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临近了，在外地工作的妻兄一家、小姨子一家和我女儿女婿，都从山南海北赶了回来，四世同堂的一大家子十几口人凑在了一起，早先冷清的家突然变得热闹、温馨了。
　　 一家人都是健谈的主，随便一个话题都能扯得昏天黑地，稍微迟钝一点就插不进话档。但一个个大脑发达，嘴巴溜光，就是手脚都不灵便，这多少与他们的工作和多年养成的生活习性有关系。妻兄贵为司令员，没在厨房操过家伙；小姨子在一家三甲医院做部门负责人，杂事多，难得在家烟熏火燎；女儿女婿在检察院供职，上了案子，几天都看不到人影，平日都是老人供着，偶尔没人饲养了，下饭馆撮一顿。反正都是些远离厨房烟火的人物。
　　 这天，临吃午饭的时候，妻兄说：“上火了，家里有皮蛋么？”
　　 他女儿唐睿说：“有、有、有……我记得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话还没说完，小姨子接过话茬：“你记性也真好。真的有，好像就在橱柜里。”
　　 “小姨真会开玩笑，我是谁呀，做过知名国企的办公室主任，又在国家机关混了这多年。”她越说越兴奋，竟然站起来得瑟了，“不是我吹牛，文件上的数字只要我瞅一眼，小数点后面的N位数我都记得。没办法，基本功扎实，底子厚。”
　　 话过三巡了，也没见谁欠过身子。我虽是女婿身份，但常和岳父母住在一起，也算是东家，皮蛋的活自然该我去做。但我装作没听见似的，看你们这帮只说不干的家伙，会不会做点实事。
　　 女婿是哈尔滨人，不知道皮蛋为何物，扭过脖子问我女儿：“皮蛋是什么？”
　　 我女儿的食指在女婿的额头上一戳：“就你个憨蛋，皮蛋就是松花蛋，松花蛋就是皮蛋。”
　　 司令员的女婿，安徽人士，大学毕业后就行走江湖，是生意场上的人物，见多识广：“我们安徽金寨叫灰蛋，河南有的地方叫青蛋……”
　　 话没说完，我女儿抢过话头，“是的，叫法不同罢了。比如说农民工吧，有人说他们是外来务工人员，有的叫城市建设者，有的叫流动人口，还有的叫他们盲流，最恶心的是说他们是屌丝。”
　　 岳母一头雾水，“刚才还在扯皮蛋，咋又扯到农民工了？”
　　 一阵笑声滚过后，司令员又开腔了。“嗓子发炎了，吃皮蛋比吃药还管用。”
　　 从起初的“家里有皮蛋么”扯到皮蛋的别称，再扯到皮蛋的功效、制作方法，都在嘴巴上打圈圈，就是没人肯挪动半步。司令员此刻的话头又回到了原点。
　　 “那看是哪一种吃法，皮蛋拌豆腐，六分皮蛋四分豆腐，适量葱花，不酌油盐。再适当温热，的确能生津驱火，但不能冷吃、多吃。”做医生的小姨子俨然一副大厨的做派。
　　 连襟发话了：“纯粹是废话，什么东西吃多了都不行。”
　　 小姨子斜睨一眼，“不是在务虚吗，我又没说错。靠边去！一根筋，你就喜欢鸡蛋里挑骨头。”
　　 连襟被呛了一口，肩膀一耸：“务虚？个个都能务，这叫‘特务’。”他真的靠边不再言语了。
　　 这时，不甘寂寞的舅母子斜插进来：“最好吃的是皮蛋稀饭粥。粥里要放一点绿豆、肉末，煮好后加一点鲫鱼汤，又爽口，又不腻人。”
　　 她女儿手一摆：“老妈耶，你那是瞎掰，鲫鱼是发物，这个道理你都不懂啊！老爸是上火了。照你那吃法，不是越吃越火啊。”
　　 舅母子哪肯轻易就范：“你就一张嘴皮子，说得天花乱坠，你做做看。你怕是灶火都点不燃。”
　　 “别吵啦！我这里有最权威的几种做法”。我女儿从书房跑出来，手里拿一张纸，“安静，安静。这是我刚刚‘百度’的。吃松花蛋最通常的做法是切成瓣，配以姜丝、酱油、香油、老醋。切松花蛋有刀切、线切。如果用刀切，要在刀口摸少许香油，以免切碎。线切，就是用缝衣服的线……”
　　 她正得意的当口，保姆小王发话了：“开饭啰——”
　　 饭菜摆放停当。落座。举筷。
　　 岳父说；“你们要的皮蛋呢？”
　　 一阵畅快的笑声弥漫在餐厅。
　　 岳父摇头。“你们这是典型的议而不决。嘴皮子哪个不会耍？只说不干不就是扯蛋么？”
　　 我女儿接过话。“还是老革命厉害，一语中的，不佩服不行啊。”
　　 岳父离休前是一个县的常委，他平生最反感的就是击鼓传花似的你说我说他说，就是不干实事，碰见问题绕道走。
　　 “老革命”手一摆：“我跟你们说啊，从明天起排个班，分个工，大家都分担一点。吃饭的人太多，小王太累了。”
　　 司令员积极响应，吩咐他女儿：“唐睿，你负责安排、落实到位……”话还没说完，他就带头笑了。
　　 唐睿直点头，“好、好、好。都不能偷奸耍滑啊，不然罚酒三杯。”
　　 岳父直摆头：“罚什么酒啊，还下不为例哦——等于我白说了。”“等于”就是相当的意思。
　　 我女儿立马抢白：“爷爷，最好的办法是和钱挂钩。以每家为单位给您交一千块钱的风险金。至于每家谁做没必要干涉。谁家旷工一次，罚款三百。这办法肯定管用。
　　 又是一阵畅笑。有人已经吃完了，碗筷一放，嘴巴一抹，看电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