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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争鸣】萧熴(小说)


作者:南国树 举人,4332.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128发表时间:2016-08-27 08:21:04

我是县扶贫办的一名工作人员,长期从事农村扶贫工作。近几年来,我都在自然条件异常恶劣的山村扶贫。这次扶贫与以往有本质的区别,叫精准扶贫。所谓的精准扶贫,就是政府有目的地进行一对一的扶贫,工作人员要吃住在扶贫工作点,一对一地帮扶贫对象选择适宜的项目并督促其去发展项目,直到彻底脱贫为止。也就是说,政府扶一户就要那一户货真价实地脱贫致富。这与江湖时代的“纸上扶富,数字脱贫”的扶贫是截然不同的。我的扶贫联系点是祥云镇所辖的一个山区自然村叫赤家坨。
   这是一个海拔超六百米的山村,四季气温都要比处于丘陵地带的镇子里低三四度。它还是一个缺水的地方,毎逢大旱,田地都开了坼,开的坼缝足以让满月的胖猪仔漏下去。村民们老掉牙的房子不是挂在半山腰,就是躺在山窝里,十分散落。山腰与山窝的村民可以大声地对话,可是要走到对方身边竟耗去了大半天工夫。我的扶贫对象是那个叫萧熴的年逾五旬的男子。尽管他只有五十多岁,但你看第一眼时,总觉得他就是一个年近古稀之人。你瞧,他那满头银丝上总是沾着永远也无法洗去灰油垢,酱紫色的脸庞沟沟壑壑写的全是沧桑与忧郁;一双手满是老茧,手背青筋暴凸且弯弯曲曲的,比鲁迅先生笔下闰土的手还粗糙难看。他上穿一件蓝里泛白的涤卡中山装,皱巴巴,脏兮兮的;敞开着衣襟,袒露出瘦瘪的酱紫色泛着乌光的胸膛,上面隆起-条条排骨痕印;背脊微微弓起;下穿一条 邋遢的黑布裤,谁也说不清那是什么料;脚趿一双破旧的解放鞋,左边的大趾头还在外露着。如果他扎上头巾,再端上一碗水,那与罗中立的名画《父亲》中的那位父亲简直是一对孪生兄弟!这些便是初次见面时,萧熴呈现给我的形象。
   那是前年暮春的一天上午,在村支书和村主任的带领下,我与县扶贫组长到萧熴家去核实村里上报的贫困户情况。萧熴那栋三间土砖破旧不堪的老屋就坐落在那座叫锁石峰下的山窝窝里,被四周的翠竹和靑树红花掩映着,屋前屋后的树林和灌木丛里不时传来山鸟宛转的歌声和山虫悠扬的啁啾。淸新的空气,诱人的风景,此处委实比日夜喧嚣、尽是钢筋水泥建筑的县城宜居!我们一行跨进萧熴的家门,只见一个小老头蹲坐在小板凳上吧嗒吧嗒吸着水烟筒,那散发出的烟雾和酽辣的旱烟叶子味儿让人难受。村支书快步走上前对小老头说:“熴哥,这两位是县扶贫办的领导,今天特地来核实你家的情况,请你实亊求是地向领导反映。“各位领导请坐。”萧熴赶忙站起身,放下水烟筒,掇来两条长板凳并用衣袖在上扫了扫,便放在我们身边。待我们刚坐定,他便用一个老木递盘端出了四小碗白开水:“领导,请喝水!”我们伸手接了过来,那小碗灰黑灰的,端在手上油滑油滑的,犹豫了几秒,我们还是硬着头皮把水喝了。“好吧,熴哥,你现在就一五一十地回答上级的问题。”我们起初问了他家的人口住房田地情况,他的回答与申报表上别无二致。村支书和村主任微微颔首。当我们问答家庭的收入时,他眉色飞舞,打开了话匣子:“我和老婆在种田搞养殖,毎年出栏八头肉牛,毎头可卖五到六千元,可收入四万余元。”“熴哥,你中途死了两头也算进去了?”村主任插着话,并不停地向他使眼色。萧熴似乎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见,依然口若悬河:"两亩水田我们种上双季稻收稻谷四五千斤,还有土地收入有三四千元,儿子在深圳打工毎月工资七千多元。领导,我家今年准备拆了旧房盖新楼。"听了萧熴一席话,扶贫组长眼晴向村干部狠狠瞪了两眼,面呈质疑神色。“熴哥,你的情况已讲淸了,别再啰唆了。我们还要陪领导去肖世成家调查!”就这样,我们离开了他家。
   第二天上午,在村委办公室确定扶贫对象的会议上,組长否定了萧熴的资格。他在会上语重心长地告诫村干部:"我们的一线干部工作要深入群众之中,不要漂浮。特别是推荐申报贫困低保户时要实事求是,切不可凭亲疏,靠臆想去定。这样就会损害党和政府在人民群众中的光辉形象。像萧熴这样的户级都被申报为扶贫对象,那就是工作走过场、漂浮的具体体现。好在我们深入调查了,才纠正了。萧熴是山村已脱贫并逐步走在致富路的村民,如果将他评为扶贫对象,一经公示,群众会骂娘的,会咒干部瞎了眼!"听了组长的发言,村支书和村主任觉着很委屈,都想站起来与之争辩,被我制止了。第二天,村里贴出的公示布吿中没有了萧熴的名字。可是,我一次也没看见他到扶贫组长那里去争取过。据村干部说,扶贫项目、扶贫款对萧熴而言似乎缺诱惑力。前年,县扶贫办提供四十万低息贷款,要他养殖四十头肉牛,但自己须先有十余万启动资金,他推掉了。他的理由是才起头就欠了几十万债,万一运气不好不成功,不就背上了滚雪球般的巨额债务吗?低息也是息呀,只要有利息,债务就会打滚,就会掉进债务的深渊,永无翻身之日!况且就算贷到了银行的钱也等于背上了一只沉重的无形的包袱,民国北大教授辜鸿铭论银行的名言不是早已说得很清楚了吗?--“所谓的银行家,就是晴天千方百计把伞借给你,雨天又凶霸霸地把伞收回去的那种人!”
