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爱你如初(小说)
(一)
她,木芯。
他,野马。
她从不叫他的真名。她只喊他野马。
“野马,讲讲你的囧事。”
“囧事太多,无从说起。”野马恢复了以往的坏笑。
“木芯,你下过河么?会游泳?”野马的嘴往上翘。
“不会。”木芯脸白得像他家的墙皮。
村子后边小河塘。一群八九岁的男孩女孩穿着小汗塔背心,穿着花裤衩在河里游着。一条黑色的水蛭向木芯游来。“啊。”木芯慌乱地用手抓住游向她体内的半截,扔到了正在戏水的堂弟面前,慌乱地跑向河岸。
小河不深,只没到她们的肩膀。娘看得紧,她们偷跑出来,学游泳。她们选了一个水坑不深的水塘,脚趾有时会踩着河塘底的泥,她们就手拉着手的游玩着。娘亲做的小背心,浮在水里,鼓着气,像鱼肚子里的白漂漂。
《天使和野马》的故事。你看过吗?她问。
没人回答她。他一直在她心里。这么多年了,他像一棵老树盘根在心里的一角。只是她从不对别人说。那些人在她面前有意无意的提起他的名字时,她就装得很淡定的一副表情。说破无毒?不,说破会更毒。
他是野马,可她不是天使,她说自己是巫婆,是妖。于他,必是受了迷惑。
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像这个年纪,情窦初开。
“谁临困苦里,身边会不冷清……”木芯偷瞄了他一眼:切,一个小屁孩,有什么困苦,装。
那年,她十四岁,他也是。他们是同班同学。
野马离校了。
他真像野马,撒起欢来,拦都拦不住。
木芯排在队伍的后面,电影快开演了。那年,木芯十六岁,她穿着带蕾丝花边的白色的汗衫,外面套着蓝色的校服。她跟在同学们的后面陆续往电影院门口进。她用余光感觉到有双眼睛在盯着她。一回头,是野马。站在队伍的不远处,眼巴巴地望着她们,看到木芯,立马转了身,消失在人群熙攘的街头。
“一晃儿,我们都长大了。”他对她说。是呀,再也回不去了。
“你恨她么?”她问。
“刚开始恨,现在没了。”他望着窗外,淡淡地说着。
“恨人,就像背个沙袋走路,走久了,就会累。我们都得为曾经的鲁莽冲动买单。多年后,年少轻狂这几个字,是我最不能碰的字眼。它让我在以后的路上,多了慎重。人,不成熟的时候,就把面子看得重了,相比未来,面子又值几个钱呢?走上社会,最后悔的事是你要用大把的经验实战去弥补知识的短缺。只可惜,时光无法回返,重来。”一种自卑的东西,瞬间让这个成功男人多了几分暗淡。
“年少谁没做过几件不靠谱的事呢?野马,不冲撞谁,就不是你野马的性格了。不过,当年老师做的有点过,逼得一个叛逆期的孩子被迫转了班级,最后辍学。”她说
“你知道老师退休后,开了鞋底厂?”
“知道,我在用她公司的鞋底。”
他说,一副淡然的表情:“当年你多乖,不像我,野性。”
“我乖么?那你是被蒙骗了。”木芯笑得邪邪的,“只不过,我比你会伪装。在老师面前。的确,老师,她偏爱我。她说,我像她当年,才艺和模样。我一直记着,她也是个性情中人,会为我的诗歌朗诵得了个不公平的名次,不惜和校长翻脸。”木芯陷入回忆中。
“是呀,她这么一个较真的人,被我当众顶撞, 哪会下得了台。开了我,早晚的事。转了班级,心气也没了,人失望多了,就学得没味了。"
她不得不抬头看了他一眼。再不是年少轻狂的旧模样。变了,她的野马变得没了野性。你那年若收些锋芒,人生也许又是一个样了。木芯想接着说,忍住了。
这个从手工作坊做起的男子,如今,已上了流水线。他的产品销往全国各地。
(3)
多年后,木芯看到芍药花时,还是会想到那个拿着傻瓜相机、顶着一头费翔头型的大男孩。他骑着单车,风一样跟着她。
“你回去吧。”她说。他就默默地转过身。
第二天,他在她工作的工厂门外等她。她坐在他的单车座上,不知不觉竟来到他家。他奶奶拉着她的手,笑得像窗台上那朵大菊花。
他爸爸问了她父亲的工作。她说:瓦匠。他爸爸说:“一根线上的同行。有缘啊!”笑得眼睛像月牙。
他急急地拉着她,离开他们的轰炸。来到他的小屋。一把吉它挂在雪白的墙上。
“你会弹?”她问。
“嗯。堂哥教过我,没学会。”她说。
“我教你。一定成。”他说。
多年后,她买了一把吉它,挂在墙上。他老公说,又不会弹,买它干嘛。
木芯说:“不会,才喜欢呢!”
