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细雨梧桐
　　
　　 霏霏细雨，轻洒脸庞，胭脂红化作了白皙。撑着伞，沿着熟悉的路径，去往旧宅，看望那正等待着我到来的梧桐。
　　 细雨纷纷，敛去了初秋的闷热，沾满雨水的石板路，一股清凉拥我入怀。新鲜的微风扬起我的头发，衣袂也跟着飘拂。收了伞，任由雨滴窸窸窣窣地打在我的脸上，肩头。引起润泽，好不惬意。
　　 远山含黛，往日青翠葱茏似锦绣般呈现在我眼眸中的，此刻在烟雾中显得越发朦胧。远山近林，都纷纷罩上了黯淡的颜色。是怀着初秋的愁绪失了明丽的色泽？还是感着空蒙的雨奕隐去了明艳？如此这些，都不甚而知。
　　 即便逢了雨，旧宅热闹的气氛也并未得到丝毫的减弱。打牌吃茶，闲话桑麻，此起彼伏地欢笑声在冗长的庭院里回响，吸引着更多人的到来。我羡慕居住在这里的人，他们与世无争，独倚老宅享受着那份平静生活中的安然与从容。裁一段光阴的老故事，书一盏茶杯里的余温，旧宅里安家，如诗的岁月里任由月光爬满了窗台。有雨的日子还能听到“雨打梧桐，空阶滴水”的宛转悠扬。还能感受到“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的空灵与凄清。
　　 初秋的梧桐还没有换上季节的新裳，高大而粗壮的梧桐如同一个个卫士矗立在道路的两旁，守护着旧宅的同时也给路过的行人传递一丝清幽。缠绵的秋雨掠过之后，那比巴掌还大的叶子，因着微风偷偷洗去了尘垢，青绿的颜色重新焕发了光泽。一缕微风吹来，闭着眼，我仿佛叩开了历史的城门，循着光阴的绳索穿过古老的岁月，望见了梧桐旧宅年轻时的模样。没有浓郁花香的初秋时节，阵阵风拂过，夹带着草丛的湿气和泥土的味道，迭迭送来的还有树木消暑的气息，这些气味虽不甜润，却强烈地刺激着我的鼻子。要不是它们与梧桐相伴相依，这沾满尘土的潮湿味儿，我定是要排斥的。就是这几分偏爱在其中吧，对于它们，我不仅没有排斥，反而因此增添了愉快的谴倦之感。
　　 我深知自己是幸运的，坐落在光阴深处的梧桐旧宅，已经有了上百年的历史了。任岁月更替，星移斗转，无数个春夏秋冬漫过浅河滩，它们依然端坐在时间的渡口，静观沧桑变幻，闲赏云卷云舒。带着那份厚重和沉着，在繁华的闹市里展现着它们独特的魅力，独自开成一道亮丽的风景，兼具情调和韵致。从居住在这里的老人口中得知，旧宅曾历经风霜，备受争议，经过几番拆迁的提议，能够保留下来实属不易。好在岁月不曾辜负人心，依傍着旧宅而生的梧桐没在时光中被摧残，越长越壮实，终成参天大树，遮天庇荫。有生之年，浅遇梧桐并结下深厚的情缘，实乃有幸之至！
　　 诗经大雅中记载着“凤皇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留与后人无限遐想，也因此牵引出凤凰非梧桐而不栖的传说。我心中知晓，或许这仅仅只是一个美丽的流传，可还是愿意去固执地相信那份存在着的美好。以至于常常行至梧桐树下，呆呆地远望。想着某一日迎风看到朝阳洒在梧桐树稍，引来凤凰和鸣，歌声飘至高高的山岗。而我就端坐在季节的缝隙里看“凤还巢，梧桐为榻。”唯美的翅膀扇动秋蝉也为之高歌不休，引着大雁成群掠过晴空，将桐叶浸染成金黄。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风吹雨落，雨打梧桐，一派凄清冷寂的萧索模样。深秋来看梧桐，即便是着了厚厚的衣裳，也难掩心底的冰凉。风儿毫不留情的刮，雨也不再是温柔的雨。梧桐叶经受不住秋寒的洗礼，一片片从枝条飘落，一层层厚厚地堆积在地上。掉下的落叶也增加了我书本的厚度，于是，在每个下雨天翻开书籍来静读时，总会寻见梧桐的影子。严寒料峭的冬日，我便不去踏足旧宅，只把对梧桐的思念深深地藏在指缝间。如此，也便多了一些对于梧桐静美的记忆，少了些许关于季节的忧愁。