   这两件发生在萧熴身上的亊情,引起了我对萧熴浓厚的好奇心。经过在村里的多方打听,我终于对他有一个较全面的了解。
   萧熴,高中文化,有点书呆子气。八十年代初,掀起一股南下打工的热潮,成千上万的农民涌入南方成了农民工。可萧熴不愿随大流,他确信马克思学说:资本家最大限度追逐利润,残酷地榨出工人的剩余价值,为了达到此目的就会不择手段!自己何必跑到遥远的地方,投身万恶的资本家编织的罗网里,任其压榨剥削呢?我就不信邪:我在家种好田土就会饿死?所以,三十多年来,萧熴还没有走出过大山。萧熴的老婆患有夜肓症且干起农活来既不在行,手脚也不敏捷。家中的农活几乎全靠萧熴。萧熴是个慢性子,做事总是悠着来。人家一天莳完的水田,他要两天;别人半天种完的豆子花生,他要一天。养殖,他也搞了,可是运气欠佳,总成不气候,出不了效益。就拿前年养牛来说吧,养了六头,却死了三头,亏了本。他们两口子还沾染上了赌钱打牌的恶习,毎年种田土养牛的那点收入刚好应付家里的开支和赌钱打牌。他唯一的儿子大青高中没读完便南下打苦工去了,报酬也低得可怜,并非有六七千元一月。这小子在学校就开始沾上了吸洋烟的恶习,外出务工后更变本加厉,每月工钱输得精光。为了生活,他只得厚着脸向亲朋“借”,毫无半点做人的尊严。由于过分地吸毒,这小子总爱产生幻觉,有人在追杀他,吓得浑身瑟瑟。有时候,竟在深更半夜藏匿到门前屋后的灌木丛中。看到本村那些同龄人脱贫致富,盖新房,娶儿媳,想想自己的境况,萧熴既羡慕,又气恼。气恼的是自己的儿子不学好,不务正业,近三十了还没媒婆登门。今年正月的一天,萧熴竟当着亲友的面给他儿子下了一道死命令:“你小子,今年无论如何花重金给我租也要租个老婆回来!”众亲友闻言哭笑不得。当然这样荒唐的命令,谁也无法服从,更不用说执行了。今年萧熴的岳父去世,大靑还是孤身一人为外公送葬。萧熴见此景更是刀刺脔心,满怀忧戚地对堂兄说:“这鸦片鬼弄到八百,化得吊二。我指望他延续我房香火是指望不上了。只能我自己去花重金租个女人,生个儿子,续起我房香火了!”堂兄听了便破口大骂。
   萧熴是高中毕生,在偏僻的山乡也算得上一个文化人了。乡政府曾有意发展他入党当村干,可他不愿意干。面对那些为选上村干而向他拉票的人,他不耐烦地说:“你们这么削尖脑袋往干部队伍钻,难道成了村干就能抱上金元宝?真不可思议!”后来,村支书因贪污挪用公款二百多万被县纪委严惩,萧熴才若有所悟:“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么多人都想当村干!”萧熴自己虽然毫无官欲贪念,但是一旦谈及官员腐败案时,义愤填膺,对贪官露出鄙夷的神色,说道:“那些贪官掌权时呼风唤雨,一旦东窗事发,便铛鎯入狱,失去了幸福自由。现在我村在县里做社保局长的贪官已坐牢,如果他与我对换,我肯定不干。一个人要知足,不义之财捞多了,会报应的。"
   对于萧熴把文化知识仅用在看报纸、电视和无聊小报上,我深感遗憾。
   两年过去了,我的扶贫工作已圆满收官了——扶贫精准扶贫对象肖世成已脱贫致富了!可是原本贫困的萧熴依然外甥打灯笼:儿子没能重金租回女人,自己也没有重金去租女人续本房香火,依然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如果硬要说有何变化的话,那就是在党的新的惠民政策阳光的普照下,萧熴家的旧房被列入农村危房改造工程,并下了基础、打了定脚梁,有望在年底搬进新居。
   作为一个扶贫工作者,我衷心希望萧熴家有朝一日能像那些已脱贫致富的贫困户那样,去迎接那个属于自己的金色黎明!
   (本文人物纯属虚构,请勿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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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有一种人说不上好,比如文中的萧熴,和妻子都爱赌博,不正混,干农活也不在行,又不能吃苦下劲儿,导致家里一贫如洗。有一种人也说不上坏,他不爱当官,哪怕是村里的干部,心里没有过多的贪欲,更不喜欢占国家的小便宜,有强烈的自尊心,以致于县里把他定为贫困对象进行调查时,他居然不给村干部面子,说假话拒绝了脱贫帮扶,这样的人在农村比比皆是,一面是光鲜,一面是腌臜,一面是善良,一面是丑陋。小说写出了萧熴人性的复杂性,在平实的语言里,表现了一个农民性格的多样化,写作手法比较老实,表现人物性格却很到位。【编辑:小人鱼】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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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小人鱼在天堂        2016-08-27 08:22:58
  谢谢您对争鸣的支持,我喜欢读小说,也喜欢读这样叙述手法老实但内涵却丰富的小说。
   祝福。
河南省作协会员。西平县作协副主席、《西平文学》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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