(4)
木芯的老公甩脸给她的时候,她拿起桌上的碗,摔不到地上去。她老公摸准了她这个脾气。也只坏坏地丢下句:“看那个狗人摔了再买。”木芯恨恨地放回到桌上,装作若无其事地收拾他扔在地上的鸭脖子。
木芯的眼角有点潮。她抱着枕头进了书房。
第二天,收拾老公踢到地板上的被子,扔下一句:“啥时能长大呢。是不是折磨别人后,自己就舒坦呢?”木芯觉得是自己的好脾气助长了他越来越能嘚瑟的理由。自己有责,谁让她自私的想安稳的过余生了。她安稳得连吵架都提不起兴趣。
野马的火也在家里撒?不,野马在琴弦里弹断。歌声传到木芯那里时,只剩一个音符,一个大大的问号。
木芯觉得自己坏坏的。为啥总是拿他来比较。
野马就是野马,是曾在她心里燃烧过,又被她无情的熄灭的。世俗,她觉得这两个字,离她很近。
(5)
喜欢一个人,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忠于人品。木芯苟同。
当她再见他时,她找不到当年的颜值。岁月给了他满腹的才华,也更改了他的颜容。只是,他的人品依然如昨,甚至高于往昔。
他拉着她的手,去屋后看后面的空地。他说,咱俩成亲后,要在这里盖一所大房子,屋后种满大樱桃。你从屋里就可以伸手摘到。还要在屋前栽上金银花,让她们的孩子在下面荡秋千。
她白了他一眼,好像她今生一定会嫁给他似的样子。
木芯喜欢浪漫。偏偏他和野马是相亲相遇。只有野马知道,这绝不是巧合。
(6)
她喜欢夏天。
她喜欢樱桃红的季节。那个瘦瘦的女子,喜欢独自坐在窗沿上,看一人高的枝丫穿过掉了蓝漆的窗户,晃晃悠悠的探进了屋里。那时的她,娘亲做的小背心已把她正在发育的胸勒得紧紧的。她时常要偷解开深呼吸一下再扣上。
她伸手摘下几粒起了暄的樱桃,她总改不了她的口头方言。“起暄”是指要渐熟的樱桃,半红的样子。只比青果软了点,有那么点甜的味道,不涩。
这让她想起了那个男孩子。说好了分手,为啥还来。
他的吉他弹得真好,无师自通。她要是有他这么聪明该多好。她笨,脑袋常晕。昨晚电视台刚播放的《武则天》插曲。第二天,他就能哼唱。只是她不喜欢那词:异地换处境,怎知应不应,人从热渐化成冰,冷面是我承认……
屁大的年纪,哼的蛮是那个味。多年后,她仍记得那调调,还有他的表情。
现在,她喜欢听朴树的歌。
他像他。真像。
他会再来?
(7)
初遇,他骑着单车看她。他把她定格在一朵大粉色的芍药花前。后来,她知道,他喜欢栀子花。他以为她也如栀子一样纯白。她没等他说完,就斩断了那根线。
他还来,骑着摩托车,一言不发,默默地盯着她。她把眼睛瞟到别处,她看不了那目光。后来,他说,她真狠。
野马看着木芯的脚:“你穿三七码的鞋。”木芯点了点头。
木芯说,你照的相片呢?