　　 一直以来，梧桐都被世人寄存着美好的心愿。趁着季节还未深，透过一片细雨中的梧桐叶，许下虔诚的愿望。古有言“梧桐会相老，鸳鸯会双死。”梧雄桐雌，雌雄同体，同长同老，同生同死，圆满了人世间的双全法。是不是此刻我许下的“叶不调，春常在”的心愿就可以实现。
　　 月华如水，庭院幽寂，独坐，独酌。
　　
　　 二、那树海棠
　　
　　 尤喜海棠，花语折双，拆成两半，一半断肠，一半解语。娇艳欲滴的红宛若嫁裳，映照女儿家红扑扑的脸庞，一瓣一瓣掀开那羞答答的心事。短暂而匆忙的花期，耷拉着脑袋垂低了眉目，憔悴的容颜是人间留不住的三月天，断肠般的忧伤也跟着四处蔓延。
　　 海棠花开三月里，花姿风雅潇洒，花开拟一段锦绣芳华。峭立枝头，娴静高雅，携墨即可入画。剪一段如花似水好年华，珍藏在文人笔下，一不小心落在了词章中，化作了点点忧愁。那断肠的心事有几人可知，那解语的深情又有何人懂得。犹记采蝶寻蜂的梦里，一树梨花压海棠，比之梨花，海棠虽稍逊一段雪白，略少一缕淡香，却将所有清新雅致押在了三五月的短暂时光里，烙印在了“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的断章里。清词婉约，演绎着一场又一场花事尽了，勾魂索肠，锁住了季节里的小欢喜。
　　 透过一张张清晰的画卷，我暗自寻觅。春色正浓，小轩窗，明月，斜挂西厢。琴音缭绕，案几上的古书，微风在悄悄地翻动页张。树影婆娑，抚琴女子长长的青丝披散，柔和的月光倾洒在脸颊，浓淡相宜的妆容更显优雅。琴声悠扬，飘至窗外，唤醒了沉睡着的海棠，只见娇嫩的花瓣在暗夜里正一点一点地舒展。
　　 从图片里跳到枝叶间，相识迷蒙了醉眼，洒下一片火红，妖娆在树梢。远远望去，花叶扶疏，参差错落地交映，疏散或稠密，都玲珑有致。纤瘦的花瓣，更喜欢紧凑地相依，拥挤得都透不出缝隙来了。若非走进，根本不会在意那故意隐藏在火红间的青绿。仿佛掐得出水似的嫩叶，收敛得格外低调，只在一旁可怜地做着陪衬。这应该也是一种智慧吧，毕竟嫣润妩媚的海棠气质非凡，任谁在旁边都会羞得急忙遮掩容颜的。
　　 略微精瘦的树干中分出了一个细枝丫，站在树底下，枝叶刚好没过我的头顶。抬头仰望，海棠花瓣，像是水印在白云上，又像是镶刻在天际里。喜爱之情油然而生。只道是：“花堪折时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伸手，我轻轻地触碰到了花朵，凉凉地感觉瞬间穿透我的心房。瑟缩着，转念却是另外一个念头：“喜欢是当你看到美丽的花儿时，会毫不犹豫地摘下；爱是留一段芳华给更多为它驻足的人欣赏。”轻抿嘴唇，不自然地望了一眼近处楼里的人家，默默地将停留在空中的手重新插回了裤兜。还是愿意留一份爱在这里吧，尽管这份爱并不深沉呢。
　　 傍晚，我像往常一样散步。端一杯茶，坐在院子里听邻居们闲聊。日落的天空并非彩色却湛蓝得耀眼，偶有两只鸟儿飞过，无力地扑腾着翅膀，随后懒懒地歇在了不远处的树梢。一只停靠在顶端，一只还在中央盘旋。顶端地鸟儿甚是安静，大概一落脚就缩在颈子里睡着了吧。盘踞在树中央的鸟儿，小小的眼睛半睁半闭地，似乎在入梦之前，还有所留恋，有所留恋的眼眸，使我不自觉地想起了那树海棠。呆呆地坐在石墩上，不知道过了多久，依然是挥之不去的烦闷，起身，向着那条陌生却又熟悉的小径缓慢踱步。
　　 海棠花开的这条小径，夜悄悄地黑，只有微弱的灯光从路边散射而来。或许是因了白天欲要摘花的事儿，此刻路过，不免有些情怯。幸得这夜这灯照不出我发烫的脸颊。
　　 夜转深，人已静。朦胧的月色衬得海棠花瓣有些孤单，不禁又念及那两只鸟儿，枝头的鸟儿为何要双栖而各梦呢？那盘踞在树中央的鸟儿为何强撑着眼皮不肯睡去呢？它是在留恋还是在等待着什么吗？亦或是跟我一样，在寂静地夜里懊恼和后悔呢！
　　 五月已在季节的轮回里渐逝渐远，乱红飞过，心事随之凋落。世间风景万千，能够契合入眼的，不过寥寥！与海棠今生无意地相逢，兴许是前世忠贞的约定。洒下一粒种子，播种在心海，任其在漫长的岁月长河里汲取思念的养分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