着男朋友私奔了，至今音讯全无。
　　 家里就剩下铁旺和玉芳了，铁旺还是依旧天天暴饮暴喝，通宵达旦打牌赌博，在强壮的身体也承受不起。玉芳心疼铁旺，想劝说几句，铁旺就不耐烦了，开始骂娘。玉芳听不下去，跟他吵，往往会遭来一顿暴打。日子久了，玉芳也不管了，她也管不了，由他去吧！
　　 最近一段时间铁旺老感觉腰疼，以为是长时间坐着打牌引起的，就没在意，后来疼得受不了，就让玉芳去医药公司买些治腰疼的药，总不见好转。早上起床玉芳还发现铁旺眼睑浮肿，脸色泛黄。到医院一检查，患上了尿毒症，得到省医院治疗。
　　 来到省医院，主治医生说铁旺的病情很严重，若不及时治疗，性命堪忧。要想保命就得换肾，不过换肾得需几十万元治辽费用。现在医院肾源很少，且配对的机率很小。最好的方法是从亲属中寻找配对，概率最大，也能省下很多治疗费用。玉芳听完主治医生的话，吓懵了，几十万元的治疗费用往那里去凑呀！家里儿子十几万元赔偿金，已被铁旺赌博挥霍一空，玉芳愁死了。
　　 玉芳回到家，找到大闺女家，向她说明了情况，大闺女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坐在一旁的女婿跳了起来，说要钱没有，割一个肾更是没门。玉芳狠狠瞪了大闺女一眼，流着眼泪离开了大闺女家。
　　 玉芳又想起了二闺女，可二闺女在那里她都不知道，她又往那里去找二闺女呢？看来铁旺的命是没得救了。突然玉芳脑海一闪，又想起一个人来，就是被他们抛弃的三闺女小慧，听说小慧继承了赵东海机制瓦厂，是一厂之长。去求求小慧拿出治疗费，并劝小慧为她亲生父亲做肾移植。她张不开这个口，也没脸张这个口。她和铁旺做了那么对不起小慧的事，简直就是禽兽不如。虽说不是自己亲手把小慧送出去的，可也没有拼力阻止，最终还是默认了。小慧会同意吗？会和她相认吗？玉芳心里一点底气也没有。唉！没办法，小慧现在是救铁旺唯一希望，虽说很有可能会遭到断然拒绝，但玉芳也要碰碰运气了。
　　 玉芳来到小慧机制瓦厂，从厂长办公室里找到小慧。不是带她进来的人介绍，她都认不出了。玉芳眼泪唰地流了下来，这就是她的小慧，二十四年了，当年的小慧已出落成大姑娘了，变得越发漂亮了。
　　 小慧示意带玉芳进来的人出去，背转过身去，不愿正面看玉芳。
　　 “小慧，俺是你亲娘呀！”
　　 “你是谁呀！俺不认识你，找俺有什么事，俺不叫小慧，叫赵燕玲。俺有亲娘，不是你。”小慧头也不回应答道。
　　 “小慧，娘求你了，救救你亲爹吧！”玉芳“扑通”跪下了来：“他得了尿毒症，要做肾移植手术，医生说不做肾移植，他就活不了多少天了。”
　　 “现在才想起来认俺，二十四年了，早干嘛去了。你男人有病了，才想起来认俺，俺不是一件物件，有用了，才想起俺来。俺恨你们，恨你们。”小慧猛地转过身来，已是满眼泪痕，用幽怨的目光盯着玉芳历声呵斥道。
　　 “小慧，娘不求今天能得到你的原谅，即使是娘和爸再有错，看在血缘情份上，救救你爸吧！”
　　 “血缘，血缘，你还好意思提血缘，给俺有血缘的，抛弃了俺。给俺没血缘的，收养了俺，二十四年来，他们对俺视如已出，比俺亲生爹娘强一百倍。你知道吗？在俺十八岁那年，他们就告诉了俺的身世。俺不明白的是，你们当年狠心抛弃了俺，就没有一丝悔意，就没想到要来认俺。俺期盼着，等着，俺做梦都想着亲生父母来认俺。可是俺错了，俺的亲生父母早就把俺忘了，二十四年了，俺和亲生父母相离这么近，要认早就认了。从那时起，俺心里就认定没有血缘的是俺亲生父母了。你站起来吧！俺受不起你这样跪着，你走，俺再也不想看见你。”
　　 省医院病房内，铁旺和玉芳抱头痛哭。
　　 “玉芳，为了俺，让你受委屈了，都是俺的错，小慧不帮咱也在情理之中，俺是罪人呀！俺那样对你和咱三个闺女，俺混呀！俺不是人，俺是畜牲。”
　　 “小慧她爸，怪俺没能耐，给你凑不来手术的钱，也找不到合适的肾源。”
　　 “玉芳，不怪你，这都是报应，报应呀！让你跟着俺受累了。咱不做手术了，回家，像俺这种混蛋的人就不应该活那么大寿限，能活到现在就是老天给俺莫大的恩惠了。”
　　 “对，咱们回家，家才是咱俩最好的归宿，俺陪着你，走完最后一里路。”
　　 正在这时，门开了，小慧出现门口，“爸，妈，俺来了。”
　　 “小慧她爸，你看，你看谁来了，咱们的三闺女来了，她来看你来了。开口喊咱们爸妈了，她愿意和咱们相认了。小慧她爸，你有救了。”看到小慧的出现，玉芳惊喜交加，激动得热泪盈眶，说话都变音了。
　　 小慧也激动地扑上前来，和亲生父母紧紧拥抱在一起。
　　 “妈，对不起，俺那天对你做的太过分了。回家养父母也说俺，说俺太过于计较。那个做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把她送出去，总有不得已苦衷。父母即使是再有过错，她们有困难了，你都得不计前嫌，力所能及伸出援手帮他们一把。毕竟他们怀孕你十个月不易。你妈都给你跪下了，还得理不饶人，说让妈伤心的话。”
　　 “小慧，你错怪你妈了。当年是俺瞒着你妈，偷偷把你送出去的。你妈事后极力反对，非要俺去把你抱回来，俺不许，还打了你妈。你妈这是在替俺受过呀！当时俺真是太混蛋了，太重男轻女了。”
　　 “爸，你也不要过于自责，这一切都过去了。其实俺昨天就来了，只顾忙于抽血做各项检查，没来及看你们。今天结果出来了，俺和爸的肾配对成功。今天俺又带来十万元钱，先做为治疗费用。”
　　 一星期后，铁旺成功做了肾移植手术。术后也恢复的不错，各种生命体征也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