“照坏了。”野马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
“有机会再给你拍几张,你选景。”木芯看过野马来脾气。可在她面前,野马像被驯服的家驹。
野马接到木芯分手的消息时,正在给她做一双鞋子,锋利的锥子穿透了野马的掌心。
娘亲说去看看野马吧,分手了,也不用这么绝情。木芯没吱声。她娘说,木芯有个老主意,别看不爱吱声。
木芯记得野马对她说过的话。他瞧不起那些肤浅、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他喜欢木芯的纯。
木芯从河里回来那天,就觉得自己不纯了。
木芯和他分手后,野马对媒人说,要找一个和木芯一样的女子结婚。
木芯知道野马说这话时,她已嫁人了。
多年后,一辆轿车停在木芯弟弟的修配点。
是野马。此时,黑色的貂皮大衣,让这个男人有种逼人的气势。他坐在了椅子上,他说给看看电路,车打火不灵。
他们熟络的说着家常。
“你姐姐做什么呢?”他看起来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和我姐夫养猪呢。”
“赚钱么”?野马敲着右手的大拇指。
“刚开始干养殖,听说还可以,就是埋汰。”
“别让她干了,她不是干那活的人,她娇。”野马眼前现出一个女子小巧的模样。
后来他又说,相亲那天不该穿蓝色的校服,拦住了。
弟弟笑了笑说,是咱姐没福。
野马后来说,相爱的人是不能送鞋的,会走远的。
木芯收拾柜子里的衣物。一条金色的领带,这是当年她送给丈夫的生日礼物。闺密说,拴住了,这下 你跑不了了,扎手里了。她不信。现在,又有点信了。
(8)
喜庆的婚礼,她来参加,她不知道他也来。
只不过,他们已陌生了很多。
他变了。
她也变了。
他还是看了一眼她的鞋子。
她也抬头看了一眼他的脸。
他手机响了。铃声是《生如夏花》。
“这是一个美丽又遗憾的世界,我们曾笑着抱着还流着泪,我从远方赶来赴你一面之约……我在这里啊,曾在这里啊!”
他走时开着一辆她不认得图标的好车。他跟着她熟悉的亲属熟络的打着招呼。而她反倒像个陌生的人。
有意的吧。她想。接触那些她的亲属,买下她原来居住的老屋。所有关于她离开老家后的事。她想,他应该都熟知。
木芯回到家里,她想过很多次,重逢的画面。只是来的突然,竟不知如何去演。她不是最好的演员,缰木的表情,甚至没有说出一句台词。
“我终于学会了化浓妆,在清晨倚窗前,菱花镜间。曾淡妆微露地让你看我初时容颜。互望的一眼,有铅落在了上面。 那天,我发髻高挽;那天,我黑裙白衫;那天,我轻描素颜,你可记心间;那天,你一袭小青衫;那天,你电话不断,忙手边。 我的笔写不出思念,只有痛留在心间。好久,不让它駐入此间,让自己坚强如山。终于,在没有你的面前,在无人的夜晚,卸下所有伪装,让烟飘满房间……”
当木芯写下这段话时,如泉喷涌,有种卸下的轻松。
她一遍遍狠狠地擦地板,地板上的影子越来越模糊。
(9)
不是她把未来想得太美,是他处女座的完美,让有些事中途退场。
校园的一角。
他的架子鼓打得叮咚山响。
她在大厅练仙鹤舞。当年惊鸿一舞,她成了他梦中的公主。
丑人奇才。这句话野马听着痛苦。
世俗,她恨自己世俗。
野马说木芯越来越疯癫了。
人说花要开时,是不能矜持的。木芯那年骨子里长满了叛逆反骨。
同桌青筝对野马唱“妹妹找哥哥泪花流”时,她问人家:啥叫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青筝一年没跟她说过话。木芯觉得自己是世上最毒的人。
青筝和她参加作文比赛。她拿了头名,青筝第二名。后来,青筝嫁给野马时,她知道她才是头名。在某些重大抉择上,她输给了她。青筝给野马生了两个女孩,还打算再生。这点她不如她。
木芯对着街边的合欢树说了句:夏日合欢,我终与你无缘!
她拿起挂在墙上的吉它,又放下。有些事,该放下了。
此生,一定有一次不顾一切,而你,做得比我好。
这个城市于木芯竟如此熟悉,又陌生……
(10)
又是樱桃红的季节了,紫红紫红的。她又想起了老家后窗伸进屋里的发暄的樱桃了。
那年夏天,她把未来想得过于美好。
那年,她错过很多美好。
木芯梦到了很多软体动物,那些没有骨头的家伙,让她恐惧。黑黑的向她游来……
这夜好长。
雨后,天晴。
醒来后心旷神怡,放下原来这么轻松。
木芯喝着绿茶,看着窗外,风扇拨动琴弦,夏至了……
他在看《好先生》。甘敬嫁给了浩坤。远望着心爱的女人嫁给别人,配乐想起:忘了她,就像忘了一朵花,忘了青春年华……
不是要忘了你,是用余生“望”着你,你要好好的,我们都要好好的!
木芯说:野马,我们都要好好的。